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记得。住我们中间的老人养的小狗,Danny。”傅欣书单手跟着俞温洗着牌,一副略显懒散的表情。
“Danny已经长大了,他的主人给他找到了一条精致的白色纯种牧羊犬,如今家里多了六只小狗,超级可爱。老人家还经常提到你呢。”周若u搓麻将的手,修长白皙也很精致。
沈奕安端起旁边的厚底玻璃杯,喝了口烈酒。
他嚼着冰块,垂着眼睛冷声笑着,声音不是很清晰,“傅哥,你们在外面那两年……”
他顿了顿,抬起眼睫,眼底已经被酒气熏染的猩红,“白天一个学校,晚上一条街,你们俩,就真没什么?”
“沈奕安,你喝多了就去洗把脸……”
江过一把按住了傅欣书已经握实了的拳头。
“奕安,没有。”周若u放下蓝色的鸡尾酒,她回答地镇定清晰。
她重新抿了抿涂得精致的红唇,“欣书一直就是这种人,他把事业看得比什么都重,住得近也没用。对了,他现在不也是跟人一起住着么。”
俞温在一刹那间跟她绯红的眸子对视,她低下头,默默躲开了视线。
周若u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应,只转过脸,看了眼傅欣书,像是在征求他的认可。
她笑起来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完美精湛,“是吧,欣书。嗯?我说的对吧?”
俞温一直低着头没说话,但她不瞎也不傻,旁边的女人在问什么,她听得懂。
她站起身,轻声说,“你们接着玩,我去趟洗手间。”
周若u也站了起来,“这里不好找,有点儿暗,我陪你。”她对她反而很热情。
“喂,傅哥,你跟着去干什么?”沈奕安正要抓住他的衬衫袖子,被傅欣书一把甩开了。
“他也去放水。”江过站起身,去换了杯绿茶笑着递给了沈奕安,“老沈,你有点儿太急了,先醒醒酒。”
俞温自知跟旁边这个女人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不擅长也不想跟她搭讪。
本来她也不是来上厕所的。
进了洗手间,洗了把手,随便甩了甩,她就先出来了。
正要往回走,打算出去透透气,狭窄的走廊里,一只手臂按在墙上拦住了她的归路。
走廊里灯光幽暗,白衬衫袖子挽了起来,手臂上还留着一尺长的新伤。
这道伤口,他第一次主动露出来。
“傅主任?”俞温难掩震惊,但没敢出声。
“我可以跟你近点儿,对你示好吗?”
狭窄昏暗的走廊过道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或许她也并不敢看。
就连他的声音,也仿佛饱含着肆意的晚风,几分沙哑几分灼热。
“为什么?”
她看起来很冷静,声音温柔,只脚下微微退了一步。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呼吸艰难,恐怕能憋着一口气,勉强说出口的只有这三个字。
“在桌上,你不是看出来了吗?都是朋友。”他压低了声音,浑厚却也诚恳,“沈奕安是朋友,不想再伤害他。”
沈奕安坐在她的对面,他对旁边女人的爱慕直白而热烈,她看得清清楚楚:
他收起来了她被退回去的香水,也替她悄悄收去了尴尬。
他一次次给她送牌哄她开心,只为看她扬起嘴角时轻轻一抹毫不在意的微笑。
他盯着她手边的鸡尾酒,她双唇轻启,每抿一口酒,他都跟着喉结抖动,陪饮一口烈酒。
他的目光那么炽热,好像仲夏炎日。
然而,他似乎没有等到过回应;
因为那个精致的女人似乎是不喜烈日的无尽夏,一直把脸转向她这边。
她自然知道,她看着的并不是她,而是她身旁的人。
洗手间的门响了。
傅主任左臂按在墙上。
他的手掌就在她的耳边。
俞温正对着他,他们鼻尖的间隔不过一拳。
有些事,她知道是不会发生的,然而,她不敢对视,紧紧地闭上眼睛,屏住了呼吸。
果然,他只是把额头抵在了墙上,下巴浮在她的左肩上面,他完全罩住了她,却是没有碰到她。
俞温看见他在一旁只把额头抵在旁边的墙上时,不知为什么会有一瞬间的失落。
这分失落仿佛失重落崖,被高高提起的心,又被重重落下了。
她似乎在嘲讽自己的无念痴想;
她从来没这么看不起自己。
在麻将桌上的时候,她看着五颜六色的麻将牌早已没了思绪。
周若u,好炫耀诗意的名字。
连名字都跟他很般配。
傅欣书,她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去叫他的名字,斯文儒雅,仿佛他们就该是热烈相拥的两个人。
高中同学,大学校友,他们的别墅之间只隔着一个养狗的老人。
打着牌,她只捕捉到了这些,但足够了。
他们一定是让人羡慕的青梅竹马,他们一起去了国外的大学……
今天,那个女人为了他千里迢迢来到偏远的海城。
她也曾不止一次地幻想,他一身白衬衫会为谁解开。
然而,从一开始,她就注意到了,在这里,他领口的扣子已经敞开了。
只一颗扣子,就让这个人洒脱无羁,似乎带着万般风情。
她只能装作认真地在查看牌花,每一张牌,都去摸上一遍。
她躲出来了,他却突然要跟她“示好”。
她听得懂,说什么示好,他要她陪他演戏而已。
可是,到底为什么?
