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昨天照顾我一整晚,自己都没睡好吧?”许星宁抿抿唇。
虽说睡得昏沉,但梦里不断变换的场景,以及周身被被子捂出的燥热感,让她在迷迷糊糊间能感知到自己处于睡眠状态。
她几次燥得慌,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有一双手轻拍着她,用湿湿的毛巾替她擦掉闷出的汗,非要形容的话,那种感觉大概像是摇篮里被人精心呵护着的婴孩,安心到她眼皮沉沉,想睁睁不开,最后睡得又香又沉。
时雨手上动作兀地一顿,瞬间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她不想冒领功劳,但又记起沈从宴交代那句“别让她知道我来过”,只得硬着头皮打哈哈:“没有,我其实……睡得挺好的。”
这是实话,可惜许星宁只当她是客套,没有深想。
洗漱完简单吃过酒店送的餐,许星宁做了会儿瑜伽,到底还是洗了个头和澡。
擦着头发出来时,时雨赶紧给她在浴袍外披了件外套。
时雨脸上那种紧张的神情有些反应过度的味道,许星宁好笑道:“我真没事儿了,放心吧。”
吹风机套组放在客厅的电视柜里,过去拿时,她忽然瞥见窗边小木几上的花瓶,里面插着新鲜娇艳的香水百合。
“我说什么味儿。”许星宁一直没留意房里的变化,这一看才发现,餐桌上,小木几,茶几上,都装点了不同的鲜花。
病后初愈,看见这些富有生命力的水灵灵的植物,心情总是好的,她有些意外:“怎么我生个病,你突然这么心细了?”
时雨吞吞吐吐道:“我,我……”
“我”了半天,她忽地福至心灵,说:“是大家探病送的花儿,我心想扔了浪费,姐又喜欢花,就给它们剪枝插瓶,养了起来。”
许星宁拿出吹风插上电,笑看她一眼,半开玩笑地夸了句:“不错,学聪明了。”
她说完,自顾自地吹起了头发,自然没看到在她身后,时雨双手在胸前比划一番,做了个祈祷的姿势。
夜是沈总陪的,花是沈总买的,话是她胡诌的。
再这么违心地抹煞沈总的功劳,她真怕自己会折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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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宁这场病刚打头时,还是山城的初秋,前后耽搁了一周左右的功夫,秋意也浓了不少。
山城是出了名的只有冬夏不见春秋,秋高气爽的天气保不准眨眼就过了,戏里小部分经典场景又是发生在特定的秋季,为此许星宁需要抓紧时间拍完那几场戏。
因为她的缺席,组里紧急调整了拍摄场次,尽量拍摄的配角部分,但还是拖了些进度。
许星宁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赵岩反倒宽宏大度道:“你这是生病又不是轧戏,谁都不想的嘛,以后注意身体就行。”
许星宁听着这像是话里有话,加上段千屿也收敛起张扬的本性,总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但她没时间多想,很快便投入了拍摄。
直到当天收工回酒店的路上,她随后提起这事儿,坐在保姆车后排的时雨才说:“嗨,姐你说这个啊,赵导那话是在点邱秋姐。”
“什么意思?”许星宁皱眉。
“邱秋姐接了另一部比《清白之年》晚些开拍的戏,也在山城,所以她两头跑也没人发现,但你前段时间生病了嘛,原本的拍摄顺序乱了,两边时间一撞车,她轧戏的事就暴露了。”
她接着说:“赵导生了好大的气,当着全组人的面把邱秋姐骂了一通,话也说得很重,类似于他的项目不要三心二意只想捞钱的演员什么的。”
难怪今天在片场没看到她人。
许星宁内心有些矛盾,对于邱秋受沈从宴指使给她挖坑还欺骗她这事儿,她的确难以原谅,两人今后估计也很难再做朋友,但除此之外,邱秋也是真的对她好过。
到底是忍不住过问:“然后呢?就因为这个,组里把她开除了吗?”
轧戏这种事可小可大,但为此失去《清白之年》这种优质项目,实在是得不偿失,赵岩这惩罚,怎么说都有些重了。
时雨老老实实地摇头:“不知道,不过听小道消息说,上面的意思是千周不差换人补拍的钱,可能十有八九……不会再看到邱秋姐了。”
许星宁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种事,通常是看导演的意思,资方怎么会掺和进来?
很快,她找到了答案――回到酒店,电梯刚上到她所在的楼层,她便捕捉到了前方熟悉的两道人影。
是段千屿和邱秋,他拽着邱秋往前走,动作有些莽撞。
“这件事说到底有我的责任,我带你去找他说清楚。”段千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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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宁稍一分神,两人便拐向她房间所在的长廊,消失在了视线里。
他们是想跟自己解释吗?
