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宁撇撇嘴:“幼稚。”
不过提起这茬,她倒有些旧账要跟他算:“而且你还好意思说,那个叫苏影的,你不也没跟我解释?”
“是你没给我解释的机会。”沈从宴更正道。
许星宁张嘴就要反驳,但话没出口,隐约记起上次在酒店准备换房时,他追到电梯口,是说过一句和苏影除了工作之外没任何关系的话,她当时怎么回的?
哦,她说――我不在意。
其实她在意得要命,只是那时重重误会之下,她已经没了计较这些的心情。
算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许星宁摆摆手,佯装大度:“既往不咎,我才不像你那样乱开醋厂,不过下不为例。”
醋厂老板沈从宴翘了翘嘴角:“这么大度的话,得有点儿奖励才行,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这算哪门子奖励?
许星宁刚要反驳,肚子却像是有所感应,赶忙向大脑传达出饥饿感。
“……”许星宁不争气地抿了抿嘴,想了想说:“就你之前订餐那家酒店吧。”
记得他为她点的蟹黄虾饺,还挺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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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坐落于市中心附近,平时人就不少,加上眼下正处假期,路上难免有些堵车。
许星宁额头抵着车窗,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忽然有些后悔了。
“要不别去了,随便吃点儿吧?”明天她的假期就结束了,一进组不知又要忙到什么时候,她不太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上。
“饿了?”前方红绿灯跳转,沈从宴松开空档的时候,抽空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焉焉地靠着窗,帽子上的兔耳朵也耷拉着,看起来不太开心。
“不是,”许星宁摇摇头,老老实实说,“我想多一点时间和你待在一起。”
沈从宴失笑,却很自然地领会到她言下之意。
堵车、等位、用餐……一晃眼,时间就过去了,她想多一些和他独处的空间。
“我通知过经理备餐了,”沈从宴看着前方路面,安抚道,“乖一点,很快就到了。”
不知被哪个字戳中了神经,许星宁脸一热,抗议着嘟囔了句:“我又不是小朋友……”
怎么这口吻跟哄三岁小孩似的?
不过这样一来,省去了去其他店里等餐的时间,或许反而会快些。许星宁不再说话,伸手摸向口袋,准备拿出手机玩几局游戏消磨时间。
却意外碰到了一抹冰凉坚硬的质地。
她一愣,顺手将东西拿了出来。
是沈从宴夹在笔记本里的那枚胸针,混乱间,她将胸针随手揣进了衣兜。
“可以现在跟我讲讲,关于它的故事吗?”她问。
沈从宴余光瞥见她手心里的小物件,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现如今,他本就没打算藏着掖着,收回视线看向前方车辆,嘴上顺着她的话反问:“还记得你十三岁那年的生日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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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宁被问得又是一愣。
从有记忆起,她每一年的生日,许建勋都会为她操办得相当隆重,她也因此习惯了那样盛大的场合,每年的那一天对她来说,好像都大差不差。
所以突然提起确切的某一年,她的确回想不起来。
她坦率地摇摇头:“不记得了。”
沈从宴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自顾自地将她往回忆里引:“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那天。”
感受到许星宁惊诧的目光,他抿了抿唇:“那年我十七岁,你不认识沈从宴,但你帮了一个头破血流的――”
他像是斟酌着用词,最终还是保留了她对自己的称呼,“哥哥。”
如果说将她的生日宴和衣冠楚楚以及西装革履这些词连起来,她大概率仍旧没什么印象,因为人人如此,年年如此。
但生日宴和头破血流放在一起,无疑成了触发记忆的关键词。
她首先想起的,是在山城陪邱秋过生日那晚,自己做的关于生日那个梦。
梦里的少年,五官像是蒙了一层雾,朦朦胧胧叫人看不清晰,但她记得他嘴角的血迹,青肿的眼鼻,以及身上划破的衣衫。
她记得自己把酒精直接上在他伤口处,他却紧咬着牙不肯喊疼;以及,他久久凝视着她胸前那枚漂亮的蝴蝶胸针的眼神。
她以为他喜欢,却碍于那是沈乔南送的生日礼物,她不能转送给他,所以送了他别的……
许星宁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手里那枚带自己名字所写的胸针。
那个未完的,没有后续的梦境,在刹那间续上了结尾。
她当时送出去的不是别的,正是这枚胸针。
她下意识觉得,梦里那个少年喜欢的,是和那枚蝴蝶胸针一样,亮晶晶的璀璨的物件。
刚好,她有许许多多那样的首饰,转身就从盒子里挑了枚同样漂亮的胸针送给他。
手里的胸针将那个梦补充完整,她转过头,眼前这张轮廓分明的脸,也渐渐和梦里那人重叠起来。
甚至巧合到,在多年后的今天,他脸上也带了似曾相识的伤。
“我,你……”
许星宁一时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平复了会儿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带来的冲击,她问,“你当时,怎么会搞成那样?”
