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宁蹙眉,许建勋?警告?
像是摁下一个开关,这俩词连起来,触发了一些原已被她忘却的细枝末节。
一段模糊的记忆兀地闪过她脑海,她不太确定地问:“你是以前,在我爸手底下挪用资金那个人?”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张国森却满脸无所谓,坦然承认:“没错,你爸当初眼光不行,要听我的搞建筑,资产早翻倍了。”
许星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可能没太关注许氏的经营状况,我爸是没涉足建筑业,可资产规模远比翻倍庞大。”
她顿了顿,总算明白当初为何许建勋看重他的能力,却作出开除他的决定:“倒是你,如果不是我爸放你一马,你哪儿来机会在这质疑他的决定。”
张国森被她怼了一通,却跟没事人似的,摇了摇食指:“此言差矣,要不是你爸嫌我配不上你,我也不会冒着坐牢的风险挪用公款。”
他向许建勋表明过自己对他女儿的心意,可那老家伙眼高于低,看谁都配不上他那宝贝女儿似的,最后不还是将她嫁给了沈家那不光彩的私生子?
见她一脸嫌恶,张国森愈发高兴:“不过现在一看,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喜欢你身上那股劲儿劲儿的傲气。”
对话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许星宁起身就走,那道令人作呕的声音却不肯罢休:“可惜你跟你那眼高于顶的爸一个样儿,既然这么瞧不上我,那女主嘛,自然是给晚棠更好。”
言语间,仿佛当导演和制片是死的,许星宁甚至不知道他作为参投方之一,哪儿来这么大的口气。
她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讽刺一句,就被大门处传来的嗤笑打断。
男声清冷,带着她熟悉的压迫感:“给她,我同意了吗?”
与此同时,虚掩的包间门从外面被人轰然推开。
看到沈从宴的瞬间,她隐隐明白了赵登高视他为神o的想法。
他似乎总是出现在,她身处困境的每一个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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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来人,赵岩和制片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喊道:“沈总。”
说完转头笑笑,不知是在跟谁解释:“这就是我们今晚的另一位贵客。”
沈从宴的目光淡淡扫过席位,再看一眼杵在半道上的许星宁,抿了抿唇。
他的出现明显在她意料之外,因此还有些愣愣的。
沈从宴走近,一言不发地牵起她的手,将她牵回原本的位置上,自己则在她身旁的空位入座。
张国森的脸色急速变换,他干巴巴地问:“你、你怎么会来?”
他暗暗啐了口,本想阴阳怪气问他怎么不请自来,可不知怎么的,方才还盛气凌人,这会儿对上沈从宴,莫名就被压了一头。
赵岩率先开腔:“是这样的张总,这顿饭算我的,您和沈总都是我的座上宾。”
言下之意,人是他请的。
虽然一口一个张总,但对待他和沈从宴的态度,已然表明了孰轻孰重。
徐晚棠心里突然有点儿没底,在桌底下推了推张国森大腿,示意他直奔主题。
张国森回过神,想起他进门那句话,径直转向赵岩:“不是赵导,你下部电影我可是砸了血本,没理由这就过河拆桥吧?”
赵岩下一步把目光转向了拍电影,却没有投资人贸然买单,毕竟业内前赴后继的失败案例已经证实了那句:影转剧易,剧转影难。
简单来说,拍电影和拍电视剧是两码事,名电视剧导演,一转电影就扑得血本无归的例子比比皆是,处女作评分往往能到及格线都要烧高香了。
张国森正是抓着这点,以投资他下部电影为条件,想把《清白之年》的女主捞给徐晚棠。
今晚这顿饭,他原以为木已成舟,叫上许星宁也是他的意思,本意是想要她后悔错过了他这么一只潜力股。
没成想,半路杀出个沈从宴。
赵岩没说话,沈从宴食指散漫地敲打着桌面:“我倒想听听,多大的本称得上‘血本’?”
张国森绷着脸报了个数。
席间又是一声冷笑,要多不屑有多不屑
沈从宴自顾自地倒了杯酒,也不喝,捏着高脚杯晃啊晃,玩味似的:“外行不懂没关系,就没问问赵导,这个价够不够他上院线?”
许是酒劲开始上涌,张国森脸红脖子粗:“你什么意思?”
