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双手撑住轻轻一跳，坐在了她身旁。
只是，他们中间微妙的隔着半个小臂的距离。
俞温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看似自然大方，其实是怕碰到她，才隔开的距离，她心中难免几分酸楚。
俞温主动往他旁边挪了挪，笑问道，“傅主任的爷爷明明很健谈。为什么平时没听你提起过啊？”
“怕被你嫌弃。”他随意开了句玩笑，“你会爱屋及乌吗？”
“别这么说爷爷，我真的很喜欢。既然认真交往，我们也可以聊聊家人吧。”俞温是真诚的。
他煞有介事地挑了挑眉尾，“那你愿意跟我说说奶奶吗？”
这么想来，正常人，哪有从相亲到领证都不问家人的。
可是，他从来一句都没问过。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她，但她察觉得到，他真的很喜欢她。
对着他一双英俊的眼睛，她没再躲避。
既然答应了他要试着交往，她便打算告诉他一个更真实的俞温。
俞温歪着脑袋倚上了他的肩膀，悄悄抿了抿嘴，“嗯，让我想想。”想想怎么说。
他不动声色。
俞温往上拉上了毯子，也把毯子分了一半给旁边的男人盖上，“傅主任，听说过有声电影吗？”
“嗯？一个世纪前的有声电影？”他转过脸看着她，还是抬手把毛毯掖了回去。
“不是的。”俞温微微笑了，“专场有声电影要开始了。”
“噢？”他低哑一声，几分不解。
俞温没倚着座椅，却紧挨着他，双臂环抱上了双膝，模仿着机械声，“温馨提示，观影时，请保持安静，提问请在观影后。”
他后仰着对着星空，却把脸转了过来，只看着一旁的她，“嗯，好。”
俞温的声音很轻，很柔，也很好听，她本来就喜欢给孩子们讲故事，只不过此刻，是在给一个成年人播映：
“有个女孩儿，小时候胖墩墩的，没人夸过她漂亮。
她每天都跟着爸爸泡在泳池里，年少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跳水健将。
她很喜欢爸爸，她的爸爸是个制服小交警。
小到了肩膀上没有耀眼的肩章。
刚上学的时候，她隐约记得，妈妈经常责怪爸爸处处管闲事。
那时候，爸爸总是默默笑笑，并不说话。
后来，刚上学的时候，妈妈成了别人的妈妈，她离开了女孩儿的家。
但女孩儿跟着爸爸，跟着奶奶，每天过得很开心。
她从来不觉得家庭不完整，甚至再也不想见到那个女人。
爸爸还是那个多管闲事的爸爸。
曾为了解救一个陌生孩子，他负了刀伤摘了脾脏。
守着住院的爸爸，女孩儿从那时起，决定不去跳水了，她要成为一名医生。
做一个不让爸爸再流血的医生。
然而，她没有机会。
五年级的那个夏天，女孩儿的爸爸救人时溺水离开了。
爸爸的离开太突然，所有人都在怪爸爸多管闲事。
就连他救起来的陌生女人，也为了避嫌，只在那一年中秋只给奶奶寄了一盒月饼，便再没有出现过。
后来，女孩儿再没去泳池，跟着奶奶的日子简单也安宁。
奶奶在女孩儿面前一直很坚强，但她也会难过，常常一个人想着女孩儿的爸爸。
再后来，女孩儿的奶奶胃病住院了。
女孩儿消失多年的母亲想从奶奶那儿拿一笔抚养费，便把女孩儿接走了。
那一年，女孩儿初三。
母亲的家里有个弟弟，还有个继父。
是母亲先发现了继父看她的眼神不一样，可是，那个母亲竟然会怪她。
怪她生的妖孽太像生父，怪她勾引她的男人……
15岁，她知道了，原来人间不止有天堂，也有地狱……”
“俞温。”傅主任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把毯子一拉，盖在了她的脸上，“电影要有中场休息。”他的声音低哑浑浊。
“傅主任好久没去电影院了吧，哪有中场休息的电影。”俞温掀开了毯子，她没哭，她一滴眼泪都没流。
过去很久了，她已经重新站了起来。
要做个好医生，要照顾奶奶，现在还有个人真心喜欢她。
她决定开口那一刻起，就决定不在这里掉眼泪，她只是在讲“一个女孩儿的有声电影”。
“傅主任，如果是普通情侣，恐怕这时候已经不止可以亲吻了。”俞温很坦荡，很平静。
“别人怎么样，跟我们没关系，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俞温打断了他的话，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的声音在颤抖，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说地很大声，“你的‘不在乎’，会让我难受。”
“俞温。”他的声音嘶哑，气息灼热，一把握紧了她的手腕，“那你需要我怎么样？”
