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怀揣着无意间偷听到的沉重秘密,只想回到那个可以让她冷静思考的独立空间。
她抱着膝盖蜷进沙发里,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一直攥在掌心的手机震了震,她翻过屏幕看了眼,是沈从宴针对她发过去那张照片给出的回复,只简单几个字:好,知道了。
许星宁怔愣地看着这条消息,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讽刺。
就在十几分钟以前,她还傻乎乎地担心他被人算计,给他发自己拍到的证据,可这一刻才发现,从头到尾被算计的那个人,正是她自己。
沈从宴才是最危险的,披着羊皮的豺狼。
手机屏幕忽然开始模糊起来,许星宁用掌根使劲儿擦了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似的,直到屏幕上溅开一滴水渍,她才反应过来,模糊的是她的眼睛。
她抬手抹掉眼泪,很快又有新的水雾弥漫开来,她索性自暴自弃地把头埋进胳膊里。
渐渐地,随着肩膀颤动幅度的加大,起初困兽般的小声呜咽,变成失声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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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哭了多久,脚边的垃圾桶装满了被眼泪鼻涕打湿的纸团,许星宁哭累了,就那样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梦里仍旧不得安宁,复读机似的,一遍遍回响着楼道里听到的对话。
――“你别逼我了,从始至终我只想进千周传媒,其他事情我不想搅和进去。”
这是邱秋的声音。
――“所以呢?你就打算拿这个威胁沈从宴,让许星宁继续蒙在鼓里,你自不自私?”
段千屿问。
――“那是沈总一开始就答应我等合约快到期就可以签进千周,是他现在反悔想把我安排到其他公司,我……”
许星宁不由得想冷笑,心说,他当然会食言。
沈从宴是何其深谋远虑的人,他怎么会允许一颗定时炸弹安插进自己的公司?
那对他来说,太不明智。
――“那正好,你现在就告诉许星宁,当初是沈从宴指使你撺掇她去周铭的房间,也是他安排的人故意拍下那组让人误会的照片,那些丑闻的幕后推手一直是他,他凭什么一副救世主姿态出来替她澄清?!”
段千屿一口气说完,听起来愤怒到了极点。
“你不为我考虑,也拜托你为星宁想想吧,”邱秋说话声里带了哭腔,继续道,“星宁现在和沈总明明感情不错,我在这个节骨眼告诉她这些,和亲手拆散她的婚姻有什么区别?而且你看不出来吗,沈总在星宁想离婚时这么做,无非是不想和她分开,他爱她,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
“说这么多,你是想说服我,还是说服你自己?”段千屿嘲讽地笑笑:“说到底,你把真相告诉许星宁,那么在沈从宴那里就完全捞不到好处甚至还有被封杀的风险,更可能会失去这个拿你当朋友给你引流的好友吧。”
“不是,不全是这样……”邱秋喃喃,但话里的动摇,让她的语气并不那么坚决。
“到底要怎么做,你再想想吧。”最后仍是段千屿的声音,片刻后,他说,“走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许星宁拔腿就跑。
和她曾做过的选择一样,梦里的她也像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哪怕她才是他们口中被蒙蔽的像傻子一样的受害人。
只是刚迈开腿,就发现脚下是万丈深渊,她一脚踏空,向深不见底的黑洞直直坠了下去。
腾空的失重感太过真实,许星宁双手在虚空中胡乱挥舞,试图抓住些什么。
她猛地惊醒过来,直挺挺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只觉鼻子堵得慌,眼睛也酸胀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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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宁从沙发上爬起来,给自己接了杯温水喝,如同久旱逢甘霖,干涩得有些发哑的喉咙这才稍微好受了点儿。
她捡起掉在沙发缝隙里的手机看了眼,左上角的时间显示此时已是深夜三点多,除此之外,还多了几条新的未读消息。
沈从宴的对话框后,跟着一个碍眼的数字小红点。
许星宁手指长按着那一栏,原想直接把他从联系列表里删掉,摁下“删除该聊天”的选项后,却在“取消”和“删除”间犹豫了一下。
到底是选了前者。
不为别的,只是抱着已然揭穿他真面目的看戏般的心态,看看他又准备了什么样的剧本。
【沈从宴】:今天事情有点多,刚刚是想说,我知道那个人在和沈乔南周旋
【沈从宴】:不过很高兴,你选择为我报信
【沈从宴】:拍戏累了就安心休息,董博那条线,我会继续查
大概是见她一条都没回复,以为她睡了,沈从宴最后发了句“晚安”,结束了对话。
许星宁看着满屏消息,只觉得可笑。
如果不是无意中得知他安排邱秋和偷拍,致使自己被全网黑了那么久的事,她此时此刻,或许还会感到一丝丝甜蜜。
但在知道了一切后,她只觉得恶心。
正如段千屿所说,他怎么可以这样,一面将她推向地狱,一面对她伸出手,装成救世主的模样。
她突然想起邱秋说,他之所以那样做,是不想和她分开,又或者是出于对她的爱。
但,这样的爱未免太卑劣和可怕,简直颠覆了她对这个字的理解。
这样的逻辑却有些耳熟。
想着想着,许星宁猛地记起,在医院她质问沈从宴有关音源那件事时,他的回答――
他说:你问我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留住你,我不想离婚;
他说:不管沈氏许氏还是星盛,都不重要,我想要的只有你。
他还说:我说千百次我爱你,你听不进去一次,但我说一次气话,你就耿耿于怀这么久,这样对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她那时被他的坦诚和反问所震慑,震惊于他不惜通过那样的方式体现对她的爱意,反倒被他口口声声“不公平”的质问,乱了阵脚。
既然他在整个过程里扮演的充其量算助推的角色,且最后也放出了音源替她澄清,那就……勉强原谅他吧。
她当时是这样想的吗?
