“咱家却觉得……许是还不够。”
裴卿亦看向镜中,与宋清安对视,其眸底凉意令她心中一窒。
“否则……公主怎还会想着旁人呢,嗯?”
尾音轻扬,宋清安头皮一紧,被迫向后仰去,正对上裴卿漆黑眼眸。
宋清安瞳孔微缩,但听裴卿接着道:“咱家不是与公主说过……要公主听话些吗?”
带了薄茧的指腹轻柔划过她面颊,抚过唇瓣,随后向下,掌心覆在她细嫩脖间。
俊美冰凉的面庞缓缓贴近,裴卿语气温和,然宋清安却将他眸中阴鸷看得分明。
“可公主却欺我……”
宋清安心跳微微加快,裴卿虽拽着她头发,可力道却刚好,并没让她感到疼痛。
或许,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宋清安眸光微软,酝酿出水汽,柔声唤道:“穆之。”
裴卿竟真因这一声目光微顿,宋清安更是几多委屈地说道:“我何曾有欺骗过穆之……”
说着,宋清安试探般地去拉颈上的手,见裴卿没有动作,她便牵着他的手,按在了……左侧衣前。
“穆之你看,”宋清安一笑,眼眸如两道弯月,“它可不会说谎。”
第26章 证爱
掌下如春山雪顶初融,隐约能感受到其间心跳的震动。裴卿难得愣神,似是被宋清安大胆举动惊到。
宋清安又将裴卿的手向下按了按,一边柔声催问着:“穆之,这下你可信了吗?”
裴卿没有怔太久,他掌间用力,听得宋清安闷哼一声,这才恶劣地勾了勾唇角:“公主觉得咱家是如此好蒙骗的吗?”
宋清安眉间微蹙,戚戚道:“可我确实不知何处恼了穆之,穆之如此发难,倒让我好是委屈。”
美人盈盈妙目中染了点点哀愁,自下仰视上来,颇为楚楚可怜。然裴卿见多了她这做戏姿态,半点也不信。
“若公主暂时想不起来也无妨,”裴卿漆眸幽暗,“咱家有的是法子。”
“只是……”
裴卿指节微屈,轻轻一挑:“公主身娇体贵的,大抵承受不住。”
宋清安的眼角抽了抽,觉得自己好像被占便宜了。
眼看着不能把此事糊弄过去,她斟酌着字句,思索该如何开口。
万幸是,裴卿好像因她的举动消了些气,应当……会放过她一点吧。
“穆之…我好像记起来一些了。”
宋清安如是说着,另一只手握住了裴卿手腕,生怕他再做出些别的事。
裴卿扬眉,好整以暇等着下文。
“宴中我有些醉了……便离席去醒了醒酒。”
“我想荷花池正好静僻无人,便往那处去了。也是凑巧,西夜二王子也在那儿散心,我便与他说了会儿话。”
“是吗?”
裴卿慢悠悠说道,却是松开了拉着她头发的手。
“那公主告诉咱家,您与西夜二王子,有什么好说的?”
宋清安心下微松,薄面含嗔:“他就是问了我些关于玉和公主的事罢了。若我早知此事会让穆之介怀,定不去那劳什子荷花池!”
这也是合理的,比起询问柳贵妃抑或其余人,宋清安的话显然要更可信些。
裴卿一哂,手指绕起她一绺半干的头发:“咱家不曾介怀,只是担心公主被人利用……”
指尖穿过发丝,在她后颈处轻点。
“……还不自知。”
宋清安柔顺回道:“原是我想错了,我还以为是穆之不喜我与外男接触,来此兴师问罪呢。”
感受到颈后的指尖一顿,宋清安低垂眼睫,掩去眸中笑意。
不介怀?怎么可能。
若非方才他眸中的阴冷都快溢出来了,她或许还会信上几分。
裴卿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被宋清安抓着的手抽回,又拿起棉巾替她擦着湿发。
“按理说来,公主如今也是咱家的人。”
说到此处,裴卿一顿,随后讥诮道:“不,准确说来,应当是咱家的一只小雀儿。”
“小雀儿是否喜爱别的雀儿,咱家可管不着。但若因别的雀儿,这小雀儿要违背咱家的意思……”
裴卿丢开棉巾,手掌拢住宋清安的长发,竟是用内力将其烘干了。
“……那便只好先将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处理了。”
“公主,您看是吗?”
裴卿拿过妆台前的发油与梳子,缓缓梳过三千青丝。
宋清安眼睫低垂,面容依旧恬静,然其眸中阴郁翻涌。
不得不说,裴卿也当真了解她,句句都戳在她心窝上。
“裴掌印教训得是,只是我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是万不可能害了掌印了。”
宋清安的语气依旧柔和,泠泠如泉,却也冷冽。
裴卿表面对此没有反应,却在梳到打结处时一用力,硬是扯了两三根头发下来。
宋清安轻“嘶”了一声,恼中又觉得有些好笑。
什么怪人,不过换个称呼冷淡些,便如此对她。还说那么些话给自己找补,实在有几分幼稚。
“公主既说自己一片真心,那便证明给咱家看。”
宋清安抬眸,面色犯难:“裴掌印这不是为难我吗?”
