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安的下巴被他那枚玉扳指蹭着,又硬又凉。她不由“啧”声,道:“裴卿,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去见了谁生气吧?”
裴卿按在她唇上的拇指骤然用力,唇瓣磕在牙齿上,宋清安“嘶”一声,被疼得不轻。
怎么还有人恼羞成怒就动粗啊……
她皱着眉头,在心里暗暗骂裴卿小肚鸡肠。
“公主别将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嘴硬。
宋清安偏头看向身上的裴卿,虽其面色冷肃,漆眸深沉,但她偏生就看出些波动。
“裴掌印这般想推开我,可又要悄悄跟着我,究竟想做什么?”
宋清安收敛笑意,眼眸被穿过纱帐的灯烛光照亮,像两颗上好的宝石:“你当真不愿,不愿告诉我一点吗?”
第161章 留宿
裴卿漠然以对,好看的眉眼在光影勾勒下显出锋利轮廓。
宋清安瞧他这幅模样就来气,不由嘲道:“想不到堂堂裴掌印这般怯懦,连句真话都不敢说。”
“公主醉了,说些胡话,咱家不与公主计较。”
宋清安热得越发厉害,额上都贴了湿发。她被裴卿气得失语,索性别过头不再看他。
裴卿却将她的脸扳了回来。
“公主瞧瞧,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
他又俯下面来,几乎挨上宋清安的鼻尖。她呼吸一窒,清晰看见了自己在裴卿瞳中的倒影。
“……那也是拜你所赐。”
宋清安挪开视线,不去瞧那个狼狈的影子。
裴卿哼笑一声,温热鼻息打在她唇上。宋清安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探身想去够,却被裴卿一只手按了回去。
“公主还是好生躺着吧。”
宋清安蹙起的眉头就不曾松开过,她实在热得难受,挣扎着要把被子掀掉。
然裴卿在其身上一动不动,像石塑得一般。宋清安动了半晌,非但没能挪动裴卿一点,还又将自己折腾得一身汗。
三番反抗无果,宋清安最懂识时务,果断选择了放弃。
左右弄脏的也是他的床,自己还折腾个什么呢?
“公主学乖了?”
宋清安睨他一眼,没有吭声。
裴卿似有若无轻笑,终是从榻上下来。身上的重量一消失,宋清安就立刻将被子掀去,舒适地低哼一声。
“公主将它喝了醒醒神吧。”
裴卿递来已彻底放凉的蜜茶,宋清安抬眸扫了一眼,慢吞吞支起身子接过,小口小口啜饮着。
冰凉清甜的茶水划过喉头,亦缓解了身上的燥热。宋清安舔了舔唇上茶水,得寸进尺道:“裴掌印,我能在这沐浴吗?”
“咱家这里粗陋得很,不比公主宫中。”
宋清安皱了皱眉,十分自然地将喝完的茶盏递给裴卿,后者亦顺手接了过来。
“可是裴掌印,这屋子的门锁了……今夜我还能回去吗?”
裴卿眉心微动,似是终于意识到此事。寝屋自外头被延喜锁了起来,按说是没法从里头开的。
可宁水苑本就是裴卿的居处,再者说,哪怕没有法子,以裴卿的武功,直接暴力开门也轻松得很。
然他默了一时,却低声:“是……那公主以为该如何?”
“那我将就一下,在此处歇了吧。”
宋清安弯眸,温温笑着看向他。裴卿闻言,指尖掐着的力道散去。
罢了,便留她一夜。
他回身瞥一眼紧闭的房门,搁下茶盏向屏风后走去。
宋清安等了一会儿,便见裴卿身影再度出现。还不等她看清,视线便被一片白色笼罩。
她抬手扯下盖在自己头上的雪衣,听裴卿在一旁道:“咱家这儿没有女子衣物,公主将就穿穿吧。”
宋清安将手中衣物抖开,果真宽大得很,一看便是裴卿自己的。
她低低“唔”一声,听裴卿接着道:“至于沐浴……那边就是洗室,不过无人伺候,公主委屈一下。”
“无妨,这不是……还有裴掌印吗?”
宋清安勾唇一笑,拿着衣裳赤足下了榻。
裴卿抬眉,看她一边向洗室去,一边将外袍、帛带……一件一件脱下。
等那身影消失在洗室门后,外头的地上已是一片凌乱。
裴卿面上依旧古井无波,但是手中攥着的茶盏上,出现了一道细细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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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山大哥。”
竹烟甫一回宫,便得了观山的信号去寻他。
“你回来了,殿下正要见你。”
观山人如其名,瞧着就十分沉稳冷静。但这样的人,此刻也显露出些焦急。
“殿下见我做什么?”
