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她这一身,他别有意味地夸了句:“不错。”
“嗯?”许星宁低头往身上看了看,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却没咂摸出来。
直到两人走进包厢,圆桌正中间大肚便便的男人蹦出句“哟,沈总和夫人穿的情侣装呐”,她才猛地回过味儿来。
终于明白了沈从宴方才的打趣。
她这一身和他同属银灰色系,又都有正装元素,可不就像刻意和他穿的情侣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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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宁礼貌地笑笑,大致扫了眼。
算上她,席间有七八个人,除了逄总助,其他人她一概不认识。
“这是沛丰集团的王董。”沈从宴携她入座时为她介绍,还欲说些什么,被点到的男人已经笑呵呵地站了起来。
正是进门时开他们玩笑的大肚中年男。
不难看出,今晚这局就是给他设的,其他人估计只是陪衬。
他举起酒杯晃了晃,一双小眼睛在她身上滴溜溜直打转:“夫人就不用介绍了,谁不认识我们的大明星许星宁许小姐,托沈总的福,百闻不如一见。”
察觉到她的不适,沈从宴举起酒杯,阻隔了那道赤裸裸的目光,笑意不达眼底:“哦?王董喜欢我太太这样儿的?”
语气虽不算差,却夹杂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冷。
王董猛然惊醒了似的,忌惮地收回目光,哈哈大笑地坐回去:“瞧沈总这话说得,我一介粗人,哪儿配谈这个。”
沈从宴抿了口酒,没接话,席上也没人敢吭声。
王董有些下不来台,脸上肌肉僵了僵。
恰巧服务员端上最后一道菜,他拍了拍桌子有意挑刺:“妈的,这谁点的菜,怎么办事儿的,这么些个清汤寡水的谁吃啊?!”
无辜的服务员被吓一跳,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一脸惴惴。
莫名其妙撒这一通气,让一桌子人大气都不敢出。
倒是沈从宴轻笑一声,搁下杯子,不慌不忙地开了口:“王董好大的火气。”
“哎,”王董往椅子上大喇喇一靠,摆摆手说,“手下人不会来事儿,就该骂骂。”
沈从宴点点头:“那还真是对不住,菜是我让助理点的,太太这两天肠胃不适,只能吃点儿清淡的。”
原本隔岸观火的许星宁:“?”
忽然反应过来,他要她这两天待在视线范围内的用意。
还真是,一日三餐,顿顿不落地监督她的饮食啊。
“这……”王董瞬间坐直身,领带仿佛勒得他透不过气似的,他伸手扯了几下。
接下来,许星宁眼见他的脸色跟红绿灯似的变了几变,最后定格在讪笑上:“这事出有因嘛,应该的,怪不得人说沈总疼老婆,看来传言不假啊,这方面王某还得跟你学学。”
其他几人也跟着附声应和,局面这才松弛了些。
沈从宴端起酒杯,笑笑:“今天是我考虑不周,在座的各位想吃什么随便点,给王董赔个不是。”
“言重了,”王董自觉找回了几分面子,又是杯酒下肚,招呼道:“来来来,都敬沈总一杯。”
说完,不忘扭头吩咐服务员:“给那边那位女士上杯果汁儿。”
也算是讨好沈从宴了。
一顿饭下来,许星宁算是看明白了,王董就是个老酒鬼,除了喜欢灌酒,自个儿酒量也挺大,推杯换盏间,一行人醉倒了个七七八八,他却还能捋直了舌头交谈。
只有沈从宴,他不敢硬灌,因此桌上只剩他们仨还清醒着。
临了,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沈从宴抽了张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王董,这饭吃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谈点正事儿了。”
王董豪爽道:“多大点事儿,看在您亲自出面的份儿上,就照开头那个价签了。”
“我要的,”沈从宴摇了摇头,伸出四根手指,“是这个数。”
王董瞪直了眼,险些惊掉下巴:“四成?”
沈从宴淡淡地嗯了声。
“那不能啊沈总,您也知道我那几十个商铺,黄金地段,当初多少人抢着买,要不是最近现金流出了点儿问题,我不可能卖的……”
房间里冷气充足,王董却语无伦次,原本喝了酒的脸红得似火烧,脑门也直冒汗。
见沈从宴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他咬咬牙:“这样吧,沈总,我给你六成,不能再少了。”
沈从宴也不急着压价,慢悠悠地给他把酒满上,岔开了话题:“王董,听说您家里最近不是很太平?”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王董愣愣地问:“什么意思?”
“嫂子最近和你闹离婚这事儿,挺缠人?”