可段千屿有什么责任,说到底,他不过是帮着揭开真相的那个人。
至于邱秋……
许星宁走出电梯,决定先听听她怎么说。
没成想,她刚转过去,就见段千屿用力拍打着房门――但不是她所在的房间,而是对面那间。
“你们……”不是来找我的吗。
余下几个字,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两人面前那扇门“咔哒”一声,开了。
闻声,两人齐齐朝她看过来,邱秋见是她,很快面带羞愧地低下了头,而段千屿看看她再看看那扇敲开的门,说:“好,既然大家都在,那就把话说清楚。”
大家?许星宁心生疑惑,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个大家,她带着疑问走过去,猝不及防对上门口处那双幽深的眼。
她惊讶地张了张嘴――沈从宴?他怎么会在这里?
后者的视线像是克制着,没在她身上做过多的停留,转向段千屿和邱秋,语气冷淡:“什么事。”
段千屿把邱秋往前推了一步:“沈从宴,我知道你财大气粗,角色换人对你来说不值一提,但你不能因为这件事迁怒邱秋,她不是有意告密,是那天我和她在楼梯间说话时不小心……”
沈从宴打断他:“这与我无关。”
说着就要关门。
“沈总,求您,我真的不能失去这个角色……”僵持间,邱秋开了口,明显带了哭腔。
清纯小白花戏路本就窄,她这两年的资源一直在下降,如果再失去《清白之年》这样炙手可热的项目,她的曝光只会越来越少。
沈从宴太阳穴一跳,目光不自觉扫过几步开外的许星宁。
邱秋轧戏被除名这件事,的确是他的手笔。
他并非是因为她把这件泄露给许星宁而动怒,而是许星宁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大病一场的缘故。
告诉她真相的方式有千百种,更柔和的,更婉转的,有些心理准备的。
偏偏邱秋选择了最伤她的一种。
视线相触的一瞬,他很快别开了眼,但许星宁还是捕捉到了他的目光。
只那一眼,她读懂了他的意思,也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眸光闪了闪,本想装作视而不见,却被邱秋的抽泣声搅得有些挪不开脚。
段千屿亦转头看向她:“姐姐,你说句话。”
如此一来,她更没办法做到视若无睹了。
“我……”许星宁张嘴却哑了声,不知该说什么。
经此一遭,她和沈从宴的婚姻真的走到了尽头,他们两人也该从此毫无瓜葛,她不想为此开口求他什么。
几人之间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还是邱秋一咬牙,率先打破沉默:“算了,对、对不起星宁,这件事是我不对,现在的结果也是我应得的,你不用帮我说情。”
周铭这件事上,邱秋一直觉得对不起许星宁,又深知她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到头来为了自己还要去求一手策划了整件事的沈从宴,实在是说不过去。
邱秋说完,埋头就想飞速逃离现场,小跑出几步后,身后却响起清越的女声:“等等。”
邱秋站定。
许星宁看着她的背影,闭了闭眼,侧过脸看向沈从宴。
“如果这是赵岩的意思,我没意见,但如果这是你的意思,”她深吸口气,一字一顿道:“请你,收回成命。”
“还有你,”她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都清楚这话是对谁说的,“我曾经真的把你当做朋友,所以很难,也不会理解你的背叛,既然在你看来,我只是你用来进入千周的跳板,那祝你得偿所愿。”
“我不怪你了,但我们也不再是朋友了。”她说。
寂静一片,无人应声。
许星宁只想赶紧从这件事里抽离出来,环视一圈,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知道了。”
沈从宴点点头,直直地看向她,眸底有如大海般深邃,仿佛想将她深深深深地,藏匿其中。
第50章 娇纵 在这世上,她本就是他唯一的挂念了
那天之后,邱秋的身影又开始出现在剧组里,不过听时雨说,另一边的戏她被迫推掉了,到处找人说情,才得以只赔偿了违约金的一半。
这就不是许星宁该管的事了。
成年人总要为自己犯下的错买单,为这事儿跟沈从宴开口,已经是她所能做的极限了。
不过自那天起,她倒是没再和沈从宴打过照面,明明门对门住着的两个人,一旦有心不见,竟也真的连偶遇都不曾有。
这样自然最好,许星宁心想,刻意抹去脑海里他最后深深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但很快,她似乎察觉了一丝不对劲儿。
首先,时雨莫名其妙为她准备的胃肠类药物和保健品,都是上次在江城发病时医生交代的;
其次,她秋冬换季时容易感冒,通常一感冒就是一个冬,所以会提前备好加湿器和洗鼻器,保持鼻粘膜健康湿润来抵御病毒,稍微有点儿苗头就得喝红糖姜水,这套做法坚持下来颇有成效。
这些,时雨无一不做得细致入微,可问题在于,她跟在自己身边不到一年,从哪儿得知的这些?更何况,江城住院那次,她并不在身边。
更可疑的是房里的那些花儿,时雨当时说是探病的人送的,但她都病愈十来天了,花瓶里的花也没见谢过,甚至不时还能看见开得正好的花瓣上新鲜的水珠。
“时雨,”终于,发现这些蛛丝马迹的许星宁叫住了小助理,开门见山道,“虽然你这段时间做的这些都是为我好,但你应该也知道,我不喜欢被人骗。”
时雨脸上闪过一丝心虚,权衡了下,还是决定揣着明白装糊涂,摸了摸鼻尖:“星宁姐,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许星宁“噢”了声,问:“你知道你撒谎的时候,会下意识摸鼻子吗?”
