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快亮时,许是药物见了效,许星宁不再喊疼也不再胡乱翻身,兀自睡得香沉,他这才闭眼假寐。
可没过多久,浅眠的沈从宴被一阵突然的梦呓吵醒。
他倏地睁开眼,病床上的人像是陷在噩梦里,断断续续说着胡话:“鸡心螺,不可以……爸!”
单单几个词,很轻易便能猜出她梦的是什么。
许星宁的声音越发急促,连五官都痛苦得皱成了一团,沈从宴眸光黯了黯,抬手就要唤醒她。
可他刚有所动作,床上的人便犹如心灵感应般,颤了颤睫毛,倏地睁开了眼。
梦境太煎熬,许星宁发了汗,鬓角的碎发黏糊糊地贴在脸上,她却毫无察觉。
直直地看着天花板,茫然了数十秒才缓过神。
终于回想起发生了什么,而自己又身在何处后,她侧过脸,看向沈从宴,以及那只横过自己胸前,悬在正上方的手。
她翻脸不认人,完全没念及是谁送她来的医院,一脸警惕地问:“你干嘛?”
该不会在梦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要掐她脖子杀人灭口吧?
沈从宴收回手,平静地陈述:“你刚做了个噩梦。”
这个她当然知道,许星宁点点头:“是吗,然后呢?”
“梦到什么了?”
许星宁想了想,认真答道:“你。”
被当做噩梦的沈从宴:“……”
气氛一点点凝固,“笃笃”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闷。
是来给许星宁输液的护士。
她手背插着留置针,因此输液袋很快就挂好了,整理耗材的间隙,护士忍不住偷看了眼对面的男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有人模样会生得那样好,说俊美如神o也不为过。
欣赏归欣赏,她却也清楚,这不是自己可以高攀的对象,不说来这儿的非富即贵,就说病床上这位,也不是她能与之相争的。
男人忽然起身,吓得她紧忙收回视线,却是听他淡声打招呼:“我去趟洗手间。”
许星宁点点头,小护士也收拾完毕,推着小推车离开了病房。
不多时,听见洗手间传来的水流声,许星宁后知后觉到口渴,还有几分饥饿感。
她支起上半身,够过床头的手机打算点个外卖,刚开机,通知栏便接连弹出消息和推送,让她想忽视都难。
因为其中几条,明晃晃地挂着她的名字。
除了鸢尾奖相关的获奖消息,余下的,无一不和“沈从宴”三个字挂钩。
“许星宁神秘老公曝光[沸]”
“许星宁沈从宴 千周传媒[热]”
“沈从宴 星盛集团[热]”
词条点进去,满屏的长文,套公式似的,无一不是先揭露二人的夫妻关系,再介绍沈从宴的身家背景。
许星宁懵了懵,他们两个的名字像这样并排出现在公众视野,这还是头一回。
当年没把沈从宴推到媒体面前,是她的意思。
她不愿让他无端接受他人的审视,也不愿让人觉得,在许建勋过世后,她只能继续借夫家的光。
而沈从宴尊重她的决定。
现下突如其来的曝光,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恰在此时,沈从宴打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来。
袖口被他随意挽到小臂间,他手里拿着刚拧好的毛巾向她走去。
柔软的毛巾还有余温,他耐着性子,动作柔而细致,一点点清理掉她脸上的黏腻感。
看着手机发愣的许星宁回过神,仰脸看向他:“你上头条了。”
“哦?是吗。”沈从宴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意外,整理好她脸侧的发丝,他问,“内容是什么?”
许星宁默了默,颓然垂下眼:“揭秘我的,神秘老公。”
如果她此时抬起头,就能看见沈从宴带点儿愉悦地挑起眉角,为她口中最后两个字眼儿。
他想起了半夜那通不知名狗仔打来的电话,威胁说要曝光他的真实身份。
还挺诚实守信。
“你笑什么?”许星宁终于察觉到他的笑意,心头奇怪。
沈从宴摇摇头:“没什么。”
他不想说,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许星宁“哦”一声,后背靠向床头。
她摸着肚子,发号施令:“我要喝水,还想吃香辣蟹煲。”
事已至此,先安抚好肚子再说。
可惜听的人无动于衷。
许星宁仗着自己是病人,毫不客气,拖着长长的语调:“喂――听到没。”
沈从宴收回毛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胃病还想吃香辣煲,嫌命长?”
许星宁不服气,条件反射地张嘴就想反驳。
“还有,”沈从宴却先她一步,平静眸光下藏着暗涌:“水和蟹煲都有名字――”
“你管你老公,叫‘喂’?”
许星宁瞬间哑了声。
不为别的,而是这话,任谁听了都觉得有委屈的成分。
但那可是沈从宴!
