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开颜,我有必要和你声明一下,我想给你花钱,也请你给我一个这样行使男友权利的虚荣心。我甚至如果说给元小波听,他都不会相信他理解中的大小姐,其实太好伺候了。她甚至不稀罕我殷勤她任何一个名牌。”
“这就是你跑过来的理由?”
“我说了,是带薪休假。顺便,带我女朋友去购物。”
抛开一些乌云旧事,曲开颜其实比谁都拎得清。她拖今日穿一袭水洗蓝衬衫,翻袖是拼接白色的周乘既手来咬。“所以你的那些不被谁影响拖累的理论只针对女人是吧,自己妥妥大男子主义的自觉是吧。”
曲开颜再朝他叫嚣,“也喜欢在女人身上一掷千金找喜悦感是吧。”
大小姐甚至不时打击人,“那你肯定找不到的。因为我保证不会让你满意。”
手掌根被狠咬了口的人,无谓得很。这个结果,自不必她说。不是摆在眼前了,周乘既说:“你现在也很不满意。曲开颜我给你老实说,你还不如就让我买个包给你,我省事多了。哦,你又要我用心送给你,然后用心给你了,你给我臊眉耷眼忸忸怩怩来一句由我确定时间。我确定你个头,我又不是和女人偷情,我等你个电话怎么这么费劲的!”
副驾上的人,一时瞠目结舌。
所以……他是以为我不满意他送的礼物才不给他电话的……
曲开颜努力平静复盘着,喜悦压倒性战胜了揶揄他的念头,连忙窃喜也关心,“你真的在一直等我电话啊?”
“起码你发那条消息给我的时候,我在‘你被夺舍了’与‘我是不是办砸’了之间,选择了折中。”
哈哈哈,大小姐笑出声。
她晃晃她手里的新手机,“我不喜欢会拿在手上去出街嘛,猪。还有,是真的怕你不方便接电话呀。”
“为什么要有这么不该属于你的想法?”
曲开颜不解,“怎么就不该属于我了?”
“曲小姐的尿性明明该是第一时间打电话来,然后越是知道你工作场合,越要逼着你讲一些不能讲的话的。”
“什么话?”
“自己想!”
哈哈哈,曲开颜二遭笑开怀。是的,以她的尿性,她一定会问周乘既,想我了吗?我要听你亲口说。
这一刻,面对面了,她还给他这一句。“周乘既,所以你今天想我了吗?”
有人言笑晏晏,眼里依旧没有彩。
周乘既依旧不放心这一句,“出什么事了?”
下一秒,曲开颜便揽住他脖颈来与他交缠地吻。
周乘既在她眼角尝到了眼泪的味道。曲开颜却执意道没什么事,只是今天偶然想起她爸爸了。
心情不好,害有人误会是朝他。
周乘既得知展开缘故,却也不恼。
曲开颜见他这样,眼泪没干就已经开始笑了。她问他要去买什么书,也催促他开车。
周乘既要找的是两本关于他们汽车行业技术成型的手册书,都是那种参考文献级别的。其中一本国内还没有译本。
曲开颜陪着他在S城最大规模的书店里找了一圈,俱被告知没有货,即便登记提醒备货,大概率也遥遥无期。
周乘既好像原本也没抱多大期望,说也给老师那头打过电话,连老师那头也没检索到这两本记录。
曲开颜却把他手里的便签纸接过来,手机拍照下来,说她帮他找找看。
周乘既存疑的笑,“发挥你的钞能力?”
“别小瞧我好不好。我不看书,但是我认识很多看书做书的人。我爸从前书房的藏书……算了,你要的他肯定没有。”
从书店出来,外头已经黄昏天。琥珀色的光,染照一座城。
周乘既也没有同她商量,便驱车一路向北上了高架桥,直到导航语音里提醒他们前方经过高速收费口。
曲开颜才醒睁开眼,她反应过来,周乘既的车子已经径直从高速ETC收费口利索抬杆越境而过了。
“啊,你要去哪啊?”
周乘既:“你不想购物,那就飙飙车吧。”
工作日的高速上,前后两百米都无人之境一般。周乘既的车速时速直逼max值,饶是曲开颜不晕车,也被他闹得心直揪。
中途碰上有货车违规占用快车道,周乘既也没性子跟在货车后头,从右方超车出去。
曲开颜从没看他这样过,只说:“你不是个开快车性子的人。”
周乘既:“我明明还在规则允许内。”
“周乘既,我不准你这样。”
“哪样?”一问一答里,周乘既的车速依旧保持着规则线里,平稳驰骋。
“一不开心就跑来飙车,这种。”
驱车的人冲她笑意一偏头,“大小姐,这里是高速,你不跑起来是要出事的。”
曲开颜却难得反过来说教他,“像你这样频繁换道越速才会出事!”
大小姐这么喊着,他还是没有减速下来。
曲开颜这才急了,“周乘既,你听见没啊!我命令你!”