“嗨,这事儿,”一听,王董明显放松了不少,“女人多疑,非逮着说我不忠,忍一忍也就过了……”
许星宁一直默不作声,听到这儿,兀地记起来时在车上,听逄总助跟沈从宴汇报的内容。
这姓王的在外拈花惹草不假,可他靠老丈人发家,怕老婆也是事实,因此一直很小心,不敢让他老婆抓到实质性证据,否则定会被扫地出门,半点儿好都捞不着。
“是,谁家没本难念的经。”沈从宴语气淡淡,就像跟人拉家常似的。
可许星宁清楚,他不可能有这个耐心。
果不其然,待王董连连点头称是后,他话锋一转:“就像前两天一小孩,刚成年就跟着人惹事儿,把我一场子砸得稀烂,他妈求到我这儿,你猜怎么着?”
王董不明所以,他揭晓谜底:“是个过气的女演员,一个人把她儿子拉扯大的。”
话题越扯越远,王董却警觉起来:“出这档子事儿,那孩子亲爹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沈从宴摇摇头,玩笑似的随口一提:“不过,那孩子跟你倒有几分像。”
王董扯了扯嘴角:“沈总,您可别拿我开涮了,谁不知道我老婆不能生,这么多年也没个一儿半女的……”
话虽如此,他却坐不住了,起身道:“您稍等,我想起和人约了事儿,出去打个电话。”
见他急匆匆推门出去的样子,许星宁把前因后果一理,便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说的过气女演员和她儿子,其实是他在外养的女人和私生子吧?”
这篓子不小,又在王董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节骨眼儿上,所以情人没敢和他说,可自己又处理不下来。
要是放任不管,等事情捅到王董老婆那儿,这孩子就是他出轨的活证,后果自不必说。
沈从宴向她投来赞许的一眼:“聪明。”
许星宁啧啧感叹:“老奸巨猾。”
他也不反驳,神情坦然地纠正她:“是无奸不商。”
不过眨眼功夫,王董脚下生风似的推门进来。
不知电话里头跟人说了什么,他脸上的气色不复红润,先前的气派也削减得半分不剩:“沈总,是这样,我刚听您说那人,总觉得耳熟。”
“刚出去一打听吧,还真就是我一故人,那孩子也可怜,确实打小没了爹……”
“哦,这么巧?”沈从宴摆出一副诧异的模样,许星宁听得暗自发笑。
一个狠起来连自己都咒,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
王董眼一闭心一横:“这样,您卖我个面子,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商铺那事儿……五成!就当是我送您的谢礼。”
沈从宴没立马答应,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桌面,似乎在权衡利弊。
每敲一下,王董紧张的神色就加剧一分。
终于。
沈从宴点了点头,却没有应下来:“我会好好考虑一下。”
王董的脸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最终只是咬牙应了声“好”,然后撇下他带过来喝得烂醉的那帮人,火急火燎地走了。
看着对方狼狈逃离的背影,许星宁问:“你就不怕他转头另寻买家?”
“除非他舍得让宝贝儿子留下案底,”沈从宴不以为意,眼皮都没动一下,“再说,整个江城,谁敢抢我看上的东西?”
说完,他摸出香烟和火机,刚准备点燃,火苗蹿出的瞬间,又松开了手。
许星宁不喜欢烟味儿。
他把烟扔到一旁,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火机,火光映照在他眼底,一闪一闪的:“可以起来了,去跟进一下。”
这话可不像对她说的,许星宁一头雾水,没等开口问,原本醉醺醺趴在一旁的逄总助坐直身体,口齿清晰得很:“我这就去。”
许星宁:“……”
瞅这前后一出,虽说比起谈生意,更像无间道,但也不难想通。
王董这等私事儿,手下这些人不醉,就没有交谈的空间,俩人默契地演了他一把,只是不知效果如何。
沈从宴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轻描淡写地说道:“瞧着吧,不出今晚,他就会来求我。”
口吻笃定得如同瓮中捉鳖。
许星宁对他在商界的手段早有所耳闻,却是第一次亲眼见证始末。
她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心悸。
他太擅长拿捏对方的软肋,只要他想,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对付任何人。
“在想什么?”耳边沉敛的男声猛地将她拉回现实。
许星宁回过神,没去看他的脸,“刺啦”一声推开椅子起身:“没什么,我去趟洗手间。”
沈从宴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眸子。
第18章 娇纵 最不舍得伤害的,就是你
出了包厢,许星宁拐向洗手间的反方向。
屋内的空气在方才那一瞬,滞重得叫人透不过气,让她下意识就想逃离那个密闭的空间。
这家餐厅侧方做了个景观露台,夜景出了名的漂亮,她去的正是露台的方向。
只是才走到半道,右前方的门忽然从里推开,一道熟悉的男声兀地叫住了她:“星宁?”
