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们说得很有道理,”许星宁抬起头,一双杏眼亮晶晶的,脸上哪儿有半点难过的神色,“原来问题在这儿啊。”
大概是受她拿影后那部作品的影响,不论是导演选角还是大众对她的印象,都固化在了天真娇憨这一层。
此后不论时代背景和题材类型,她参演的所有角色最大共同点就是,人物都在爱里长大,善良且涉世不深,好比获鸢尾奖的民国女主一角,虽说历经战火的洗礼变得坚韧果敢,但抛开成长线而言,人物底蕴确实雷同。
这些留言,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也不为过。
许星宁倒回去,用小号给嘲她角色单一的黑粉挨个点了赞。
旁观全程的赵登高:“……”
许星宁摁熄屏,沉吟片刻,问:“《清白之年》的试镜是在后天吧?”
赵登高双手一拍,想起了正事儿:“可不,我来就为了确认你情况如何,后天还能去不?”
许星宁几乎想也没想地回:“当然要去。”
《清白之年》的女主设定于她而言,就是突破以往舒适圈的绝佳机会,她势必要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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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宁的行动力在这时候体现出来。
沈从宴简单地吃完早餐回来,赵登高已经不见了踪影,而许星宁正掰着手指讨价还价:“既然通常需要住院观察三天,那我昨晚加今天住了两天,提前一天出院也没什么吧?”
“许小姐,”只在屏幕上见过的精致面孔,现实里连对视都让人心跳加速,年轻医生险些招架不住,慌忙挪开视线,“严格说起来,您这是住院第一天,而且沈先生特意叮嘱……”
没等对方说完,应激似的,清甜的女声脆生生地打断对方:“他说了不算。”
医生张了张嘴还想劝说,却在不经意间瞥到门口的高大身形时,不自觉地噤了声。
沈从宴冷笑一声,抬脚跨进病房:“那谁说了算?”
许星宁侧身背对着房门,看不见他的表情,神经系统却下意识绷紧,就像因受惊而弓背L毛的小猫咪。
医生却宛如抓住救星,走到沈从宴身旁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
待他点头,便一脸如释重负地将这位难缠的病人交了出去。
房门被轻轻带上,沈从宴踱步至床前,淡声问:“为什么想今天出院?”
许星宁双手抱臂哼了声,学着他的样子,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有事。”
大概是久居高位,习惯了上位者的姿态,沈从宴似乎并不那她的话当一回事儿,只回以同样简洁的两个字:“不行。”
又是这副讨厌的模样,永远只做他认为对的事,从不在意她的看法。
许星宁拧起眉头,开始同他较真,有些窝火地回:“你管不着我。”
沈从宴没接茬,将在餐厅热好的鲜牛奶递过去:“喝这个,暖胃的。”
许星宁:“……”
是个人都能看出她在生气,他却能若无其事地直接跳过她的话题,这种感觉,比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让人憋屈。
如果说她刚才的怒气值还只有百分之六十,那么此时此刻,就遽然加载到了百分百。
牛奶碰到她指尖的瞬间,她一扬手,将玻璃杯打翻在地:“不喝!你能不能听听我在说什么?!”
牛奶倾洒在地,沈从宴的手半握着,还维持着拿杯子的姿势。
长睫掩去他眼底的晦暗不明,意料之外地,没有黑脸也没有俨然长辈的姿态教训她。
对面墙上的挂钟连秒针走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在滴答滴答的规律性节奏里,许星宁那股无名火一点点平息下来。
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有多过激。
她咬了咬唇,想说点儿什么又拉不下脸先开口,就在她犹豫不决之际,察觉到沈从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一大早鸡飞狗跳的病房,此刻终于安静下来,可在窗外照进来的烈日中,她竟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很奇怪,这些年她自以为成长了也收敛了很多,可每当面对沈从宴,她骨子里最任性的那一面,总是轻而易举地被激发出来。
她环抱起膝盖,鸵鸟似的,缓缓将头埋了进去。
正心烦意乱时,门把手转动了一下。
她倏地从胳膊里抬起头,脸上的懊恼迅速切换成“我就知道”的小得意:“你走了就别……”
话没说完,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保洁阿姨拎着拖把和铲子杵在门口,一时不知该不该进。
她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你好,请问是不是这里需要打扫?”