职业使然,日常生活里她会有意无意地观察身边人的言行举止,这么明显的惯性动作,自然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时雨一听,立马放下手,转瞬又意识到这样有多欲盖弥彰,简直跟不打自招没区别。
“姐,我真不能说……”头一次见许星宁这么严肃地和自己说话,她瘪瘪嘴,眼泪汪汪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声来。
许星宁见状,语气温和了些:“这样,你什么都不用说,我要是说对了你就点头,不对你就摇头,怎么样?”
虽然结果没区别,但时雨想,这算她姐自己猜到的,不怪她嘴不严吧?她纠结着,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药,加湿器,红糖姜水和花,都是别人交代你的吧?”
时雨咬着唇,缓缓点头。
“这个别人,”许星宁直视着她的眼,让她避无可避,“是沈从宴?”
“……”
时雨突然觉得,其实她姐应该早就知道答案了,眼下无非是在跟她确认而已。
她犹豫半晌,一咬牙,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起码不用昧着良心抹灭大老板的付出了。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许星宁并没因此被打动,相反,她脸色冷下来,连嘴角的笑意也是冷的:“他还嫌自己不够恶心人吗?”
打个巴掌再给颗糖,真以为做错了事只要随便哄哄就好,他是太低估她许星宁了,还是太高看他自己了?
时雨知道他们不和,但更深层的东西就一概不知了,因此见许星宁气势汹汹地起身,大概率是要去敲对面的门,她连忙出声劝阻道:“姐,你别怪大老板,他也是关心你为你好……”
许星宁冷呵一声:“巧了,我就是想告诉他,收起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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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宁抱着兴师问罪的想法,敲门声就不自觉大了些。
好半晌,无人应门。
“星宁姐,沈总估计没在,先回去吧不然。”时雨看了眼走廊另一头路过的服务生,虽说五星级酒店的员工大都训练有素,但就怕碰上有心人做文章。
别的不说,沈从宴向来是敢作敢当的人,如果在房里,不至于连门都不敢应。
许星宁抿抿唇,收回手,正打算把东西打包收拾到他房门口留张纸条,忽然远远地听到一道略显耳熟的女声。
“这不是许小姐吗,”苏影故作诧异,问,“怎么,你也来找阿宴吗?不过他这会儿应该没空。”
言语间一口一个“阿宴”,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多亲昵似的,殊不知许星宁这趟本就是为和他撇清关系来的。
“他在哪儿?”苏影这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许星宁不由拧了拧眉。
“这个嘛,”苏影声音染了些小女生的羞涩,和她那天在清吧里干练的职场女性形象大相径庭,她暧昧地回,“他半小时前说是在洗澡,洗没洗好我得看看才知道。”
许星宁这要是听不出她在膈应自己就白看那么多剧本了。
她点点头:“那你去看吧。”说完转身就走。
这就没了?
苏影张了张嘴,开始怀疑许星宁不是跟沈从宴耍性子,而是根本就不爱他,不然谁受得住这种挑衅?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两串迭起的脚步声打断。
“……寰乔让出这么大的面积做绿化,如果我们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就成亏本买卖了。”逄总助总结道。
与此同时,沈从宴也结束了和项目负责人的沟通,从手机上抬起头,才注意到前方几道熟悉的身影。
“苏影,宁――”他刚开口又兀地打住了话头,唇线抿直,“你们怎么在这儿?”
前一刻还说他在洗澡的苏影此刻被当场打脸,竟也不觉窘迫,上前两步准备挽他胳膊:“阿宴,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好久了。”
沈从宴蹙眉,避开她的手:“有事说事。”
许星宁一秒都不愿多停留,也没心情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喇喇推开自己所在的房间门,当着众人的面没把话说得太难听:“麻烦把你的东西搬回去。”
沈从宴一愣,视线扫过她身后一脸愧疚的时雨,大致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东西,”他垂下眼睑,嗓音低淡,“你不喜欢的话,扔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