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寰乔不惜自损八百也要和他们争的那块地皮,就在绿园。
推开办公室的门,沈从宴坐到桌后的主位上,手机就放在旁边,一直若有似无地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一只手肘撑在沉木桌面上,支着微偏的头,另一边,骨节分明的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看这姿势,不知是在权衡要害,还是……在等什么人的消息。
副总偷偷掀起眼皮觑了一眼,见主位上的人不动如山,心里有些打鼓。
山城这个项目要是搞得好,整个星盛都会更上一层楼,搞得不好到嘴的肥肉飞了是一回事,传出去,被寰乔那样的公司抢了项目,又是另一回事了。
“怎么,我脸上写着‘办法’两个字?”沈从宴看也没看他,字里行间却藏着无形的压迫感。
“不不不,”副总收回目光连连摇头,目不斜视道,“我这就召集人想办法去,那沈总,没事儿我就先出去了?”
沈从宴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副总心底松了口气,很快脚底抹油地消失在办公室外的长廊。
沈从宴这才重新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看着上午发出去的那条消息后面紧跟着的鲜红感叹号。
拉黑了?
但在此之前,毫无预兆,甚至昨晚他还暗自欣慰,在他和沈乔南之间,她选择偏向自己。
他宁愿相信是她不小心拉错了人。
一到总部就忙得连轴转,发现这个感叹号后,他也没时间跟她确认,直到这会儿才消停下来。
他拨出那通闭着眼都能倒背如流的号码,却在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的那一瞬,蹙紧了眉。
他向来是那样自信的一个人,却在那端传来忙音的这一刻迟疑了,然后不太确定地,再次拨了过去。
一样的机械女声,一样的忙音。
沈从宴倏地坐直身体,如果副总还在场,就会吃惊地看到,哪怕是在方才听到山城政府换了公示时,他眉头都没拢得这样紧。
然后发现,这世上能让他心神不宁的,只有那么一个许星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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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许星宁叫了送餐服务,可实在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口垫了垫胃,就把碗筷推到了一边,再次爬回床上放空自己。
时雨没多久便拎着一袋子药回来了。
许星宁给她开了门,转身就往里走,时雨跟在她身后,边往外拿药边喋喋不休道:“医生说这段时间换季,很多人一不注意就中招了,这些药是一周的量,如果还不见好就得去……”
许星宁沉默不语地听着,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乖乖地在桌边坐好,准备吃药。
厚厚的遮光帘被她拉得严严实实,屋内光线昏暗,时雨把要吃的药拿出来递到她手上,走到床头打开了柔和的顶灯,又走回她跟前。
许星宁吃药的空隙,时雨就细细打量着她,觉得她眼睛似乎肿得稍微没那么厉害了,但看着还是不怎么好。
“姐,”她搬过一张椅子坐到对面,斟酌着问,“能不能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样儿,赵哥知道了肯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时雨将那把药一齐扔进嘴里,喝了口水,一仰头,悉数咽了下去。
她抽了张纸擦去嘴角的水渍,让语气听起来尽量轻巧:“没什么,就是受了凉,发个汗就好了。”
发过汗,这场高烧就总会褪去的。
“对了,帮我跟导演请两天假,就说耽误的那部分我之后会补上。”许星宁说。
时雨清楚,不到万不得已,她最不愿因为自己耽误进度,但她现在的状态也的确不适合拍摄。
可她不清楚的是,休息一天,再请两天假,这是许星宁给自己的最大限度的,自我疗愈的时间。
时雨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通知栏却突然跳出了赵登高的微信消息。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忙不迭地点开,却不是预想的责骂,而是问:“你星宁姐跟大老板怎么回事,她又闹脾气了?”
第47章 娇纵 她是一道难解的题
啊……?
时雨看着消息顿了几秒,又抬眼看了看身旁的许星宁,又不是没见过她姐和大老板闹脾气,但几时看她这么伤心过?
时雨自说自话地摇摇头:“不可能。”
“嗯?”许星宁侧身把用过的纸扔进桌边的垃圾桶,转过来问,“你说什么?”
时雨下意识反扣住手机屏,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说胡话呢星宁姐。”
她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其实有点儿可疑,但此刻的许星宁无心追究,只抿抿唇:“好,那我先去休息了。”
时雨故作淡定地应了声好,看着她回房关上了门,才急忙抓过手机,按捺不住地发出疑问。
【时雨】:赵哥,你从哪儿知道的,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啊?