似乎一句话问得重了，他松开了她的手腕，揽上她的肩膀把人搂在了怀里，他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头顶。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守着你，我真的不急。”
俞温抬起头，额头蹭上了他的下巴，“不许耍赖，你没有那么久，只有三个月。”她调皮地笑了，笑得天真却狡黠。
“傅主任。”她转过身，看着他，“如果你真的不介意那个女孩儿的过去……”
他抬手按住了她的下颌，“不许瞎说。我喜欢她，她温柔善良，漂亮，还很阳光！”
俞温摇着他的手腕，用了几分力气才挪开了他的手，“我们好像说得不是一个人。我说的都是事实，想让你看清楚，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我们可以是同一屋檐下的夫妻，我看得很清楚，比你清楚！”他丝毫没有动摇过一寸。
“那你怎么不敢……”
他没有不敢，他噙住了她。
让她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然而，绵长的一吻之后，他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俞温察觉得到，不是他怕，是因为她已经开始战栗，他的手只碰了碰她的腰，就触了电一般缩了回去。
他是在护着她而已。
“中场休息结束了。”俞温顶着一枚梨涡笑了笑。
她重新坐好，继续告诉他，“后来，那个女孩儿在她的班主任的帮助下一起报了警，继父被抓了进去。”
“虽然进去的时间不长，但他出来之后，没了工作。”俞温舒了口气，“他打了人，私挪了一笔公款，第二次进去，他待了三年。他把这笔账也算在我跟奶奶这里，所以，他和那个女人，一直纠缠着我和奶奶要补偿。”
“他叫李季强，对吗？”他的声音很沉，把“人渣”两个字勉强咽了下去。
“他去找你了？我求你，求你别跟他有瓜葛！”一直坚强的俞温突然这时眼睛里闪着火光，喷出来了泪花。
“没有。”他只回答了她两个字。
他不是去找他，他只是去泸医大就医。
他那两个字，好像曾经回答她，没有过其他女人，没有过其他恋情一般，果决坚定，让人无法置疑。
可是，俞温仔细地端详着他的面庞，虽然找不到空隙，但直觉告诉她，这冷峻硬朗的容颜里似乎隐藏了什么。
持续着的沉默被他打断了，“今晚的有声电影结束了吗？”
“没有。”这次轮到俞温来回答这两个字了。
“后来，那个女孩儿真的成了一名医生，虽然她还是屡教不改，多管闲事儿，在京一院处处受排挤，但有一天她被幸运的陨石砸晕了。”
“噢？”听见后面的转折，他眉眼一挑，嘴角跟着扬了起来。
“有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男神主任突然陨落，告诉她，他喜欢她，就是没有缘由死缠烂打地那种喜欢。”
他睨了她一眼。
俞温没理他，蜷着手指挡在嘴角边，“她好像受了蛊惑，也开始喜欢上了那个男神。只是，那个男神连手都不敢伸，开始躲了起来，好像个忍者神龟……”
“怎么电影烂尾了。不许胡说！”最后这几个字，可真是把他惹恼了。
他假意生气，一双桃花眸子里蓦然含霜。
“你知道吗？在这里，你就是扯着嗓子喊，也不会有人来。”他愤然一声落下，猛一抬头，车后盖突然关上了。
车里狭小地让人窒息。
“俞温，你干了什么？”黑暗里他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你不肯动手，我想试试。”她轻轻在他的发梢上啄了一下。
不能一直等着他一个人主动，动了心的既然是两个人，她也想为了他们努力一次。
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随意。”他沉着声，被她气笑了。
他没有回应，任由被她按倒在后车厢里。
刚刚后车盖突然被她莽然关上，他只顾得上把她的头按下，蜷着的腿还是生生被撞了下，他一声没吭。
黑暗中，她一点点挪着脑袋，像一只勤劳可爱的啄木鸟。
啄过他冷峻的眉眼，立体的鼻尖，性感的喉结……
几分钟之后。
他的衬衫扣子被一撸到底。
就算敞开怀儿，里面也是一件贴身背心，把他的腹肌线条秀地完美。
即便几分狼狈，也看不见这个男人半分猥琐。
“俞温，你想干什么都行，能不能往上坐坐……”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让整个车厢跟着灼热起来。
没人搭理他。
只有啾啾的声音落在他宽阔的肩头。
“求你、坐肚子上，别坐下面。”他的声音一点点儿嘶哑起来。
他连连相求，依然没有回应。
他只好低沉一句，“至少、把车盖打开。”