有人这才把车子换到中间道,减速些,推背感也即刻跟着少了些。“你说了算,”周乘既这才腾出一只手来捉副驾上的人,他问她,“好点了吗?”
“……”
“心里的难受,关于你爸爸的。”
曲开颜一秒被招下眼泪,她承认,她始终没有忘怀。她十二岁前的记忆太模糊了,关于她父母的,关于爸爸的。
她印象中父母感情明明很好。从来不在她跟前吵架,爸爸甚至是那种,他要发火了,都会提前提醒一下她们。
然后开颜便笑得咯咯地,妈妈也会笑话爸爸,没人这样的,发火还提醒人的。
随即,爸爸便破功地不怒反笑了。
她始终不明白,妈妈怎么会和陈叔叔一起。
可是她不敢说,也不敢告诉爸爸。她躲在楼梯的储物间里,好几个小时,等到父母听到她哭的声音把她找出来,开颜被蚊子咬得满脸是包,可是她依旧颤巍巍地站在妈妈跟前,只字不敢提。
这桩事在她心里整整埋了二十年。
立春那天跟姜秧穗提起的时候,曲开颜的心已经麻木了,她已经无意知道事实的真相了,有没有实质关系,她父母的婚姻都散了,属于他们的家庭也解体了。
曲开颜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出生那年才明白一个道理,哦,原来妈妈也可以是别人的妈妈,原来父母只要一离婚,属于她的安全屋就即刻瓦解了。
爸爸遇见的那个小尼姑,终究是把他的肉吃下去了。
*
曲开颜失控地掩面哭了许久,周乘既着急想把车子停下来,便就近的一个收费口径直下来高速。
他们来到一个乡镇上,说是乡下,但这里实则是政府牵头的一个农村生态试点单位。
处处可见规模的大棚种植,农田也全是机械化灌溉。
车子沿着乡镇的牌楼进去,一径省道边,大棚园各家的园主都在路边设有招揽游客、路人的临时摊子。
摊子上卖着各色新鲜时令水灵的春菜、水果。
最点眼的还是草莓园端出来的一篮篮殷红的草莓。
周乘既的车子几乎是着走,副驾上的人哭着收声了,他也把车子停下来了。一面摘安全带,一面问她,“吃草莓吗?”
曲开颜红着眼看他。
周乘既抽几张纸,给她把眼泪连鼻涕像给小孩抹脸那样,一股脑擦干净。
随即,自顾自下车,从车头绕到副驾门边,从外头给她牵开门。
他拉大小姐去买草莓,二人都没过到对岸去呢,那头好几个莅⒔阋丫吆喝起来了。
暖融融的风里有一路草莓甜熟的香气。路边一簇簇的蔷薇开在熹微春光里。让懵然的人,起了避世入桃花源的心。
曲开颜脑子里空空地,由着人牵她如提线木偶,只一心嫌弃从前疏桐也爱带孩子来摘草莓,都不洗,那贺冲儿就等不及地吃了。
她朝周乘既假意抱怨,“这草莓不洗能吃吗,有没有蛇爬过啊。”
“我给你找地去洗,放心。”
第39章
外头天光五点多一些, 镇子上才散了一批观光采摘的游客。
这个点,有些菀丫预备收摊回去烧夜饭了。
见对岸泊停下来一对光鲜的男女,头到脚扫下来,一看就是那种高级的白领乃至有钱人家的孩子, 约会溜到乡下来了。
摊子上井然有序的草莓、蓝莓, 还有削了皮的荸荠, 份外就是有短有缺的春菜。枸杞头、马兰头、香椿头那些……
上了些年纪的菡欣孔≌舛怨饬恋哪昵崛耍问他们要买些什么。说的却是一口俚话、乡下吴语。
周乘既只朝曲开颜看,向她求助的样子。哪里晓得,曲开颜自己也是个半调子油瓶, 从他们小学起, 已经就是全普通话氛围了, 论起来,他们身边就没几个道地的土著。
盼盼更离谱,从前交过一个男朋友, 对方吵起架来倒豆子般的吴语, 掉头她就同人家分手了。说吵架这么密的话, 到我听不分清的地步,不分干嘛。
曲开颜又真真切切哭了一场,她哪里还高兴帮他交涉什么。由着周乘既同人家菁ν鸭讲, 左右买东西就那几句有效话。
倒是他都准备为一篮子草莓扫码付费了, 曲开颜却伸手拦住他的镜头, 用本地话同那个带着防晒帽的阿姨还价,说便宜五块钱。
生意嘴脸的人总是哭穷的。说噢哟, 怎么能的, 小姑娘你望望我这个草莓都是才摘的,灵得咧……
曲开颜才不听这些漂亮经, 说都要收摊了,灵到哪里去。我们只是不高兴进去棚里摘罢了。说着,还要翻那一篮子,别看上头都是匀着个的大头大脑,下头不知道小成什么指甲盖样呢。
阿姨连忙不肯她伸手去翻,说草莓不能这样翻的呀。好了好了,看你们忙乎乎地停下来,我又赶着回去烧夜饭,就便宜你们五块吧。