许星宁记不清了,但总之,老天冥冥之中已经为她敲响了警钟,她却没太当回事,只在心里留下了浅浅的印记。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明知凶手不是他的情况下,还是不敢毫无保留地同他和好,即便他险些为了自己葬身火海。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只是那时的她万万没有料到,在这整件事里,他根本不是什么顺水推舟的助推者,而是从头到尾的始作俑者。
她所有的丑闻纠葛都拜他所赐,因他而起,偏偏最后她还蠢到以为他良心发现,好歹算是做出了补救。
她恍然记起,出院那天他带自己赴的饭局,他抓着王董的把柄,谈笑间从容不迫地,轻易就将对方逼得别无选择。
对方慌里慌张地找上门,他做出勉强的姿态应下那桩稳赚不赔的买卖,然后怎么说的来着?
――我有的是办法让对方焦头烂额,还得对我感恩戴德。
许星宁几乎有些喘不过气,紧紧揪住胸前的衣服。
现在想来,无论是她还是王董,都好比被他圈养的牛羊鱼,在死到临头的那一刻还念着饲主的好,感谢他将自己一手养大。
但它们不知道的是,正是饲养的人,亲手将它们卖给了屠夫。
在沈从宴眼里,她该有多蠢?
胃里突然泛起心理性恶心,一阵止不住的翻江倒海,许星宁干呕一声,跑进浴室抱着马桶,却除了酸水什么都没吐出来。
吐完,她慢慢站起身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眼睛肿成核桃形容憔悴的那个人,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从洗手间出来,许星宁拿过手机,面无表情地拉黑了沈从宴的所有联系方式。
假装那样,就能把他彻底清理出自己的人生。
第46章 娇纵 这世上能让他心神不宁的,只有那么一个许星宁
做完这些,许星宁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床上走,每一步都飘忽得像是踩在虚浮的云层上,脑子却沉甸甸的容不下多一点思考的余地。
完全契合了头重脚轻的字面意义。
这一觉睡得断断续续,不好的回忆好似暗处蛰伏已久的怪物,在她最没有力气防备的时候,接二连三地入梦,直到一阵轻快的敲门声将她吵醒。
“别敲了。”许星宁掀开被子下床,声音恹恹的,压根儿没想门外的人是否能听见。
她连门镜都懒得看,径直压下了把手。
“姐,今天全组休息,你要不要――”
时雨仰起头,本想趁这个难得的休息日,问许星宁要不要一块儿出去逛逛,明晃晃的笑意却在视线触及她的那一刻瞬间收敛。
她转而紧张道:“天呐星宁姐,你是不是生病了?眼睛怎么这么肿,脸也红红的……”
她说着就踮起脚,伸手去摸许星宁额头。
肌肤相触的瞬间,有些滚烫的热意透过手背上那层薄薄的皮肤传过来。
时雨的手停留了会儿,又反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赶紧推着她回房:“姐你发烧了,快换身衣服跟我去医院。”
许星宁轻轻别开她的手,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你帮我去买个药吧,我睡会儿就好。”
她现在心很乱,不想出门更不想去医院,只想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好好睡一觉。
睡一觉起来,就当从没认识过那个人。
时雨一听她说话,才发现她连喉咙都有些哑,很像是扁桃体发炎的症状,她放心不下,还想坚持劝说:“可是……”
许星宁已经脱掉拖鞋上了床,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先就这样吧。”
这下时雨也没辙了,想着自己去开药,让她休息下也好,实在不见好转的话,就请医生上门来瞧瞧。
“行,那我去买药了,”时雨妥协了,临走时又伸长脖子朝里叮嘱道,“星宁姐,要是有什么事儿,你打我电话,我很快就回来。”
屋内没有半点儿声响,也不知听没听见。
时雨轻手轻脚地带上门,五官皱成团,活脱脱一张苦瓜脸。她想不明白,前一天还好端端的人,怎么才过了一个晚上,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她满脸担忧地走到电梯口,直到兀地响起一道男声,才注意到身边不知几时多了个人。
“小助理,”段千屿一手插兜,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玩笑道,“怎么,被你家艺人骂了?”