“再者说……”
宋清安眨了眨眼,酝酿出水汽:“原来这么久了,裴掌印都不曾信过我吗?”
许是她的言语神情实在太过可怜,加之前些时日她没少与他吐露“真心”,裴卿竟有了一瞬的动摇。
然此并未持续太久。裴卿可明白得很,宋清安若真无所图谋只想寻一处庇佑,今夜偶遇西夜二王子时,便不会与这外朝使臣共处那么久。
可惜那耶宁阿初身边的人都在,他的人不好靠太近,的确没听出他们说了什么。
去探他也无意义,宋清安既给出了这套说辞,耶宁阿初那儿……想来也是如此。
“公主若不愿,咱家便当真不信了。”
裴卿搁下发油与木梳,凉凉掀唇。
他站立在宋清安身侧,引得她侧了身子去看他。其墨发倾泻而下,面白如玉,衣衫单薄,显得人愈发纤巧娇弱。
宋清安顿了一会儿,似是在想什么,随后慢慢站起身。
她伸手环住裴卿脖颈,檀口轻启,哑声道:“好吧……那我便证明给穆之看。”
宋清安又靠近了些,裴卿身量高,她不得不踮起了脚去够他。
随着她的靠近,方才刚洗过的发散出的香气缭绕,飘散在裴卿鼻间。宋清安半闭着眼,细密的吻落在他脖上。
脖子这样脆弱的地方最是敏感,柔软触感袭来,裴卿亦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
宋清安如虔诚信徒般,自其脖间一直吻到下颌。她对此本也没有多排斥,已做好了今日要豁出去的准备。
此时她睁开眼,与裴卿视线相接,眸中缱绻含情,眼尾揉红上挑如钩:“穆之,可以低头吗?我要够不到了。”
裴卿的眼瞳黑得吓人,似能将宋清安吞噬进去。然他终是依着她的话,将头低了下去。
宋清安满意地笑了笑,睫羽微垂,便要吻向裴卿的唇。
不想裴卿忽地偏了偏头,她这一吻便落在了裴卿唇角。
宋清安倏地睁眼,眸中满是迷茫与不解。
裴卿却在此时揽住了她,将一手扣住她后脑,将她的头摁向自己的肩膀。
宋清安被迫靠在裴卿肩头,人被搂得几乎窒息,面上尽是疑惑。
这是怎么了……他又发什么疯?
她看不见此刻的裴卿正闭着眼,少有地流露出了真实情绪。
在宋清安将要吻来的那一刻,他竟感到几分慌乱。
他担心会看见她藏于深处的厌恶与隐忍。
裴卿从来都没将宋清安的话当真,却又喜欢听她讲那些谎话。
哪怕都是假的,裴卿亦可自欺欺人般将它作真。
其实灯会那夜,宋清安猜得很对。只是……这于裴卿而言,是不可触碰的。
长久的向往,终究成了畏惧与退缩。连裴卿自己也觉得,他原该孤身一人,直到死去。
宋清安本就穿得不多,裴卿拥得又紧,自然感受到了衣料下的温度。
他今夜……就不该来此,更不该的,是去试探她,差点将那虚无幻梦粉碎。
温暖似真似幻,理智告诉他不应靠近,然他却本能地贪恋。
罢了,哪怕是假的,且再暖他一会儿吧……
静了许久后,宋清安听得耳畔一声叹息。
第27章 宸妃
晴光穿过窗棂照在帷幔上,宋清安悠悠睁眼,便见榻上纱帐被照得如燃烧红霞般。她盯了会儿帐顶,想起昨夜之事,眸中划过些许茫然。
裴卿从未像昨日那般将她抱得那样紧,紧得让宋清安心慌。先前几次裴卿皆是虚虚揽住,如同随意配合她做戏。
但在昨日那个拥抱里,她竟感受到几分……贪恋?
宋清安皱了皱眉,心下不解。
不该如此啊,她还没做什么呢。
大概……是裴卿有意而为想迷惑她,好让她露出更多破绽。
宋清安思来想去,觉得这猜测的可能性更大。
裴卿这样冷情冷血之人,要暖他谈何容易。奇怪的是,裴卿为何要躲呢。
他不就是想看她为自己的谎言惊慌失措吗,可宋清安自认为她做得很冷静,若是裴卿不躲,她肯定吻上去了。
这么看来,惊慌失措的反倒是他了?
宋清安因自己的猜测轻笑了一声,她实在无法想象裴卿惊慌的模样。
帐外的竹烟听到动静,便问是否要起身。
宋清安颇为愉悦地应了一声,立刻有侍婢上前掀开帷帐。
在妆台前梳妆时,竹烟见宋清安眉眼带笑,便好奇询问:“公主好像心情不错?”