她仔细回想了下,莫非是上次在顶楼餐厅时,许星宁喝醉了酒胡言乱语,问她什么来着……
哦,她问,如果有个人口口声声说爱她,同时却有些证据表明他做了伤害她的事,那他到底是爱她还是在骗他。
这话当时被沈从宴结结实实听了个正好,难不成这就是导火索?
不对不对,那都是上个月的事儿,明明前两天大老板来探班,她姐看着心情还不错。
时雨推翻了这个答案,又想,会不会是段千屿撩拨她姐的事儿传到大老板耳朵里,打翻了醋坛子引发的争吵?
可如果是这样,大老板才应该是闹脾气的那一方吧?
顺着这条“谁闹谁占理”的思路捋下来,时雨灵光一现。
【时雨】:天呐,是不是大老板做了什么对不起星宁姐的事?
【时雨】:难怪我姐状态这么差……看来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出轨的
【时雨】:我塌房了
手机另一头,会客室里的赵登高翘着二郎腿,边等人来收文件边看着时雨一连发过来的几条消息。
什么玩意儿?怎么就出轨了,塌的又是哪门子房?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赵登高打字的耐心都没了,举起手机摁下语音键:“不是我说,我看你想象力挺丰富要不考虑转行做编剧吧,我知道这事儿是因为今天出外勤,路过星盛总部顺道给我们企划部递份资料,结果遇到大老板……”
他原本想说的是,出外勤顺道给千周传媒忙得四脚朝天的企划部长来总部递份资料,结果碰上了步履匆忙往外走的沈从宴和逄总助。
平时这种情况,看见大老板他高低得四十五度弯腰打个招呼,但今天愣是张着嘴却没蹦出半个字。
原因很简单――太臭了,大老板的脸色,实在太臭了。
他噤若寒蝉,等大老板走过去后,一把拽住逄总助,眼角抽筋似的往后斜了斜,几乎是用气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逄总助推了推眼镜,看了眼沈从宴的方向,一本正经地回:“这个问题,可能需要去问你的艺人。”
说完就脚下生风地跟上了沈从宴的步伐。
赵登高歪头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琢磨了下逄总助那话,心里犯了嘀咕,他的艺人,那小祖宗不远在天边拍戏呢嘛,这都能惹到大老板?
这才赶紧微信时雨问发生了什么,没成想是一问三不知。
想到这个,赵登高就来气。
“大老板”仨字刚说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必要跟她交代这么详细吗?助理是他还是时雨啊?
于是语音录到一小半,他毅然抬起手指,“咻”地将那半截语音发了出去。
酒店这边,没带耳机的时雨调低了音量,听完这段不够完整的语音,完全被吊起了好奇心。
这么说来,大老板并没有做对不起星宁姐的事儿?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还好,随之而来又是一条新的语音消息。
时雨没有犹豫,兴冲冲地点开小红点,把手机听筒对准耳朵,岂料下一秒,中气十足的斥骂差点儿震破她耳膜。
“你问我?!天天跟在她身边的是你还是我啊,要不你那份工资给我得了,我去跟!”
时雨嘶地一声拿远了手机,哭丧着脸掏了掏耳朵。
该挨的骂,虽迟但到。
没等她辩解,那条紧跟着又过来一条消息,这回她学聪明了,直接语音转文字。
【赵登高】:对了,你刚说她状态差是几个意思?
时雨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所看到的情况,赵登高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还没问个一二三出来,交接资料的来了,歉意地说着让他久等了之类的场面话,又说了句:“主要是沈总才回来没几天,这又要出差去山城,我们确实忙得有点儿晕头转向的。”
“啥?”赵登高脑瓜子灵光,立马捕捉到关键字,“沈总要去山城。”
“是啊,”交接人拿着资料,愣愣地点了点头,看他的反应有些困惑,“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不,没问题。”赵登高摇摇头,从总部告辞。
起码有问题的不是他。
小祖宗在山城拍戏,大老板要去山城出差……这不明摆着是去逮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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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总,苏影听说项目有变,原定前一天回纽约的航班又延期了,她目前还在山城,说等你过去再具体协商。”
商务舱里,逄总助低声向坐在前排的沈从宴汇报着山城那边的最新进展。
“项目先放放。”舷窗的倒影里,沈从宴抬手捏了捏鼻骨,看起来有些疲惫。
“是。”逄总助不再说话打扰他。
沈从宴转头望向窗外层层叠叠的云层,在稀薄处,能看见地面上缩得很小的房屋楼宇,被纵横的街道分割开来,错综复杂得像计算机内分布的电子元器件。
要是人生的每一步也像计算机那样,只要输入指令,就能直达最后那个正确的结果就好了。
好比从一开始,在许星宁一步步主动走向他的时候,他坦白自己的所有,贫瘠的少年时代也好,卑劣的成年时期也好,他们是否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眼看着逐步修复的关系,脆弱得说断就断。
又或者他到现在,仍然没能将自己从错误的线路掰回正轨――
他失去过太多,所以不顾一切地想留住她,为此他不择手段,哪怕深知一旦真相曝光,他们之间将会迎来怎样一场山崩海啸,但他还是那样做了。
也许强留住她这个想法,从根本上就是错的,所以不管他怎么努力靠近,最后只能适得其反,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有时他恍然间有种错觉,觉得她就像是一道难解的题,而自己在这道题里,始终是一名不及格的差生,他费尽心思想要解开答案,却连为什么不合格都找不出原因。
正如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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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依旧是叫的客房服务,许星宁也依旧是敷衍几口,吃完对时雨说:“你早上是不是打算出去玩儿?”