这种语气怎么可能会从他嘴里冒出来?
她宁愿相信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话虽如此,心上却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啃噬般,不由自主地泛起酥酥麻麻的痒。
昨晚那种怪异又微妙的感觉再度回笼。
红晕在不知不觉间,从许星宁的耳根一路爬到脸颊。
她不自然地别开脸,越发口干舌燥。
沉默数秒。
她决定自力更生,边掀被子下床倒水,边嘟嘟囔囔道:“正好在医院,我等会儿就给你挂精神科。”
“当心!”她特意避开他从另一侧下的床,沈从宴伸手想拽她一把都来不及。
下一秒,病房里响起了小姑娘的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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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脑子想着逞口头之快,许星宁忘了,自己还打着吊瓶。
留置针脱出的位置直往外渗血,肉眼看着痛感加倍。
即便沈从宴立马摁下呼叫铃,护士也很快赶来止了血,仍不妨她疼得眼泪直打转。
“还是很疼?”沈从宴捞起她的手仔细瞧了瞧,没见有继续渗血的痕迹。
许星宁吸了吸鼻子,点头:“疼,但是,”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吃个香辣煲,可能会好点儿。”
“……”
沈从宴头一回出现这么无语的表情。
高端私立的好处在于,会根据病人的情况搭配合理饮食,不用操心忌口方面的问题。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预订的送餐时间是八点,这会儿也快了。
“医院会配餐,至于辛辣油腻,养好病之前不用想了。”
他的语气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
果然,跟铁石心肠的人撒娇是没有用的!
“□□。”许星宁撇撇嘴,算是被迫接受了他的安排。
肚子像是感受到她的不满,配合地唱起了空城计。
许星宁倒也不觉得尴尬,摸着咕噜作响的肚子抬起头,无辜地眨眨眼:“您这配餐,我饿死之前能吃上吗?”
沈从宴还未做声,再度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进来。”
“沈先生,这边早餐准备好了。”
沈从宴颔首,侧身让开一条道,去电视柜那儿接了一杯温水。
送餐员有条不紊地立起床边的扶手,将配套的餐桌抽出来架好,再一一摆好餐食,问:“请问二位还有什么需要吗?”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便很快退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沈从宴将玻璃杯搁到餐桌上,示意许星宁喝下。
许星宁也确实渴了,边喝水边扫了眼餐桌。
有山药小米粥,白灼生菜,秋葵煎蛋,以及虾饺和水晶包,还配了两碟坚果和水果。
她放下杯子,看向沈从宴,没有动筷的意思。
当是她小姐脾气发作,沈从宴挑了挑眉,在这件事上并不打算由着她:“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一杯水下肚,许星宁觉得自己宛如泡了水的沙漠玫瑰,整个人舒展开来,连说话底气都足了不少:“当然是喂我。”
这样毫不犹豫的坦率,倒让沈从宴有些意外。
“喏。”她举起留置针脱出的右手,血虽然止住了,细嫩的手背上却还能清晰地看见红肿。
紧接着,她又扬了扬换了一边输液的左手,理所当然道:“不然,你看我用哪只手合适?”
沈从宴没说话,端起盛粥的小瓷碗,拉过靠椅在病床边坐下。
许星宁眼见他修长的手指捏着瓷勺搅啊搅,然后舀起一勺粥,吹了吹才送到她嘴边。
她却脸一转,小巧的下巴指了指桌面:“我要先吃虾饺。”
沈从宴顿了顿,当真搁下勺子,用筷子夹了个虾饺递过去。
许星宁又改了主意:“算了,还是水晶包吧。”
她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谁让姓沈的一大早,不是厚颜无耻地说些胡话戏弄她,就是横行霸道地让她吃瘪,她总得出口气才行。
可不知是沈从宴心情好还是怎么的,竟好脾气地什么都没说,转而又夹了一筷水晶包喂过来。
不仅如此。
见她目瞪口呆,纹丝不动,他甚至主动问:“还想换别的吗?”
……
许星宁收起诧异,默默地摇了摇头,乖乖咬了口水晶包。
接下来的喂食顺利了许多,基本属于沈从宴喂什么,她就吃什么的状态。
她边机械咀嚼边埋头沉思,沈从宴昨晚是不是被夺舍了。
不然,为什么从把她拉到安全通道开始,就不怎么正常的样子。
她思考得太过投入,自然也就没看到,沈从宴眼底浮现的那抹清浅笑意。
两人有多久没有这样短暂平和地相处过了呢?久到他有些记不清了。
以至于直到今早存心逗她,他才记起,她本就吃软不吃硬。
他耐着性子同她周旋,反倒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争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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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了一天一夜,许星宁的胃口明显比平时好不少,除了不喜欢的秋葵煎蛋,余下的都没怎么剩。
喂完最后一勺粥,沈从宴把餐具收到了一旁,刚取下桌板,耳边就传来了敲门声。
他将桌板复归原位,头也没回道:“进。”
门一开,赵登高和逄总助出现在门口,两道男声相继响起。
“沈总。”
“祖宗!”