十七岁,按理说,他已经在沈家待了好几年,明明不该那样狼狈。
沈从宴知道她想起来了,没做更多解释,只是轻描淡写道:“和人打架了。”
他那个样子哪里像打架,看起来简直是孤立无援,以一挑十后的惨状。
许星宁直觉性地猜到他所说的那人是谁:“沈望指使的?”
对沈从宴抱有天然敌意,不用顾忌沈家的背景,且能召集其他人对他动手的,除了沈望,她想不到别的人。
结合老爷子说的话,想来沈望与他大概率是性格不合,而前者又有沈老太太撑腰,欺负沈从宴怕是家常便饭。
可答案却出乎她意料,沈从宴沉默片刻,淡声道:“沈望头脑简单,充其量,算受人挑唆的狗。”
第61章 玫瑰 “您为什么就没想过问问沈从宴呢?”
如果沈望只是受人挑唆,那真正在背后挑唆的那个人……
许星宁心底隐隐有了猜测,却不太敢相信,而是问:“什么意思?”
又是一个十字路口。
沈从宴慢条斯理地踩下刹车,滑行到与前车恰到好处的安全距离处停下。
他侧目看她一眼,视线随后落在她手上,不答反问:“还记得你为什么送我这份礼物吗?”
许星宁讷讷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想起了在送出手里这枚胸针的同一天,自己收到的那份生日礼物:“因为你当时,好像很喜欢我身上戴的蝴蝶胸针。”
沈从宴轻嗯一声:“因为那是除了相片外,我妈留给我唯一的纪念了。”
许星宁张圆了嘴,却没发出半个音节。
她此刻的惊诧程度,并不比方才知道他和当年宴会上那个狼狈不堪的少年是同一个人时要少。
沈从宴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低低地笑了:“我妈无名无份地跟着老爷子,搭上了自己的整个人生,到头来从沈家带走的,也只有老爷子送她的这枚胸针。”
对于沈懋书来说,一枚胸针不过是他讨小姑娘欢心的一个小玩意儿,却被谭招娣视若珍宝般,珍藏了一辈子。
她这辈子真正拥有过的东西很少,亲情爱情对她而言,都不过镜花水月一场,只有那枚胸针,是她短暂得到过又失去的爱情的象征。
许星宁怎么也没想到蝴蝶胸针的来历是这样,她慌乱一瞬:“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伯母的遗物,我……”
红灯转黄,前方传来了车辆起步的引擎声。
沈从宴揉揉她的脑袋,才松开制动器:“忘了我说过什么吗?”
他说过,她永远不需要向他道歉,更何况,不知者无罪。
他淡淡道:“这件事本就不是你的错。”
许星宁怔了怔,突然反应过来,胸针是沈乔南送的。
这也就意味着,是他从沈从宴手里抢走了谭招娣的遗物,却转头若无其事地送给了她。
“所以那天你因为这个和沈乔南打了一架?”她问。
可明明,沈乔南一副毫发无损的模样。
车子驶过路口,这一截路面宽敞许多,沈从宴踩着油门提高了车速,平静得像在谈论旁人的事:“和我打架的是沈望。”
沈望身体羸弱,又是沈家明面上的独苗,打小受尽宠爱,但也因此性格鲁莽,很容易冲动行事。
好比挑起他和沈从宴的矛盾,只需沈乔南轻飘飘一句“如果不是她妈上赶着勾引爸,这枚胸针就应该是送给咱妈的,哪里会落到他头上”。
沈夫人当然不缺这枚胸针,沈望也不稀罕,但他没办法忍受那个险些破坏自己家庭的女人,更没办法忍受她儿子带着本该属于他母亲的东西,在自己面前招摇过市。
所以去赴许星宁的生日宴那天,趁沈懋书与人聊生意的空挡,他招呼来自己事先找好的几个混混,让人把沈从宴骗到庭院里一个偏僻的凉亭后,便对他拳脚相加。
反应过来他的意图是什么,沈从宴跟他们大打出手的同时,拼了命地护着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枚胸针,奈何势单力薄,最终仍是被沈望得了逞。
几个混混架在沈从宴两边,让他动弹不得,而沈望嫌弃地捏起那枚抢来的胸针,满是轻蔑:“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野种,这东西也值得当块宝似的护着?”