周乘既在边上忍俊不禁,等到他们提着篮草莓折返的时候,他笑曲开颜,“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菜市场还价这些功夫。”
“跟疏桐学的。疏桐跟我舅妈学的。”
寻常女生应该都是跟自己母亲学的。耳濡目染也好,耳提面命也罢。这些都该是父母引染的。
曲开颜要么不开口,开口总是朋友、姊妹,或者那个不远不近的舅舅舅妈。
周乘既一时沉默,曲开颜便往他脸上望。
这一望,刚才替她擦眼泪的人才意识到出纰漏了。
“你的眼睛……”
曲开颜借着车子的后视镜端详了下,才跳脚起来,她哭懵了,刚才由着周乘既擤鼻涕般地给她擦,结果,她是顶着一双哭花的眼妆去买东西的。
她还市侩精地跟人家还了五块钱。
这五块钱简直把她下辈子的洋相都出完了。
大小姐一面翻包里的湿巾,一面狠砸始作俑者几拳。
曲开颜坐进车里第一时间补救她的妆,周乘既也不急,等着她拾掇自己。扶手箱中间,搁着那篮子满载而归的草莓。
看着她一点一点把自己拼凑乃至描摹出她极力武装面对外界的样子,周乘既俨然在照镜子一般。
甚者,生出些徇私的心,希望所有的声音都不要来打扰他的眼前人。
她明明是那么个爱闹腾、爱作妖些谐趣的人,她明明是可以把她的眼前人也可以逗弄得十分松懈、开心的人。
周乘既物欲很淡但私欲却截然相反,他反感甚至厌恶任何人来剥夺他开心的权利。
“草莓还要吃吗?”他问她。
曲开颜合上粉饼,唇上的红比草莓熟。
两个人心照不宣,对眼泪,对过去。
大小姐坚决奴役他,“你说要帮我找地去洗的。”
周乘既颔首,随即把刚才泊车的双闪灯关掉了,说现在就去找水洗。
他们车子一路往镇子里进,曲开颜偏头看到成片连绵的农田,她甚至分不清田里种得是什么。
“麦子。”
“你怎么知道?”曲开颜的意思是,他明明和她一样在城里长大,对农作物这些应该也白目才对。
周乘既的话更让她恼火,“眼睛看到告诉我的。”
“……”
曲小姐一时羞愤地不作声。周乘既才逗她,“我印象里,都是先收麦子再割稻子的。一个夏天,一个秋天。”
时下麦苗还是青的,夜幕快要降临,青色愈发得隆重。翻浪像缎子,也像海。
曲开颜降下车窗,想拍一截黄昏最暗、夜色最轻的临界景。周乘既配合着她,车速减到最缓。
让景在动,让她的手可以捕捉得到。
乡道上,时不时有电瓶车和三轮车行过。
太阳沉沦到地平线上了,驱车的人缓缓把车子泊下来,曲开颜想拍一处借着老桑树缝隙里能看到光淌下来的样子。
道路宽度有限,周乘既的车子停下来,对面的三轮车负着货轻易不敢过。
驾驶座上的人,降下车窗,同人家打招呼,也示意对方过得了。你尽管开,我帮你看着。
两车会当,三轮车的车主顺利过去,周乘既也笑意感谢人家。
那个忙着送货的人憨憨回他们一笑,车子一面开一面告诉他们,往前头去,有个停车场,现在没什么人,可以停下来。
周乘既当真顺着人家的好意,到前头找到了这个停车场。
再就近寻了户人家,借人家的自来水,洗了一半草莓,还剩一半,送给了主人家的小毛头孩子。
曲开颜坐在那树桑树下的城镇公交站台坐凳上,等周乘既回来。
看着他把变少的草莓提在用纸铺好的篮子里,不禁笑他,“原来有人这么会啊。”
“会什么?”
“会人情世故啊。”
“嗯,硬着头皮的话,总能办得成吧。”
曲开颜不好意思跟去洗手,周乘既便要她拿湿巾把手揩揩再吃。
公交站台边,有车经过就会带起一层尘土。曲开颜拣一颗草莓塞进嘴里的同时,起身拖着周乘既要走,离开这些飞扬的尘。
往田拢深处走,那里离地平线近,离人嚣远。
她想安静地走一走,哪怕有蛇鼠也不要紧。
身边有周乘既,她始终觉得他有这个本事让她不必死去。即便真遇险了,她也希望他别死了,她可以跟他交代她最后的遗言。
曲开颜唯一可惜的是,她不能把她名下的东西交给他,哪怕是赠与也来不及做协议公证。
他们没有任何世俗认可的关系。
这样回头看周乘既,她还得活着。不然她的财产给了别人不说,他的人也会给了别的女人。
她死都不会甘心的。
麦田里惊起一对飞鸟,振翅之余,双双嘶鸣,听起来绝尘且缠绵。
走在前头的人穿的半身裙,一双半拖的平底皮鞋,裸露的脚踝走经一些芒草,割得她腿踝上又痒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