她混乱了。
那么精致时尚的女人,明明跟他那么般配。
她早晚要离开的,她不该涉足他的生活。
她松了憋着的气,睁开了眼睛,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
她微微偏头,对着他的耳廓低声唇语,“你在利用我?”
“嗯。你开价吧。”他的声音更低更沉。
一句话,在那一刻,她似乎体会到了教科书里,那种让人无法呼吸的心绞痛。
然而,她只挣扎了一瞬间,没有一声多余的娇吟,依然保持着脸上的平静。
一纸婚约上既然已经配上了八百块零花钱。
何不在此刻更让自己坦然些。
既然是彼此利用,那就该欣然地索取才对。
反正,她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她似乎笑得决绝凄然,“八百。”笑着笑着眼睛里面有东西,要忍不住了。
看见卫生间门打开的一刻。
俞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为了这八百块。
也不再去想他到底有多少“好朋友”。
但她真的入了戏。
只有她一个人入了戏。
旁边的男人只是抵着墙壁一动不动。
而她,抬起右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肩膀如此宽厚,她的手太小,无法按下这副肩膀。
她慢慢蜷起手指,把他肩膀上的白衬衫揪了起来,揪成了一小团,揪出了再平复不下去的褶皱。
仿佛被她揪住的衬衫是一株白海棠,她把它揪地没了那份高岭圣洁,至此落入浮尘……
俞温垂在一旁,握成拳头的左手,突然被他攥在手心里。
她刚刚松开拳头,就被他有力的手指趁机伸进了指缝。
她的手十指相扣,被他悬在了墙上……
不,仿佛被他钉在了墙上。
十指连心,她是痛的。
“你们……”身后是周若u的声音,依然好听,却有些颤抖。
俞温闭上了眼睛。
她不想看下去了,什么也不想听。
“这总得让我过去吧。”周若u微微笑了。
没等两个人挪地方,她背对着他们俩。
侧身蹭过去,高跟鞋踏出来了架子鼓点,咚咚咚走开了。
傅主任转过去了脸,松开了手臂,把袖子也放了下来。
“俞温……”
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怕他看见她的失控,拼命低着头,几乎跑了起来,快步从容离开。
一连串的动作不过两秒钟,她单手推开了洗手间的门,逃掉了……
过了五分钟。
被疯狂的小鹿撞破的心,终于强行重新平静下来。
俞温照了照镜子,确认过脸上不再有任何渲染情绪的颜色。
她勉强对着镜子弯起了唇角:不错。记得跟他要八百块。
俞温刚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了过道里的人。
“傅主任怎么没还没走?”
斜着腿,叼着没点燃的烟,懒散站在过道里的傅主任,明显还是在等她。
“等你出来,一起回家。”他把嘴里的烟拔了。
第34章
俞温收拾好了心情, 听见说等她回家,倒也是落落大方。
走廊里她跟在后面, 为了招示对他刚刚主动示好的无所谓, 她主动开口,“傅主任,之前的草帽多少钱?”
“280。怎么了?”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走廊里太窄, 没法转身。
“记得之前说过。我自己穿的用的,我会自己买。傅主任请把草帽钱扣了,剩下的微信打给我。”她一副公事公办的硬朗口气。
听见后面的脚步没跟上来,俞温暗自为自己的勇气在心中拍手。
手机一震, 来了条短信。
傅主任发来的转账。
俞温拇指一滑,直接收款,简直一份问心无愧的浩然坦荡。
正要收回手机――
她又看了眼已经成了淡橘色的转账金额。
【520】
脑子里闪了一下, 八百块扣除草帽……
好像的确是这么个数。
别多想了。
她快速收了手机,不能一个人在这儿自导自演, 再坑自己。
到头来,只是欲盖弥彰,让自己滑稽的独角戏更难撑下去。
等回到屋子里, 等着他们的只剩下江过一个人了。
“我这调了一晚上的酒, 就两个人给我面子还先走了。小俞, 不尝尝吗?”