宋清安描着眉,闻言勾了勾唇:“你倒是眼尖。”
“跟了公主这么些年,婢子还能瞧不出来吗?”竹烟颇为自得,又问道:“有什么高兴事吗?”
“大抵是今天日光正好吧。”
宋清安答得模棱两可,竹烟瞧了瞧窗外大好晴光,想起昨夜不请自来的裴卿,心下有了猜测。
莫非是公主又有些进展了吗?
宋清安正拿着钗子在发髻上比划时,翠珠掀帘进来,福身道:“公主,宸妃娘娘身边的冬若求见。”
“宸妃?”宋清安拧眉思索了一番,“传她进来吧。”
翠珠应喏退下,不一会儿便领着位面容清秀的宫婢进来。
“婢子给公主请安。”
“冬若姑姑不必多礼,”宋清安起身虚扶住冬若,温声道:“可是宸妃娘娘那儿有什么事?”
“回禀公主,宸妃娘娘想邀公主一叙,不知公主今日下午是否得空?”
宋清安心中疑惑,然面上不显,只是应下:“好,劳姑姑替我向娘娘问安。”
待冬若出去后,宋清安看向竹烟:“你觉得宸妃想做什么?”
“公主,就婢子所知,宸妃娘娘与贵妃娘娘素来不和。”
宋清安低眸,这事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宸妃入宫时淑妃尚在,柳绮筠专心对付淑妃无暇顾及。后来淑妃不在了,柳绮筠才注意到这个家世容貌皆不输自己的人。
宸妃姜芷的父亲是太师,两人斗了这么些年,姜太师便也与柳相斗了许多年。
眼瞧着柳绮筠如今已是贵妃,压了姜芷一头,似是她赢了。
然后位至今悬空,这两人都是输家。
思及此,宋清安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她想拉拢我罢了。”宋清安随手拿了支步摇戴上,素手轻抚过坠下的宝石流苏,“与贵妃有旧怨,近几日似乎重新得势,却无依无靠,可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宋清安向镜中妩媚一笑,却让竹烟瞧得凛然。
“就看看宸妃娘娘能给出什么吧……她…虽然算不得什么,可常在眼前也挺恼人的。”
—
未央宫。
宋清安到时,未央宫中的侍婢称宸妃娘娘尚在午睡,请公主再等片刻。
然宋清安在偏殿等了小半时辰,都不见宸妃身影。
她也不急,悠闲喝着侍婢奉来的茶水,倒是一旁的竹烟有些不满,小声向宋清安嘟哝。
“她这是何意,请公主来,又把公主晾在此处。”
宋清安递了个眼神,竹烟立时不再言语。
她低眸,茶盏中腾起的热汽模糊了眸中神色。
姜芷无非是想挫挫她的锐气,好让她明了自己的地位。
人总是贪婪,姜芷既想要她的助力,又要她听从。
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的事。
眸中冷意凛冽,舒了一气,压下心头躁动。
连她的耐心也将被消磨殆尽时,殿中终于来了通传的侍婢。
“公主,娘娘已起身,可以见您了。”
宋清安颔首,却依旧坐着没有动。
“公主?”
那侍婢以为宋清安没有听清,又唤了一声。
但见宋清安不紧不慢啜着茶水,片刻后才与那侍婢说:“你先回去吧,我喝完这盏茶便来。”
侍婢面色犯难:“可是公主……”
一旁的竹烟板起脸,厉声道:“主子的话都听不明白了吗?还不快下去!”
那侍婢唯唯,连忙退了下去。
“她不来?”
姜芷靠在坐榻上,听到侍婢如此禀报,不由得讶然。
她却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一声:“不愧是本宫看中的人,那便等等公主吧。”
又坐了一时,宋清安总算施施前来。
“给娘娘请安。”
她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面色恭顺,不见丝毫不满,挑不出错处。
姜芷忙上前扶着她上了坐榻,口中说着:“公主不必与本宫多礼。”
宋清安一手搭在软枕上,柔柔一笑:“娘娘宫中的茶当真是唇齿留香,我一时贪心,便误了些时辰,还请娘娘恕罪。”
“公主客气了,本宫怎会因这点小事怪罪公主。”姜芷说着,还叫来冬若:“公主若是喜欢,本宫便让下人送一些到公主那儿去。”
比起明艳张扬的柳绮筠,姜芷看起来便内敛许多,有股书卷气,自是温柔如水。
“不敢劳烦娘娘,只是日后我若时时登门叨扰,还望娘娘切莫嫌弃。”
姜芷笑说不会,边让侍婢们奉上茶点。
“今日叫公主来,还是想与公主叙叙旧解个闷。”
宋清安微微扬眉,笑意无辜:“我与娘娘从未有过交集,何来‘旧’可叙?”
“公主此言差矣。”姜芷轻抬眼眸,似含悲悯,“在这宫里,曾有位我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