沈从宴神情转冷,声线仿佛利刃,割破他仅存的一丝侥幸:“意思是,他下部电影和这部剧都不劳你费心,你出局了。”
《清白之年》作为S+的项目,放哪儿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至于赵岩逐梦电影圈的处女作,即便赔了,星盛也赔得起。
更何况,花这个钱为许星宁讨一个公平,他乐意。
徐晚棠坐不住了,激动得起身质问:“赵导,您明明说过,对于这种角色类型的把握,我的经验更胜一筹。”
许星宁会什么?她过往的角色要么不食人间烟火,要么不知人间疾苦,难道就凭人气更盛,就配拿到这个角色吗?
赵岩摇摇头:“老实说,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许星宁的心沉了沉,又听他继续道,“所以,我要为我先入为主的判断道个歉。”
想起试戏那天许星宁的表现,赵岩投去了肯定的目光:“老实说,她身上那种破碎感一出来,我就知道,苏莺时有了最合适的人选。”
“张总开出的条件的确诱人,但我不想违背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当下的结局,于赵岩而言是两全其美的,他举起酒杯:“不管怎么说,感谢沈总在知悉内情后,为我提供的帮助。”
说完,他仰头一饮而尽。
徐晚棠一屁股坐了回去。
从张国森冷嘲热讽,到眼下截然逆转的形势,前后相差不过十分钟。
看着总制片和赵岩一副早有心理准备的模样,她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赵岩的用意――将沈从宴和张国森请到一块儿,那是他们之间的较量,他可以全身而退。
换句话说,倘若沈从宴不来,她单枪匹马对上张国森,不一定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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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森得意而来失意而去,徐晚棠追着他出去的时候,想要安慰的情绪多过失去角色的低落。
她对张国森,超过了对一个金主应有的感情,看起来,是掺了真心在里面的。
许星宁想,张国森曾对自己有意的事,想必徐晚棠知道得比她要早,这样一来,她对她那种莫须有的敌意,就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棘手的问题已然解决,没一会儿,制片人和赵岩也撤了,房内只剩下两个人。
沈从宴转过头看向她,不咸不淡地问:“有人送你回去吗?”
许星宁怔怔地回:“有,司机在楼下等。”
“好,早点回去。”沈从宴点点头,起身便走,对于她不辞而别的事儿,竟连问也没问一句。
许星宁呆坐在原地,对于他突然而然的转变极不适应。
他好像真的如她所愿,放她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可她竟有瞬间的茫然与无措。
好比心理上还有着强烈的依赖,嘴上却嚷嚷自由万岁的叛逆期小孩,有天突然得知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生长了,反而不知该做些什么。
好比现在,按理她应当猛松口气,没想到却是空落落的感觉占了上风。
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起身追了出去。
第22章 娇纵 还你自由
他长腿阔步,仿佛生怕自己忍不住回头,走得又快又急。
许星宁一路小跑,总算勉强追上去。
赶在电梯门合上前,她连忙喊了句:“沈从宴!”
两扇电梯门并未因为她停止运行,眼看合拢得只剩一拳的距离,大抵是电梯里的人无意与她交谈。
她垂下眼,长睫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倏地,一只大掌挤进缝隙,电梯门卡了一瞬,感应到障碍物后,缓缓向两边打开。
她意外地抬起头。
沈从宴收回手,不动声色地掩去手背上的红痕。
他目光平静,语气不带任何私人感情色彩,问:“有事吗?”
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出于身体本能,追了过来。
许星宁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绞住衣角,慢吞吞道:“这次谢谢你。”
沈从宴眯起眼:“跟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见她点头,他声音冷沉:“要谢就谢自己,是决策层选了你。扫除张国森这种烂人,不过是对我的投资负责。”
他条分缕析,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让她觉得,自己此刻的行为仿佛多此一举。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他说完,抬手准备摁下关门键。
“等等,我也要下楼。”她急忙出声。
沈从宴不置可否,她走了进去。
电梯开始运作,密闭的空间里,许星宁站在最里面的位置,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一直到电梯“叮咚”一声打开,谁都没有再开口。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电梯,沈从宴拿出钥匙摁了下,不远处的宾利车前灯闪了闪。
他没有要道别的意思,径直往座驾走去。
许星宁受不了像这样完全被他视作空气的感觉,她脚步一顿,再次喊道:“沈从宴。”
被叫到名字的人转过身,停车场的灯光设计得亮堂,足够将他一举一动看清楚。
他挑了挑眉,那意思分明是问:还有事儿?