俞温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若u走的时候,跟我横了一句。”江过看了看俞温, 在问傅欣书。
没等到傅欣书半句话, 他仿佛自言自语,“她说, 不尽兴晚上回去床上做。都认识半辈子了,不用在外面演给别人看。”
傅欣书没说话,接过来了江过的酒,一口喝净了。
“你这么个喝法……”江过知道他图的是个痛快,又递过去了一杯。
江过也给俞温调了粉红色的一小杯,“酒精度数很低,尝尝看?一会儿蛋挞就烤好了。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俞温听见那句话,也一直沉默着。
她接过去轻轻抿了一口,的确很甜。跟上次李大夫给她的那一盅不一样。
喝了一口,仿佛能让人暂时忘记刚刚那场戏。
她抿着嘴,江过又递过来了一杯,“木瓜配的樱桃汁,今晚能睡个好觉。”
江过跟俞温商量,“明天我们打算去纳木错尔,湖边露营,带上蓓蓓吧,我给她准备了个小充气床。”
俞温没打算去,但也没当面拒绝。
上了车,江过帮他们把行李也装上了,一箱给蓓蓓,还有个小箱子说是沈奕安带来的。
海城的夜路没灯,有些颠簸,俞温靠着车窗,打了几个哈欠,像是睡着了。
江过开着车,看了眼后视镜,跟后面的人说,“露营我每年都走几个地方,帐篷餐具饮食供氧瓶我都备着,之前我们家那个小的去了一次,我还算有带孩子的经验,如果你们俩都没空,我带蓓蓓去吧。”
蓓蓓身体特殊,还在慢慢适应,俞温知道,不可能让蓓蓓跟其他人去远地方,突发状况,江过处理不了。
不过,把蓓蓓接出医院之后,她和傅主任都没陪她好好玩过。
如果替蓓蓓考虑,这的确是个好事儿,江过跟蓓蓓也熟悉,什么都准备地周全,她难免会动摇。
“小俞,你跟欣书商量着,明天上午我来接你们。”
俞温靠着车窗,只轻轻嗯了一声。
“小俞,我们几个高中就一起了。不怕你看笑话,其实那个周若u,她跟老沈吵吵闹闹很多年了,没什么坏心思。可她总跟自己较劲儿,觉得欣书是她的白月光……”
“江过,你能不能闭着嘴专心开车。”傅主任对着后视镜狠狠瞪了一眼。
“小俞也是自己人嘛。我又没喝酒,有分寸。跟小俞说话,又没跟你说。”江过嘻嘻哈哈继续跟半阖着眼睛的俞温说话。
“有时候所谓旁观者清,欣书上学那会儿就明确拒绝过她,但她就是个钻牛角尖的死心眼儿。扬言欣书找到动心的女人了,她才肯放弃。”
“江子,够了。”他低呵了一声。
“行。我闭嘴。”江过自己哼起来了小曲儿。
过了几分钟,听见俞温慢慢呼吸平稳了。
江过又开了口,“她睡着了?”
“嗯。”傅欣书点了点头。
“明天一起吧。你们三口都过来。”
江过看见后视镜里俞温真没反应,他继续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们都住一块儿了……”
“江子,你别废话。你不懂。”傅欣书闭上了眼睛。
“好好,我不懂……”
刚好一个转弯,山路一颠簸。
俞温晃着脑袋离开了玻璃窗,正要再撞回去,傅主任抬手一拦,没让她撞上去,只轻轻撞在了他的手上。
江过把这一幕看得清楚,“欣书,我是不懂。可你一直这么一声不吭,不止我不懂你。恐怕没人懂你。”
傅欣书打断了江过的话,“明天上午我得去医院,傍晚我自己赶过去。”
江过对着后视镜笑笑,已然会意,“行,听懂了。趁你不在家,江叔叔把蓓蓓强行拉上车,就会有人心软跟着来陪蓓蓓……”
“少说几句,好好开你的车。”
夜路的确不好开,连着轻音乐,又过了大半个过钟头才把人送到。
俞温下了车,被风一吹清醒了些。
进了电梯她自己倚在角落里。
电梯门开了,他问:“用我扶你吗?”
“不用。傅主任,这里没人看。”俞温的声音很轻也很冷。
想告诉他,不用再演了。
刚一开家门,她身后有声音,很低也很沉,“这里有人看。”
言外之意,还得继续演。
梅姨已经过来问寒问暖,俞温听得懂,梅姨似乎知道今晚的人,句句都是在问她有没有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