赵登高咋咋呼呼的,眼皮一抬,瞄到病房里还杵着沈从宴这座人形大山,不自觉就收敛了些,蹦出句废话:“巧了,大老板也在啊。”
没人配合他打哈哈,赵登高尬笑几声企图缓解尴尬,可没笑两秒,就捕捉到了一股无形的低气压。
“走红毯不吃饭,是赵经纪人立的规矩?”
沈从宴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原委,摆明了是在问罪,话落,他手上稍一使力,床边的扶手“啪嗒”一声折叠起来。
赵登高看得头皮一凉,仿佛折了的不是扶手,而是自己的脖子。
他连连摆手:“很多人都这么搞,以前其实也没出什……”
话说到一半,他瞄到沈从宴的脸色,又急忙拐了个弯,坚定表态:“不过这种不正之风应该严格杜绝,从现在起,就算天塌下来也要让我的艺人按时吃上饭。”
没错,这才是熟悉的沈从宴。
许星宁径直接过话茬:“不关他事,是我自己想多喝咖啡消肿。”
闻言,沈从宴淡淡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赵登高感动得热泪盈眶,心想平时也没白给这小祖宗擦屁股。
见这边平息了,逄总助上前几步:“沈总,今天原定的行程您看……”
顾及到许星宁在场,他没接着往下说。
沈从宴没应声,将床头柜上的药倒出两片,放到许星宁手里,又支赵登高去倒水:“帮我看着她吃下去。”
许星宁刚想反驳自己不是三岁小孩,沈从宴已然领着逄总助向外走去:“出去说。”
“等等,”她忽地想起什么,冲着两人背影喊道,“你还没吃早餐!”
沈从宴顿了顿脚,没有回头,数秒,不咸不淡地回:“知道了。”
走廊尽头。
逄总助删改着日程:“您是说把今晚和赵导的饭局往后延,可您之后大半个月的行程都约满了,那时再约,估计选角一事也定了。”
对此,沈从宴早有打算:“和沛丰集团的王董对调一下时间。”
“好。”逄总助改完就要安排下去,没走出两步又兀地转过身:“沈总,我给您买点儿早餐上来吧?”
原以为会被拒绝,他都想好多嘴劝句身体为重之类的了,毕竟别说早餐,关键时期工作狂老板能从早忙到晚,水都不带喝一口。
果然,沈从宴摇了摇头,可“不”字刚冒出头,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轻咳一声,破天荒地说:“楼下有餐厅,没吃的话一起吧。”
“啊?”逄总助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沈从宴脸上浮现“有问题吗”几个大字,他才回过神,忙点头:“好嘞,一起,一起。”
同时不由感叹,看来在自家老板这儿,谁都不如许星宁一句话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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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登高看着许星宁吃完药,就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昨晚的好戏:“可惜你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场了,你是没看到徐晚棠昨晚那个脸哟,跟调色盘似的,都被网友截图做成表情包了。”
医院贴心地备了糖,许星宁拆了一颗扔进嘴里。
等喉间那股清苦的味道散去她才开口,并非关心对方出的糗,而是问:“真的?不会也有人做我的黑料吧?”
现在的黑粉,谁不是拿放大镜看对家的,一个表情管理不到位,黑图就满天飞了。
赵登高揉了揉鼻子,大喇喇道:“那怎么可能,咱美貌是妈生的,奖是凭实力拿的,网上一水儿都是夸你的。”
最后一句,明显底气不足。
他这样儿指定是有什么猫腻,许星宁拿过手机解锁,搜了下鸢尾奖相关的话题。
赵登高暗叫糟糕,紧盯她的屏幕:“要不别看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许星宁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刷着评论。
前排倒的确都是她的真爱粉,但楼中楼里,掐架也掐得非常凶。
“鸢尾奖改名叫千金奖吧,谁会演千金小姐谁拿奖”
“楼上的,人现实里就是千金小姐啊,怎么着你家庭不幸福眼红啊”
“演来演去都一个类型,不是富家女就是娇气包,本色出演就是容易拿奖呗”
“你家主子这辈子也就只会这一种脸谱化的角色了”
许星宁没再往下看了。
她低着头,赵登高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干巴巴地安慰:“有些话听听就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怕所有奖拿了个大满贯的都有人挑刺,更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