竹烟面上镇定,心却漏跳了一拍。
除了询问公主去向,她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殿下说你自然明白,并未与我多说。”
观山并未问竹烟究竟是什么事,只是皱着眉:“竹烟,听临渊说最近你与他的联系都少了,可是宫里出了什么变故?”
竹烟有些讪讪,若论起来,观山也算她半个兄长。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含混过去:“无事,只是近来公主身边事多了些,我不得空,便没有打搅兄长了。”
观山点一点头,不疑有他:“不论怎么说,还是该与临渊按时联系。对了,我瞧殿下脸色不大好,你得小心些,别说错话了。”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竹烟知他好心,笑一笑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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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室的门再度打开,泄出一团白色水雾。
裴卿穿着正好合身的衣裳,由宋清安穿着已衣摆曳地。她挽了过长的袖子,慢腾腾往床榻方向走。
榻上的被褥之类显然已更换过了,倒是难为裴卿,时隔多年又做了回伺候人的活计。
那身雪衣在宋清安身上显得空荡许多,乌发柔软顺从地自肩头垂落,赤足在衣摆下若隐若现。宋清安抬眸望来,素色面庞上淡若水。
似一枝纤细脆弱而带露的茉莉。
“裴掌印……就不想知道我与二王子说了什么吗?”
宋清安上前环住他腰身,刚沐浴过的香气丝丝缕缕往裴卿鼻间钻。
裴卿下意识揽住她,感觉她在自己怀中,化成了一团潮湿的,温暖的雾。
“那公主愿说吗?”
“裴掌印先说……你愿听吗?”
裴卿扣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不自觉想到画舫中,她与耶宁阿初亲昵相贴的情形。
他并不是很想听她说起别的男子的事情,还是……与她逾矩的男子。
裴卿忽视心底莫名的惶恐,将这一想法归于不屑听闻。
“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咱家无心关注。”
裴卿嘴上漫不经心说着,掌心摩挲着她柔软腰肢,心里却盘算若将她手脚捆住拘在屋里,又会是怎样的情况。
还真是有些吸引人……
裴卿眼睫低垂,静静注视着宋清安。
后者不知其心中所想,听得回答只眨一眨眼,随后扯出笑来掩饰心底失落:“裴掌印……你要是不听,可能会后悔的。”
她看他黑曜石般的眼眸深沉若海,唇瓣殷红似血。
他说出了一样的回答。
“咱家从不后悔。”
宋清安环在他身后的手攥起,又松开。
她终是下不定决心,总归心底有些不愿,还抱着希望,想他若愿一听,自己便改了那计划。
可他却还是拒绝……
宋清安低眸,掩去瞳中阴霾。
裴卿,你最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后悔。
第162章 空荡
竹烟遥遥望见亭中身影,脚下步伐随之加快。待快到人跟前时,她屈膝福身,恭敬唤了一声。
“殿下夜安。”
宋清怀淡淡应一声:“起来吧。”
竹烟这才敢抬眼瞧他,亭中四角点着宫灯,中央石案上放了棋盘。宋清怀手中执着棋子,尚未落下一子。
“殿下,宫门已下钥,殿下是如何……”
“早些时候与陛下请过旨意,今夜孤宿在宫中,下钥前便进了宫。”
啪嗒。
宋清怀将手中棋子落下,这才看向竹烟,素来温和的眼眸此刻寒若冰霜:“那你呢?你又是何时回的宫?”
竹烟心头一凛,连忙跪下请罪:“殿下,婢子知错。”
“你何错之有?”
宋清怀笑了笑,慢悠悠又取出颗棋子:“你听从公主的吩咐,乃是尽了你的本分,如何错啊?”
“殿下……”
竹烟放轻了气息,她早知来见宋清怀,指不定要脱层皮。但真来面对他时,她心底还是不由自主弥漫上恐惧。
“竹烟,”宋清怀轻轻巧巧落下一子,声音温和许多,“孤问你,你如今效忠的……还是从前的主子吗?”
竹烟胸口震得厉害,一颗心仿佛被人紧攥了一把。
“殿下,婢子……”
“嗯?”
宋清怀周身缓缓释出威压,将竹烟压得头也抬不起。
“属下……属下知罪。”
宋清怀闻言轻笑,眉目更是温雅:“哦?终于舍得改口了?”
竹烟跪伏在地,手掌按在冰冷地砖上,十指因用力而发白。
“孤再问你一事,临渊得到的信令线索,与公主有关吗?或是……与裴卿有关吗?”
竹烟心惊于宋清怀的敏锐,若他如此问,只怕已有些凭据在手中。可眼下最要紧的,却是赶紧掩饰过去。
“回禀殿下,属下……属下并不知信令在何处,更不知其消息与何人相关。”
竹烟强行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却还是泄露出些颤抖。
宋清怀轻笑一声,将竹烟听得差点一抖。
“当真不知?”