她脚下一顿,循声望过去。
沈乔南西装革履,就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
确定是她,他反手带上身后的门,隔绝了屋内的喧嚷。
看样子,也是来应酬的。
他快步走到她跟前,脸上藏不住偶遇的欢喜:“你怎么在这儿?”
许星宁想了想,把前因后果浓缩成简单的一句:“刚好没事儿,和你哥一块儿吃个饭。”
沈乔南愣了愣,随后笑问:“和好了?”
他这一提,许星宁想起了在沈家老宅那晚发生的事儿,变得有些不自在。
车没撞到人,说严重也不严重,可行为算得上蓄意谋害了,事情可大可小,从头到尾,沈乔南也没问她或者沈从宴要一个解释。
“我替他道个歉,”她咬了咬唇,闭着眼编瞎话:“那天……是张叔错把刹车当油门踩了。”
这话漏洞百出,沈乔南看穿她的别扭,没再深究,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这个方向,你是去露台?”
许星宁如实点了点头:“屋里闷,出来转转。”
“正巧,我也想透口气,”沈乔南话里是一贯的温柔,也一如既往不忘征询她的意见,“介意一起吗?”
露台是公共空间,她自然没有说不的权利。
只是没走两步,沈乔南忽地停下来:“对了,有样东西要给你,等我一下。”
说完调头就进了包厢,许星宁不知道他要干嘛,却还是依言等在原地。
没两分钟,他折了回来,双手在身后藏得严严实实。
她看着有些想笑:“什么呀?神秘兮兮的。”
沈乔南深吸口气,一脸正色如同升旗仪式上即将发言的优生代表。
结果见她一笑,没绷住,自己也跟着笑了。
他揉了揉鼻尖,仿佛还是十几岁那个羞涩的大男孩:“本来想让你闭眼,但那样好像会很俗套。”
说着,他将另一只手伸出来:“送你的。”
一个精巧的宝石蓝首饰盒被递了过来。
许星宁伸手接过,手感有些沉:“怎么突然想起来送我礼物?”
打开盒子,一块水滴形满钻手表静静躺在黑色丝绒卡位里,水滴末端,做了镶钻的冠冕设计。
不等沈乔南回答,她已然明白了这份礼物的寓意。
“偶然看到这款表,想着很适合在你得奖当晚送出去,但没联系上你。”昨晚消息太多,后来又生病住院,她没看到他发的信息。
听起来,是提前准备好的,她顽劣地眨眨眼:“对我这么有信心啊?要是我没拿奖,这份礼物岂不是就浪费了?”
像学生时代那般,沈乔南伸手揉了揉她发顶:“胡说,不管拿不拿奖,在我心里,你都是唯一配得上这份冠冕的最佳女主。”
他说这话时,眼里有什么东西,炙热得几乎溢出来。
许星宁似是被烫了一下,飞速收回目光:“总之谢谢你,手表我很喜欢――”
“喜欢就戴上。”沈乔南取出手表,径直牵过她的手,“咔哒”一声,磁吸扣将她纤细的手腕圈了起来。
许星宁张了张嘴,话没来得及出口,他已然克制地撒开了手。
沈乔南笑笑,脸上神情和往常别无二致:“好了,一起去露台吧。”
“谁准你们一起了?”
身后响起再熟悉不过的男声,只是这道声音此时又冷又沉,和方才同她说话时截然不同。
许星宁还没有所动作,垂在身侧的手已经被温热的大掌攥进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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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宴强势而霸道地撞开两人,将她圈到自己身侧。
沈乔南毫无防备,出于惯性往旁边趔趄两步,他堪堪稳住身形,有些诧异地回过头:“二哥,你怎么出来了?”
他原以为沈从宴周旋于饭局,抽不开身。
“听你的意思,”沈从宴嗤笑一声,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向他,“我不该来?”
他没说的是。
在包厢左等右等不见许星宁回去,偏偏手机也被她留在桌上联系不上她那一瞬,他有多慌乱与焦躁。
生怕她出事,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洗手间门口,托人进去一看,才知道她压根儿没在里面。
回来的路上他径直往监控室去,却听上菜的服务员说看见她往这个方向来,他便也跟着赶了过来。
没成想看到的,就是这幅令人厌烦的场景。
以上种种心绪起伏,被他掩饰得滴水不漏。
许星宁却听不下去了。
上次的事儿都没解决清楚,俩人对峙下去,难保又会恶言相向,更重要的是,沈从宴这人向来言出必行,上次在老宅前算是初次预警,倘若再惹恼了他,沈乔南肯定不会好过。
“乔南,”她及时打断这场对话,在引线燃尽前将火星彻底掐灭:“我累了,露台就先不去了,你也早点儿回去休息。”
说完,她轻轻摇了摇同沈从宴十指相扣那只胳膊,小声道:“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