时雨点点头又摇头:“原本是的,但你现在身体这样,我不去了。”
“没关系,去吧。”剧组难得休息,许星宁不想打破人好好的计划,“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时雨说什么都不肯,最终还是许星宁坚决道:“你不去,是想我陪着你去吗?”
时雨一怔,讷讷道:“姐,你刚刚说话的神态,和姐夫好像……”
说完她立马意识到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暗恼地拍了拍嘴巴:“呸,我就随便说说,你要不想我在这儿,那我可真走了?”
许星宁“嗯”了声,待时雨走后,偌大的套房彻底安静下来,她垂下眼,无意识地想着她刚才的话。
她和沈从宴,像吗?
是啊,那次他在沈家老宅前发疯撞向她和沈乔南,她气得不行,在碧玺湾门前不愿下车,坚持要回阳明山,他也是这样暗含威胁的口吻,问:“要我抱你下来?”
他对她,除了威胁,欺瞒,哄骗,还剩什么呢?
怪她道行太浅,差点儿就又上了他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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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吃了药的原因,这个下午她睡得很沉,难得无梦。
烦人的是,一场得来不易的睡眠被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不算很吵,但有种她不开门就不作罢的势头。
许星宁捂住耳朵尝试再度入睡无果,有些起床气地爬起来,她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讨厌,让她难得睡个好觉还这么不得安宁。
一开门,段千屿被她仿佛要吃人般的神情吓了一跳,无辜地眨眨眼,把手里端的碗揭开盖儿往前送了送:“我听小助理说你感冒得很严重,让人熬了参汤,你喝点儿?”
“不需要。”大抵是补足了睡眠,许星宁这会儿虽仍头昏脑胀得难受,但说话有了些力气,“没事别来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说着就要关门,段千屿眼疾手快地伸出一只脚卡在门缝里,疼得他龇牙咧嘴了一下,却还是不忘坚持道:“你把这碗汤喝了,我保证不来烦你。”
许星宁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像是懒得同他拉扯似的,忽地伸手接过碗,仰头将汤水全部灌进肚子里。
段千屿看她这吨吨几口跟灌白开水的样子,庆幸来之前把这汤晾凉了些,否则这么个喝法,喉咙不得烫个泡?
“好了,谢谢。”许星宁把碗还给他,意思很明显,他可以走了。
段千屿讪讪地接过碗,还想说什么,但许星宁压根儿没给他机会,眨眼便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段千屿盖上碗盖,低头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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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梦易醒却难寻,被段千屿这一搅和,许星宁再也睡不着了。
想着白天睡太久,夜里也难捱,她索性爬起来接了杯热水放到茶几上,窝进沙发里玩起了消消乐消磨时间。
结果卡在同一关里,死活过不去。
她又换了个推塔类游戏,想象着对面都是自己憎恶那张脸,冲出去一顿输出,结果被对面五个人追着打。
偏偏她不知跟谁置气似的,死了一次又一次,还要莽着一股气往前冲,大半人头都是她贡献出去的,战绩负得很难看。
队友里有个脾气暴的,开麦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凭什么?有本事骂对面啊,骂她干嘛?
许星宁本来就气闷,打个游戏还这么憋屈,这会儿完全忘了“讲道理”三个字怎么写,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得慌。
偏偏在这档口,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的屏幕再次暗下来,游戏角色再度死亡。
许星宁丢下手机,气势汹汹地朝玄关走去,恨不得把这破门拆了。
她走到门前,没开门,而是恶狠狠一脚踹门上,气恼道:“段千屿,你烦不烦!”
外面静默了片刻。
直到她以为门外的人已经走了,准备回到沙发时,才听得一道耳熟的,喑哑的男声:“是我。”
几乎是话落的同时,沙发上的手机响起清晰的一声“defe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