段千屿这人没什么大明星架子,平时在片场也会拿相熟的工作人员逗乐,时雨又是长期跟在许星宁身边的,自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但此刻她却没有抖机灵的心思。
时雨苦着脸看过去,摇了摇头:“要是我姐还有力气骂人就好了。”
如果骂她顿狗血淋头,许星宁能恢复健康,那倒也没什么。
段千屿听出她话里的不对劲儿,挑了挑眉,问:“她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电梯门开,两人一道跨进去,时雨摁下数字“1”,垂头丧气道,“应该是感冒了,但是看着精神状况也很不好,连眼睛都肿了,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没等她把话说完,在电梯门即将合上时,段千屿果断按住开门键,作势要出去。
“哎千屿哥,你不下去了吗?”时雨看着他走出两步才反应过来。
段千屿步履不停,头也没回地背对着她摆了摆手:“我去挨个骂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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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宁鼻子堵得慌,闷在被子里没多久就钻了出来透气。
昨晚虽是洗过头和澡再睡的,但哭了不知多久的缘故,总觉得自己整个人连同这张脸都黏腻腻的,十分不适。
到底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打算洗个热水澡。
只是还没走到浴室门口,恼人的敲门声再度响了起来。
以为是时雨去而复返,她小声念叨着“这么快”,毫不设防地打开了门。
抬头看清来人的刹那,门后的她和门外的段千屿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她自然是因为昨晚听墙角的事,而段千屿显然是被她这幅尊容吓到。
仅仅两秒,许星宁“砰”地摔上了门。
她还没做好假装无事发生的心理建设。
段千屿挨骂的打算落了空,甚至连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碰了一鼻子灰。
但视线短暂相交的那会儿,已经足够他看清许星宁糟糕的状态。
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感冒。
他抬手就想敲门,耳边却兀地响起时雨说的话。
是啊,明明昨天收工时还好好的,怎么可能隔了一夜就变成这样儿?除非――
段千屿眼前浮现昨晚从消防通道出来时,闪过余光的那片衣角,猛地一僵。
除非当时那人,真的是她。
他轻嘶一声,没敲下去的手捏成拳头,狠狠往自己额角敲了一下。
都怪他,那里就不是个说话的地儿,他选哪儿不好偏要选在那儿,还好死不死地被当事人撞了个正着。
猜到她反常的原因,段千屿一时有些心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原地打转却又束手无策。
他想了半天,还是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和预料的一样,许星宁没理他。
但他知道她应该能听见自己说的话,试探道:“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仍旧没有回音。
但这恰恰说明他猜中了,否则以许星宁的性格,早就拉开门问他在胡言乱语什么了。
完了,完了完了,或许让邱秋说中了,对于这件事的真相,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能坦然接受。
段千屿苍白地安慰了几句,见许星宁还是没有要理他的打算,也没了出去溜达的心思,满腹心事地回到房间,思考着怎么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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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隔两千公里的江城。
沈从宴开完会出来,拿起手机边看了眼,边听下属汇报着山城那边的最新消息。
见他没什么反应,集团副总出声提醒道:“沈总?”
沈从宴这才回过神,收起手机,淡声自若地问:“说到哪儿了?”
副总惊诧地张大了嘴,不会吧,大名鼎鼎的工作狂魔沈从宴,还能有走神的一天?
在察觉到沈从宴瞥过来的一眼时,他连忙收起险些合不拢的下巴,点头道:“是,我刚刚是说,那块地皮有了异动,挂牌期就要结束了,但公示出来的最优公司变成了寰乔……”
寰乔是沈乔南自立门户,从沈氏出去后独立创办的公司。
山城历史悠久,城区老化严重,曾经的核心商业区如今已有些跟不上时代的发展,因此政府打算重新规划功能区,制定了一个“振山计划”。
目前计划主要考虑在两个片区里选择一个落地,一是绿园,二是茶洞,目前业内得到的可靠消息,都倾向于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旦计划实施,那片房价在现有基础上仍有暴涨的巨大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