沈从宴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实在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应有的阴冷,沈望仗着人多,啧啧两声,继续激怒他:“不过既然你这么想要,那我还真是扔了都不能给你。”
说罢他扬起手,作势就要将那东西扔到凉亭后的景观池里。
“别扔,”沈乔南适时出生阻止,却不是为了帮谁,在沈望不约的目光中,他微笑道,“大哥,给我吧,我有用。”
“怎么还开始捡垃圾了,”沈望皱了皱眉,话虽如此,到底还是给了他,比起沈从宴,他对这个备用血库的态度虽称不上平等,但好歹没什么敌意,最后他不忘警告,“可别落到小野种的手上。”
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鄙夷,沈乔南仍然好脾气地笑着,眉眼温顺:“好,我明白。”
后来,沈乔南跻身热闹的生日宴,注意到角落里沈从宴看过来的视线,他故意当着他的面,将那枚胸针当做礼物送给了那场宴会的主角。
多年前不知情的暗涌在眼前摊开,许星宁有些心疼那时孤身一人的沈从宴,抿了抿唇问:“你当时,怎么没找我把胸针要回去?”
酒店快到了,沈从宴打了把方向盘,从车流里驶出去。
将车钥匙抛给负责泊车的门童,他替她将帽子戴上,以免有粉丝过来打扰,与此同时,迟来的回答伴着笑意落入她耳畔:“不然你以为,我守在那里做什么?”
“啊?”
许星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合着他待在角落寸步不移地盯着自己,是准备趁她身边人少的时候伺机而动,把胸针要回去吗?
她歪过头:“不对啊,后来在房间里,你明明有机会的。”
她虽然娇气,却也不是什么蛮横不讲理的人,如果他那时如实相告,她肯定会二话不说,物归原主。
“嗯,”沈从宴没否认,却莫名其妙接了句,“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他原本是想,不知礼节也好,欺负小女孩也好,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胸针要回去,那是谭招娣在这世上仅存的痕迹了。
但当那个公主一般的小女孩对着他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吹气,告诉他痛就要说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不知该怎样措辞。
直到她注意到他的视线,转身从光彩夺目的首饰盒里,取出一枚同样璀璨的胸针递给他,歉意地表示,蝴蝶胸针是朋友送的生日礼物不能转送,这枚胸针她觉得同样好看,希望他喜欢。
说完也不管他接受与否,自顾自地将那枚胸针塞进他手里。
于是还未出口的话,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许星宁自动将他这种“不知道怎么开口”理解成了不好意思,她转而想到什么,蓦地顿住脚:“要不我们别吃饭了。”
“怎么?”沈从宴看过去。
这一仰头,脑袋上的兔耳朵帽滑下去,许星宁眨巴眨巴眼,可爱得一塌糊涂:“当然是去找那枚蝴蝶胸针,那可是伯母留给你的。”
好在许建勋专门为她腾了一个房间收纳礼物,东西应该都还在,只是要花些时间找找。
沈从宴却摇了摇头:“不用了。”
许星宁不解:“为什么?我保存得好好的。”
沈从宴:“我想,如果我妈在世,大概也很乐意把它送给我老婆。”
他叫她老婆的次数屈指可数,明明是夫妻间寻常的称呼,许星宁竟有些不习惯,心上酥酥痒痒,像被人拿着羽毛撩了撩。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早就等候在大堂的餐厅经理忙不迭迎了上来:“沈总,太太,餐已经备好了,二位快请。”
先前送了两次外卖也就罢了,如今大老板带着老板娘亲自到店,他恨不能把菜亲自喂到他们嘴边。
多亏这位经理无微不至的贴身式服务,接下来用餐的时间里,许星宁彻底失去了难得的调戏沈从宴的机会。
譬如,缠着他把那两个字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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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要开工的缘故,吃过午饭,许星宁拎起特意打包的点心,打算去医院看看沈乔南,再跟老爷子打声招呼,就早点回去歇着了。
抵达沈乔南所在的那一层时,他的主治医师恰巧从办公室出来,撞见两人,他招呼道:“沈先生,沈太太,来得正好,上午的超声结果出了,请跟我来看看。”
许星宁手里还拎着点心,想了想,她让沈从宴跟过去,自己先去了病房。
只是甫一走到门口,就听见门内传来的对话。
“……你二哥不会再把那块地放在心上,我还可以让他替你牵线一些上游的供应商,总归远远低于你现在的成本。”
“爸,别说了,我只想让二哥道声歉,就那么难吗?”
隔着门板都能听见沈老爷子重重的叹气声,沉默良久,他说:“好吧,我会尽量说服你二哥的。”
这就算是变相答应了沈乔南的要求。
许星宁额角突突一跳,顾不得敲门,径直拧开把手走了进去,倒把房里的人惊了一下。
“沈爸,您不能替沈从宴做这样的决定,”她举起手上的点心,“这是吃饭的时候,他专门叮嘱后厨打包的点心。”
点心是从百年老字号陈记那里采购的,平日买陈记需要排大半天的队,东西往往到中午就一售而空,老爷子年纪大了就好这口,又嫌浪费时间,极少折腾佣人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