此时，俞温轻吻遍了他的脖颈，轻轻趴在他胸膛，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清晰的心跳声，很安心，很舒适，似乎找到了属于她的位置，“好，等天亮再说吧。”她懒懒地回应了他。
他声音沙哑的不像话，“你不但知道怎么刀我，还知道怎么折磨我。”
俞温，等天亮，你老公就没了……
他没再多说，一把将身上的人捞起，抱在腿上，掀开车盖――
总算再见夜空，一览繁星。
第54章
“嘶――”傅主任低哑一声闷哼。
闻声, 俞温一下子从他的腿上坐了起来，她转头心痛地问, “你怎么了？”
“刚刚被你车盖一关, 撞在腿上了。”他皱着眉，撇了撇嘴，好像真的很痛的样子。
“撞哪儿了？”俞温一下子着急起来, “让我看看。”
“膝盖。还好。”他的手按住了右腿膝盖。
俞温看了眼车盖, 她刚刚的确关的有些猛，没想到这车子款式老旧，直接关合。
不过，她看了眼他右腿的位置, 真就至于撞得这么重？？
“那，能走吗？”
俞温盯着他冷峻的五官。
“我试试。”傅主任抽着嘴角，撑着后车厢, 慢慢滑了下来，脚落了地, 还单腿蹦了两下。
俞温倒是配合，主动去扶着他，把他的右臂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傅主任, 你撞得右腿, 对吗？”她抬起眼睫, 冲着他眨了眨。
傅主任低头看了眼, 立在地上的是左腿，闷声回道, “嗯, 没错。”
俞温故意长叹了声，“那可怎么办, 回不去了。我们得叫代驾呀。”
“不用，我去那边休息下就好了。”
“哦。那我扶着你。”俞温架着他的胳膊，还越攥越紧。
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我帮你揉揉？”
傅主任讪讪笑笑，手里握着烟盒，“点支烟就好了。”
俞温猛一掌横击在他的韧带上，“膝跳反射正常啊！想抽烟，想躲着我，就直说，装什么腿痛！”
“俞温。”他低哑一声只叫了她的名字。
这人，脸皮真厚，被戳破也能不慌不忙。
俞温叉起腰来，没给他留面子，“还想耍赖？你刚刚右腿一直垫在下面，怎么可能撞上车盖。”
“说错了，左腿。”
他一手捂住膝盖韧带，另一只手握住了俞温又要来袭击他的手腕，“别试，这边真撞上了。”
他手上一用力，俞温被拽着坐在了他腿上。
“不装痛了？”她偎依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的下巴。
“嗯，我一直没说腿痛。”顿了顿，“心疼。”
这也行？！
明知道这人演戏，俞温还是入了戏。
看见他双手撑在石头上，并没碰她，她小鸟依人般在他的脖颈蹭了蹭脑袋，“哪儿都不许喊‘疼’。”她娇嗔着凶起来。
双臂抱了抱他的腰，又轻吻了他的脖颈，知道他不敢回应，她没再肆意。
“好些了？”
“嗯。”
她贴在他的胸口，轻声说，“继父具体那些事，我还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没跟奶奶说过，去看父亲的时候，对着他的石碑，我也没办法开口。”
“俞温，没事。”他只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髻，“别去想，都过去了。”
“傅主任，其实没过去。我们都是医生。虽然不专修心理，但我们都知道，不能面对过去，只留下阴影，是没办法走出来的。”她依然平静。
“俞温，你别怕，我想拍拍你的后背。”
傅主任抬起了右手臂，先开了口，询问之后才轻轻落下。
她把脸埋在了他的脖颈里，点了点头。
然而，他的手掌落下的瞬间，还是察觉到了她猛一个战栗，他没拍下去，只把手掌贴在了她的后背。
隔着裙子，适应了脊梁上一只温暖的手，俞温并没失控，她慢慢平静下来。
“我很害怕有一天跟顾教授这样一个陌生人，揭开自己……我不知道能不能说下去、但现在，我、我愿意试试。”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嗯。”他只有一声吞咽。
她深吸了口气，慢慢回忆起来：
那一年也是夏天，那个人，他会买一块巧克力蛋糕，把我叫进屋里。
弟弟在外面写作业，我不敢出声，不能哭，只能哽咽着把蛋糕吃完才能出来……
他的手掌猛一用力，把怀里娇小的妻子搂得紧紧地，“别说了！俞温。这不是办法。”他受不了，听不下去了。
他一句都听不下去。
再次看见那个人的时候，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把他当做个人来对待……
俞温没再说话。
傅主任双臂抬起来搂住了她，在一边海天沉寂中，只与她共赏这灿烂星河。
十几分钟过去，察觉到俞温脖颈的脉搏渐渐平复他才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