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清安回过神时,便急忙低头查看。然那只兔子好像还没醒来一般,即便生生被拔下一撮毛,依旧纹丝不动。
她不免担忧:“裴掌印,它不会死了吧?”
裴卿顺其视线瞧了一眼,嗤道:“公主当咱家是什么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不成?”
宋清安噤了口,被裴卿带着回了行宫。
竹烟不免诧异,愣了片刻才行过礼。
“仔细看着公主,别再让她四处跑了。”
裴卿说着点了点宋清安后脑,分明是警告的话,竹烟却没感觉到其中有什么认真的意思。
宋清安背过身,语中阴阳道:“有裴掌印在,哪还轮得到我自己乱跑啊?”
“公主。”
竹烟连忙扯了扯宋清安衣袖,小声提醒着。
“还未与陛下复命,咱家先告退了。”
裴卿低目与宋清安微微一颔首,转身向外走去。到庭院里时,他听见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停下了。
“裴掌印。”
宋清安怀抱白兔,倚门而立。薄暮时分,夕光斜照,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阴影,她望来的眼神也如夕照般,温柔含情,带了点点倦意。
裴卿步子一停,微微偏了头:“公主还有何事?”
“我很喜欢。”
宋清安此言有些没头没脑,裴卿却莫名理解了其中意思。
他抬了抬唇角,复又举步离开。夕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直到最后一点阴影也消失在宫门外,宋清安才转身回了殿中。
竹烟早就注意到她怀里的白兔,只是方才碍于裴卿在,竹烟没敢问。此时见人走了,她便迎上去好奇道:“公主从哪得的这兔子?”
宋清安笑一声,随口道:“顺手捡的。”
“啊?”
竹烟满目疑惑,跟着宋清安进了内殿中。
“公主别与婢子说笑了,究竟是哪来的?”
宋清安小心翼翼将白兔放到地上,蹲在一旁专心瞧着,不时用手指戳一戳,对竹烟的问题充耳不闻。
竹烟见此也不再追问,无奈陪着宋清安蹲下。
良久,那一团白色动了动。
宋清安眼眸一亮:“竹烟,它是不是要醒了?”
“是,公主。”
只见那白兔缓缓睁眼,团起身子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公主究竟是在哪里弄到这东西的?”
竹烟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再次询问。宋清安见兔子似无甚大碍,一边看它慢吞吞在地上挪动,一边回道:“哦,是裴掌印送的。”
竹烟一愣,随后笑道:“难怪,婢子还奇怪为何它方才一动不动呢。”
“什么意思?”
宋清安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婢子是说,或许它方才只是在装死,其实早就恢复了。”
宋清安默了默,随后扑哧一笑。
她瞧着那团白色四处嗅闻,轻声道:“难怪都说狡兔三窟……这东西,果真狡猾。”
“听说这些弱小的……在察觉危险时,便会装死……”宋清安喃喃着,看向竹烟,“所以它那么久不醒,是否因为裴掌印在?”
竹烟支支吾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过宋清安本也没想要个回答,她很快转了话头:“挺有趣的,不如就养着吧。你说……取个什么名好?”
竹烟憋了半天:“……小白?”
宋清安微微蹙眉:“这也太难听了些。”
“它这样白……不如就叫酥酪吧。”
宋清安笑眯眯的,令竹烟一时失语。
这名字又比她的好到哪去啊!
酥酪已慢慢恢复了活力,在内殿中四处探索。宋清安没再管它,提裙站了起来。
“兄长可来过?”
“不曾,二殿下今日似乎都在陛下那里。”
宋清安点了点头:“……那便好。”
“找几个围场的人,教教她们怎么养兔子吧。”
宋清安又看向酥酪,目光都柔和了一些。
“……是。”
看她这幅煞有介事的模样,竹烟有些无奈。
不过或许也好……毕竟公主已许久不曾有这般小孩心性的样子了。
第99章 小产
此后两日都平安无事度过,宋清安专心在行宫中休养,闲来无事便逗逗酥酪玩。这样平静的时光,偶尔也让她生出些恍然之感。
酥酪刚到时还有些怕生,在察觉此处的人都无恶意,且还好吃好喝供着时,便肆无忌惮起来。
宋清安每每去看酥酪时,都会瞧见几个宫人追着一个白团子跑的场景。
不过只要她到没多久,先前还闹腾的酥酪便会立刻安分下来,任她抱揉也毫不挣扎。
简直就像遇着了天敌一样乖巧。
宋清安还猜测是否因为她身上有裴卿的气味,才会让酥酪如此。只是她现在还不能沐浴,得再过几日才能验证这一想法。
“公主,京中有信。”
宋清安正一手抚着酥酪柔软顺滑的白毛,细细感受其下温热。竹烟便小步走来,在其耳畔低声道。
宋清安并未回头,漫不经心开口:“京中竟还有人会给我来信吗?”