许星宁低低地“嗯”了声,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再度埋下了脸。
玻璃碎片和铲子碰撞在一块儿,闹出叮叮哐哐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度安静下来,可没一会儿,又响起一串脚步声。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注意到来人走动的力度和频率,明显不同于刚才。
脚步声停在病床前,一时没了动静。
许星宁吸了吸鼻子,以为是阿姨折返回来,没敢惊扰她。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瓮声瓮气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出院单签好了。”
男声一如既往的沉敛,叫人辨不出情绪。
许星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倏地抬起头,结果不偏不倚,恰好撞进了沈从宴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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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的瞬间,沈从宴明显怔了怔。
即使许星宁很快赌气般别开了脸,可她泛红的眼眶依旧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沈从宴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许星宁的语气硬邦邦的:“要你管,你走就走,还回来干嘛。”
话说得硬气,却被言语间流露的鼻音出卖了真实想法。
沈从宴当即明白了她为什么这个反应。
看着她像被家长忘在幼稚园的小朋友似的,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他不由感到好笑,挑眉反问:“谁说我要走?”
他拎起手上那张纸,在她眼前晃了晃,再度提醒:“你的出院单。”
许星宁方才情绪上头,压根儿没在意他进门时说的什么,听到这话,悄悄用余光瞄了眼。
出院通知单上,赫然盖上了鲜红的印章。
她倏地仰起头:“我今天可以出院了?”
沈从宴点点头,不过提出了附加条件:“药连着吃三天,饮食要清淡规律。”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重,特意强调了一下。
许星宁能屈能伸,顾不上自己原本在生气,下一秒便乖巧点头:“好的,请问您还有其他事吗?”
沈从宴当没听出她古怪的语气,顿了顿,说:“跟我回碧玺湾换套衣服。”
许星宁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病号服,不假思索地拒绝:“我让吴妈收了一套,赵哥给我拿去了。”
沈从宴下意识想说他不用来了,开口前又兀地记起什么,他耐着性子补充:“出院可以,但这两天要待在我的视线范围里。”
?
许星宁脸上的假笑消失不见,她据理力争:“我提前出院是为了工作,跟你待一起――”
岂不是失去了提前的意义。
她没说完,沈从宴一句话便将她堵了回去:“这和你后天试戏不冲突。”
“……”时间上是不冲突,但她总觉得哪里不自在,一时却想不出反驳的切入点。
直到迷迷糊糊中跟沈从宴回到碧玺湾的家里,她才反应过来。
他又监控她的行程?而且,怎么不知不觉,就又被他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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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后,沈从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看他的样子,在医院没能洗澡的这一晚,不知忍耐了多久。
许星宁差点儿忘了,他本身就是有轻微洁癖的一个人。
换好鞋后,沈从宴边解衬衫扣子边往卧室走,快到卧室时,才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她说:“自己去衣帽间选套衣服换上,晚上陪我去个饭局。”
“你们资本家都不做人的吗?”许星宁瞪起一双漂亮的杏眼,满脑门都写着不可思议。
合着前脚刚把她接出医院,后脚就让她陪饭局?
要不是勉强念在这次住院,从头到脚都是他在照顾自己的份上,她早就摔门走人了。
沈从宴闻言不争也不辩,只淡淡回了句:“谢谢夸奖。”
这算哪门子夸奖?许星宁觉得,对牛弹琴都没她这么深受挫败。
“还有,”她垂头丧脑,没注意到沈从宴几时拿着换洗的衣服折到了卧室门前:“那些都是你的。”
许星宁跟不上他的思维,茫然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啊?”
“衣帽间和我衣柜里的女士服装,还有盥洗台上的护肤品,都是给你准备的。”
“所以没有,”沈从宴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些:“从来都没有别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许星宁毫不费力想起了那天晚上,她站在浴室门口,口口声声质问他是不是背着自己养女人的事。
以及那天在离开机场的途中,她怀疑是否是他给自己下套的事。
许星宁揉了揉鼻尖,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沈从宴:“嗯?”