就好像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对他造成了困扰。
许星宁咬了咬唇,原本想解释自己一声不吭离开碧玺湾的原因,顺便道个歉。
可被他这态度一激,话到嘴边变成了:“不管怎么说,录音的事儿多亏你,算我欠你的。”
话一出口,沈从宴眼底那丁点儿疑似期待的东西消失了。
是的,期待,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她尚未弄懂这意味着什么,沈从宴垂下眼睑,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低声道:“我就知道。”
他声音很轻,近似自言自语,许星宁甚至不太确定,他说的就是这几个字。
“什么?”她问。
“你不欠我,就当我为老宅那天的事向你赔罪,”他嗓子有些哑,像是极其艰难地同她撇清关系:“我们两清。”
说完,他没再停留,直到宾利消失在视野里,许星宁才回过神来。
车库阴凉,她抱了抱胳膊,无端觉得有些冷。
她拿出手机,拨通司机的号码:“我在地下停车层,把车开过来吧。”
刚才她从包间追出来时,想着让沈从宴顺道送她一程也行,结果人家压根儿没这意思不说,反倒叫她碰了一鼻子灰。
好在只是让司机在前门待命,没直接把人打发走。
没想到,刚挂电话没两分钟,入口处驶入眼熟的车辆,但并不是司机送她来的那辆商务车。
沈从宴去而复返,把车开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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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他缓缓转头看向她:“上车。”
刚不是还走得挺潇洒,这会儿又是演哪出?总不可能是开出几百米良心发现,专程倒回来接她。
许星宁不愿被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杵在那儿不动:“我司机马上就到了。”
他没跟她废话,直截了当道:“老爷子进急救室了。”
许星宁眨了眨眼:“怎么这么突然……”
她反应过来,麻利地拉开车门坐上去,边低头系安全带边问:“在哪家医院,是怎么回事儿,严重吗?”
“初步判断是脑梗,具体情况要等手术再看。”沈从宴一踩油门,车子轰然驶了出去。
事发突然,应该还没来得及订机票,她拿出手机,问:“现在是去机场吧?我来订票。”
“不用,最近一趟航班要凌晨飞,开车更快。”沈从宴打了把方向盘,显然比她冷静得多。
许星宁“哦”了声,也奇怪地跟着定下心来。
她走得急,好在试戏的事儿落下帷幕,这边也没什么事要忙了。上高速前,她和赵登高以及时雨简单说了下情况,在正式进组前给他们放了个小长假。
安排好这些,才想到沈从宴还什么都没做,她侧过脸,问:“你这边没有工作要处理了吗?”
“没。”
原本她也就随口一问,打破车里的沉闷,没成想他倒好,一个字把天聊死。
许星宁噎了噎,暗自后悔多嘴问了这句,却又不甘心就这么吃瘪,倔强地顶着尴尬接了句:“那你这次工作效率还挺高。”
以她对他的了解,值得他出差跑一趟的生意,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搞定。
沈从宴语气淡淡:“不是来工作。”
许星宁心里咯噔一下,细细品了品。
不是来工作,莫非,是专程为她选角这事儿来的?
他嘴上说是对自己的投资负责,可说到底,《清白之年》不过是千周传媒投的S级项目里的其中一个,更别说千周传媒也只是星盛集团的子公司,哪儿犯得着他亲自出面?
许星宁面部表情跟心情一道变得复杂起来。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沈从宴打断她:“闲着没事,过来剪个彩。”
剪彩?
许星宁一愣,不动声色地打开搜索页,点进星盛集团官网看了看,还真找到了新酒店开业的相关信息。
她熄屏闭了嘴,发誓在到医院前,再也不会多说一个字,更不会孔雀开屏――
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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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医院时,手术室门外已经站满了人。
除了沈家的人,还有集团里的高层,老爷子虽然撒手不管事了,但毕竟情分和威严在,曾经得他提携的老下属基本都来了。
见到如今掌舵的沈从宴,又轮着上前寒暄了好一阵。
护士出来赶了好几次,走廊上的人才逐渐散去,最后除了管家,只剩沈老太太和沈从宴、许星宁几人。
坐在长椅上的沈老太太照旧没给好脸色,冷笑道:“平时三催四请叫不回来,生死关头表忠心倒殷勤。”
这话太难听,全然看不到他们连夜赶来有多疲惫似的。
沈从宴神情冷漠,并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而是转向管家,问:“具体怎么一回事?”
可没等管家回话,沈老太太打从鼻腔冷哼一声:“另一个还没到,在这儿关心给谁看?”
这一提,许星宁终于发觉哪儿不对,原来是少了一个沈乔南。
管家低眼看着地面,接过话解释:“小少爷在晋城,说有事儿耽搁了,不过应该也快了。”
晋城?沈从宴老家?
许星宁侧目看了眼,发现他也皱了皱眉。
沉默之际,手术室沉重的金属门忽然开了,护士匆匆小跑出来,说:“来个家属,跟我进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