竹烟愈发压低声音:“是小桃……”
宋清安手一顿,有伶俐的侍女赶紧上前接过了酥酪。
“怎么回事?”
回到内殿屏退其余人后,宋清安眉心微拧问道。
竹烟小心翼翼将一封信递了过去,宋清安一目十行看过,面上神情微变:“这不像小桃的字迹。”
“回禀公主,小桃并不会写字,这信是卓宁代写的。”
难怪。
宋清安又瞥一眼其上字迹,便将信在烛上点起烧了。
“原来宸妃说的有孕妃嫔,是赵才人啊。”
宋清安盯着火舌一点一点舔去纸张,化为飘逸灰烬,口中不自觉喃喃着。
“她这时候小产,倒挺会挑日子。”
竹烟低眉敛目,小声道:“今日宸妃并未去寻陛下,婢子猜,他们应当也得了消息了。”
“亲手谋划的事,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宋清安一手支腮眺向窗外,春狩的日子都是由钦天监选过的,按理说这几日都会是好天气。但此日却有些反常,天上阴云密布,似乎随时会落下大雨来,这天的围猎活动便也取消了。
也不知柳绮筠有何反应。
“替我梳妆,过些时辰,便该有人来请了。”
竹烟低声应喏,扶着宋清安到了妆镜前。
她有意往素净了扮,连簪子都选了素银簪之类,一番动作下来,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出挑颜色。
之后宋清安便一边逗弄着酥酪,一边静静在正殿中等。
约莫一个时辰后,便来了梁帝身边的传旨太监,将宋清安请了去。
她到时,梁帝行宫内已有不少人在。宸妃坐在梁帝下首位置,面色凝重。
宋清安又飞快瞧一眼梁帝,便跪地见礼。
梁帝只道了免礼,连简单客套都不曾有。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倦怠,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一般。
宋清安在自己位子上坐下后,便垂首安安静静等着。
等人到齐,等一场好戏开场。
伴驾妃嫔陆陆续续来齐了,每个人面上都或多或少带些疑惑神色。
“今日,朕得宫中一消息。”梁帝慢吞吞说道,殿中气氛莫名凝重起来,“此事实在令朕痛心,因此,朕决定今日回京。”
梁帝话音刚落,座下众人心思各异。
显然他们都对梁帝听闻了什么格外好奇。
姜芷适时问道:“陛下,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梁帝瞥她一眼,冷哼道:“朕以为宸妃早就知晓,若非此事发生,只怕朕还被蒙在鼓里。”
宋清安稍稍放松了些身子,四下环视一圈,果见不少人在听见姜芷和梁帝对话后面色微变。
姜芷倏忽起身跪下,请罪道:“陛下息怒,妾并非有意隐瞒赵才人有孕之事。”
此言一出,殿中似又静了几分。
宋清安低眸绞着帕子,心想姜芷会让这出戏精彩到何种程度。
梁帝猛一拍扶手,斥道:“这是欺君之罪!”
天子一怒,殿中人纷纷跪下:“陛下息怒。”
姜芷跪伏在前,颤声道:“陛下要如何罚妾,妾都心甘情愿。只是陛下,妾的确不是有意隐瞒的,实是为了龙胎考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你这是何意?”
“陛下……这……”
姜芷犹疑着,一副顾虑重重的模样。宋清安跪在后处,明显感觉到四周人似乎都屏息凝神,等待姜芷说出下文。
“支支吾吾的做甚,赶紧说!”
梁帝耐心很快被消磨去些许,不耐催促道。
“陛下……不是妾不愿说,实是不敢……”
姜芷说着,竟落下泪来:“当日妾发现时,实在害怕极了。自那之后妾夜不能寐,总是担心……担心同样的事也会发生在妾身上。”
她虽哭着,却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正是楚楚可怜又不惹人厌烦的程度,梁帝的态度果然软和了一些:“有朕在,你尽管放心讲。”
“……是。”
姜芷低眸,取出帕子拭去泪珠。
“那日妾令御医为后妃们诊脉时,才发现赵才人已有孕了。也正因此,妾便让那御医仔细检查过赵才人的吃穿,免得不小心伤了龙胎。”
“谁知……谁知……御医竟是在赵才人被褥中发现了藏红花。”
“大胆!”
梁帝喝一声,姜芷忙低下头去,却继续说道:“陛下,御医说,那些红花是刚放进去没几日的。可在此之前,甚至连赵才人自己都不知晓她已有孕……”
“陛下,妾越想越害怕,便先处置了才人身边的人,就此瞒下了消息。”
“你为何,不当日便来禀过朕?”