“当真。”
竹烟狠狠咬了舌尖,言语间还带了视死如归的意味。
她紧盯着地面,原先宫灯照映的光亮之处被一块阴影盖了上来,视线里出现一双绣了蟠龙暗纹的靴子。
竹烟瞳孔骤缩,呼吸都停了一瞬。
“竹烟,你跟着公主多久了?”
“啊,孤若是没记错,也是十数年了,对吧?”
宋清怀唇边笑意温温,眸中却不见笑影。他望着竹烟,却不像是在看一个人:“竹烟,你其实比临渊聪明点,你知道吗?”
“殿下谬赞,属下……属下如何都不及阿兄。”
宋清怀摇摇头:“非也。竹烟,若将你换成临渊,只怕清安也到不了如今这田地。”
竹烟怎么听都不觉得宋清怀是在夸她,分明……就是在指责她自作主张。
“属下不该放任公主擅自行动出宫,属下知罪,还请殿下责罚!”
竹烟稳住气息,一面说着,一面向宋清怀叩首。
宋清怀低敛眉目,淡声:“既如此,你便告诉孤,公主……都去了哪?”
竹烟抿了抿唇,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她不知宋清怀是已知晓了来试探她,还是当真不知道。
先前她以为是后者,但……被宋清怀敲打过这一阵,竹烟心里已开始动摇。
“要回想这么久吗?孤若是没记错,你与公主回来,还不过一个时辰吧?”
宋清怀回身,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坐下,继续下着未尽的棋局。竹烟却跪在原地不敢动弹半分,头胀得发疼。
和殿下这样的主子打交道实在太费心力了,还不如……还不如让她挨份罚来得痛快!
“回禀殿下,公主去了茶楼。”
竹烟心知继续纠结也没结果,索性先说个无关紧要的回答。
茶楼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殿下纵是有心去查,也不定能查到与公主见面的是何人。
“去做甚?”
“公主说……说心里烦闷,便想出宫转转。”
“孤竟不知,宫闱禁地,成了这般来去自由之处?”
宋清怀幽声,棋盘上的黑子与白子已有厮杀之势。他未再去拿新的棋子,而是将目光投向竹烟:“孤很好奇,清安她……是如何出的宫?”
竹烟张了张口,还不等她想好说辞,宋清怀下一个问题便紧随其后到来。
“还有,宫门下钥后,你们又是如何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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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已是一场春事了。
宋清安昏昏涨涨躺在榻上,还不明白这是如何发生的。
虽依旧欢愉,可惜她心里却几多苦涩酸胀。更像是两人狠狠发泄了这些天的怨怼怅惘,然又似隔靴搔痒,心头萦绕着圈乌云,如何也散不去。
宋清安翻过身,悠悠叹了一气。
裴卿衣衫完好,正坐在榻边。听得身后动静,他回眸望来:“公主还不歇吗?”
宋清安的眼皮已开始打架了,但见裴卿这幅模样,又好奇道:“那裴掌印呢,难道你……今夜不歇息吗?”
裴卿回过头,整理着衣衫上被压出的褶皱。
“咱家去别处歇息。”
话音刚落,他便觉衣角被人攥紧。
“去哪儿?”
裴卿自然可以轻松摆脱这股力,但他没有动,只一手向后探去握住了宋清安:“这便不必知会公主了。”
“可是裴掌印,门已锁了。”
宋清安刚说完,便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说的是什么蠢话?
裴卿果真为此笑了笑:“公主真是糊涂了。”
“裴掌印当真不能再陪我一次吗……”
她的声音还带着经事后的绵软无力,颤悠着,莫名委屈,直教人心疼怜惜。
裴卿眸光微动,差点允诺下来。
但一想到……他低眸,冷硬回道:“不成。”
宋清安沉默下来,但仍未放松的手却默默叫嚣着她最后的抗争。
随后她便感到裴卿微凉的手指侵入她指间,一根一根将她手指挪开。
宋清安深吸一气,觉得呼吸都变冷了。
“公主别任性。”
裴卿已将她的手掰开,衣摆得以解脱出来。他起身说着,劲风扫过,榻间帘幔便自己垂落下来。
眼前光线骤然暗下,有了帘幔遮挡,裴卿的身影彻底模糊。
宋清安抿着唇,只觉眼前光影摇晃扭曲着,又滴落下来。
门的方向传来轻响,宋清安清晰听着门一开一合,此后便是漫长的静寂。
他早就能走了……何必等到现在。
宋清安背过身,一手探向身侧。
那里还残留着温热。
真是……好生空荡。
第163章 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