“我说!”许星宁拔高音量,飞快地道歉:“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后面一句语速快得跟被狗撵似的。
沈从宴面上无波无澜,嘴角却漾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点点头,口吻官方得如同跟客户谈生意似的:“我接受你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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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差不多前后脚洗完澡,打理好出来,正好是午饭时分。
依然是在上次那家酒店点的餐,送餐的也依旧是那位经理。
半个月里大老板点了两次外送,经理战战兢兢,不由怀疑他在抽查酒店餐饮工作,丝毫没敢怠慢。
好在临走时,大老板不咸不淡地提了嘴,说他妻子对酒店的餐食反馈不错,希望他们保持水准。
得益于这两天的热搜,经理自然也很清楚,自家老板口中的妻子正是红了好多年的女星,许星宁。
离开小区时,他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长舒一口气的同时,由衷地为这位人美心善的老板娘祈了个福。
吃过午饭,下午依旧是各忙各的。
沈从宴在书房开视频会议,许星宁则霸占着偌大的客厅,在沙发上午睡醒来后,琢磨起了发过来的试戏片段。
给到她的是男女主相识有段时日后的对手戏。
平常的周五晚上,男主一如往常带上习题册,打着学习的名义去找女主,女主却只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并一反常态地赶他走,在她强硬地关门时,不小心让男主瞥见了颈项间青紫的掐痕。
一回过身,陷入癫狂的母亲阴森森地看着她,问她是不是又在勾引男人。
难听的辱骂连绵不绝,女主抵着门板默默流泪,只庆幸赶走了男主,没让他目睹自己的狼狈。可偏偏事与愿违,见她不为所动,母亲发疯地将她拖到老式单元楼之间的水泥坝上,骂她妖精、贱蹄子,和她爸一个浪荡的德行。
动静引了不少人围观,老邻居们都习以为常,七嘴八舌地劝说、指点,在杂乱的目光中,女主捕捉到了男主的目光。
对视的瞬间,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碎了。
试戏片段到此为止。
许星宁无意识地合上电脑,目光落在虚空中某一点,久久没有回过神。
这个片段台词不多,心理活动也一笔带过,着重描写了人物的神情举止。
但在读到最后一行时,许星宁仿佛真真切切地,接收到了少年人那仓皇的一眼。
那一刻碎掉的,是少女仅有的自尊和骄傲。
“怎么了?”
直到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蹲下,温厚的指腹摩挲过她脸颊,她才收回视线,视线对焦在眼前人身上。
她有些迟缓地抬头看向他,好半晌,才慢半拍地应了声:“嗯?”
沈从宴看不得她掉眼泪,又怕吓着她,只得缓声又问了遍:“怎么哭了?”
许星宁怔怔地抬起手,摸到一手的湿润,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掉了眼泪。
她定定地看着他,一秒、两秒……
终于,她扑进他怀里,放声哭了出来:“沈从宴,好苦啊。”
怎么会有人,生来就那样苦。
赤贫的青春里,少女一无所有,就连在在乎的人面前维持最后一丝体面的想法,都成了妄念。
从她断断续续的言辞里,得知是她入戏太深影响了情绪,沈从宴这才放下心来。
他就那样半蹲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抱着,哄小孩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她后背。
等耳边的哭声转为抽泣,他肩胛处的衬衣也濡湿一片。
作者有话说:
狗仔:打钱,否则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许星宁老公
沈从宴:终于有个名分了(bushi
第17章 娇纵 心悸
许星宁渐渐从剧本里抽离出来,看见被自己弄得又湿又皱的衣服,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松开圈住他的手,吸了吸鼻子:“衬衫哪儿买的,我赔你一件新的。”
见她缓过来,沈从宴直起隐隐发麻的腿,站起身:“不用,我重新换一件。”
她身上还穿着洗澡后换的睡裙,他看了眼时间,提醒道:“你也去换件衣服,该出门了。”
许星宁望了眼窗外,发现天色竟不知几时暗了下来。
她打开手机前置看了看,不仅眼睛红红,鼻子也是红红的,还有发丝糊在脸上。
实在是惨不忍睹。
她吸口气又吐出来,反复几次深呼吸才平复下来,然后走进浴室,重新洗了遍脸外加护肤。
为了掩盖哭过的痕迹,她以最快速度上了层淡妆,妆化完了,情绪也差不多调整过来了。
轮到挑衣服时,她人都到了衣帽间门口,又兀地想起什么,脚下一拐,朝沈从宴的卧室走去。
卧室里,沈从宴正在扣最后一颗衬衣纽扣,见她还是那身睡裙,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许星宁也没跟他打招呼,径直拉开了衣柜门,初来那晚的女士衣裙没有动,依然静静地挂在原来的位置。
她懒得搭配,挑了件压褶西装连衣裙,既不会过于隆重,也不会显得太随意。
把衣服从衣架上扒拉下来时,她有意瞧了瞧,水洗标上的吊牌都没摘,其余衣裳也不例外,新得不能再新,遑论她人穿过的痕迹。
衣柜后有条过道,进去就是换衣间。
她翘起嘴角,脚步轻快地走进去,没两分钟就换好了衣服,出来时,沈从宴刚穿好西装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