梁帝眸色淡淡,无甚感情地盯着座下众人。
“陛下,那人能先一步知晓赵才人有孕,可见其在后宫中势力如何庞大。那人敢谋害皇嗣,焉知还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妾担心寻了陛下后,会陷陛下于险境,便……”
姜芷一番言辞说得情真意切,连宋清安都要信了。
“荒唐,难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敢谋害朕吗?”
“妾并无此意,但妾所言句句属实!若陛下不信,大可宣那御医一问。”
姜芷慌忙请罪,她的声音还带着颤抖,像是不曾缓过来。
“虽是情有可原……但欺君之罪难恕,便责禁足一月,罚月银三月。”梁帝慢腾腾念着,虽是处罚,但这差不多就是走个过场,可见梁帝已信了几分。
宋清安心中哼笑,幸灾乐祸想道。
柳绮筠……要倒大霉了呀。
第100章 婚事
殿中乌泱泱跪着一群人,梁帝甚是疲惫地阖起双眼。
“你们都起来吧。”
宋清安不经意间抬头,对上前头的姜芷望来的视线。
她瞧得分明,姜芷眼眸含笑,哪还有什么哀戚之色。
宋清安今日来完全是看戏的,毕竟后宫之事,并没有她一个未嫁公主插手的份。
但梁帝不知为何注意到了她,许是她打扮得素净,在一众莺莺燕燕里反而醒目。又许是赵才人之事让梁帝有些丧气,便想寻个别的话头。
“清安……这几日可还好?”
“谢陛下关心,儿一切都好。周御医说,很快就能恢复了。”
梁帝“唔”了一声,慢腾腾道:“西夜王昨日又来寻朕了,你若得空,便与他们见一面。”
梁帝的意思明了,便是让宋清安表态不再与西夜计较。他都有此意,宋清安是无论如何都得“原谅”了的。
她默了一时,顺从道:“是。”
她这听话模样算是让梁帝稍稍舒心了些,不知怎的,他想起先前来求见的西夜二王子。
梁帝觑着眼打量宋清安,惊觉这被他忽视了许多年的女儿已出落得极美。
那二王子尚未婚娶……且还很有希望继位……
梁帝眉头微皱,于心中盘算着什么。
若西夜新王的宫里也有个大梁公主,是否能更拉拢一些……
宋清安原想梁帝在得到想要的结果后便该让她回了,可等了许久,都不见梁帝有下文。
感受到梁帝的视线愈发炽热,宋清安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不耐。
“清安倒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梁帝这一言意味深长,殿中的哪个不是人精,立时都觉察出其中之意。
宋清安瞳孔微缩,但表面只是柔声谢过:“陛下过誉了。”
“算算日子,清安也已过了及笄之年,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梁帝果真说到了此事上,姜芷抿了抿唇,看向立在殿中的宋清安。
然不等宋清安说什么,先前在一旁冷眼瞧着的宋清怀忽地上前道:“陛下,清安仍是孩子心性,嫁人之事不若再过几年。”
他面上仍冷静,但掌心却微微发冷。
宋清怀再清楚梁帝不过,他若有了要嫁公主的心思,定是谋划着最大的利益,又怎会在乎玥儿如何。
若是尚公主……还能勉强让玥儿自在些。但宋清怀担心,梁帝根本没想将宋清安在大梁内出嫁。
虽明白这只是推辞,但在梁帝身旁的裴卿还是眯了眯眼。
孩子心性?
宋清安咬了咬舌尖,感受到许多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只是从上首传来的那一道格外让她不自在。
是裴卿。
打梁帝说出那句话时,裴卿的眼神就没挪动过半分。
“什么孩子心性,朕看清安懂事得很。”
梁帝“呵呵”一笑,没理会宋清怀,瞧着宋清安道:“清安觉得呢?”
“回禀陛下,兄长回京不足一月,清安不舍与兄长分离。”
她避重就轻答了,虽已十分委婉,但依旧有拒绝之意,梁帝面色骤然冷下。
“不过是嫁人而已,难道朕还会拦着你们兄妹二人相见不成?”
难道不是吗?
宋清安心下冷哼,面上仍一派柔和。她福下身去,不急不缓道:“陛下息怒,清安并无此意。”
“你们一个两个,都忤逆着朕,真是反了天了!”
梁帝声音扬起,听得宋清安皱了皱眉。
自他服用丹药之后……便愈发喜怒无常了。有时特别好脾气,有时又极其易怒,只一点不顺心便大发雷霆。
比如现在。
真是苦了众人,前头梁帝因赵才人一事起的火刚息下去,这下又点起了新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