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是非常乐意这样的忙碌的。
在下午课外课结束前，他就忙着招工了。
国家给的补贴用不完，他都存在学校的账户上，「重赏之下」很快就找齐食堂员工，还找了学校的卫生打扫，垃圾处理……等等。
他这边成功，江雨霁和李维对学生也有了更多了解。
所有学生共计99名，照低中高年级分刚好是每一层33名，正常来讲，应该要分出年级，班级，可鉴于之前总是凑不齐学生，更别说分年级了，所以，目前还是按兵不动。
校长在晚上忙完员工宿舍后，就急匆匆又带饭菜来找江雨霁和李维。
这次，他放下饭菜就忙不迭地说：“现在的情况，如果能长期保持的话，年级规划还是要区分，不上课时，高年级可以温习作业，低年级也可以做作业。”
“你们布置的作业，我恐怕他们回到家不会有时间写。毕竟他们的家庭情况，大体你们也都了解。所以，我想的是，咱们课堂上留出时间写作业，进度慢一点就慢一点，只要在路上走，只要走着……总能走到目的地。”
校长说话时，江雨霁和李维都没有说话。
但这一次，他们对校长的话是认可的，只是校长接着话锋一转，“不过……也别高兴得太早，还是要看……明天人能不能到。”
这确实是很紧要的问题。
夫妻两个也不知道明天要面对的是什么。
校长也不好多留，说完放下饭菜告别。
李维看了看饭想说不用每天带来，但想了下这边总停电，不好买，加上江雨霁不舒服……于是没说。
接下来的夜，夫妻一起整理白天学生交上来的课堂作业，又继续撰写着第二天的教案。
江雨霁最后抱着教案趴在桌子上就睡了，李维本想结束跟她强调下胃病！
看到这一幕，只能将她抱上床，然后想着以前跟老中医学的揉穴技巧，给她捏了捏穴位滋养肠胃…
早晨起来，江雨霁莫名觉得胃痛好了许多。
李维热了昨天食堂里留下来的小米粥，给江雨霁喝时，听着她说谢谢，很好喝，忽然有些愧疚。
夫妻二人都是一心一意的教学这本没有错。可他不单单是一名人民教师更是江雨霁的丈夫——
所以，没能及时发现妻子的胃病，没好好照顾妻子让她患有胃病，他也有不好。
他一个糙汉子，吃什么都可以，可江雨霁跟他也这么吃就不行。
“小米养胃，加了一点红枣养气血，你多喝点。我去帮你收东西。”
李维叼片馒头要去收拾桌子时，被江雨霁拉住，“一起吃，”
认真想了下未来还有大动作，江雨霁也觉得不能这样熬——
“李维，我们这次来云村的目标长远，我昨天跟一个学生课上交流，她手语还算可以，给我讲了，之前的老师也很负责，可是……家里不让他们来，老师们也没办法，最后只能三个月后离开，不然，守着空学校也不是办法。我们既要在这里打持久战，身体就得硬，所以，我们俩都要好好养着……才好长久的备战工作。”
李维听她这话，少有笑了下说，“这说的还差不多！”扯下嘴边的馒头片跟她一起坐下来吃。
热乎乎的碗，暖暖的小米红枣就顺着舌尖，挑动味蕾，再就着烤糊香的养胃馒头，夫妻相视而笑，吃饱喝足奔学校后，笑容就消失了。
教室里——已经没几个学生了！
好在昨天晚上连带校长三人都对第二天有没有学生这一幕，有心理准备。所以这意料之中的事儿，江雨霁和李维只互相看一眼就一起走上前。
盲人学生一个没来，江雨霁打手语询问来的几名同学，从同学的手语里，她也弄明白了，他们惹上事儿了。这几个来的也不是上课的，是来说，家里让他们来转达，以后也不会来了，还说家长就在门口等着，他们必须马上出去。至于家长没能进来，是因为有保安拦着，不让进。
江雨霁在他们比划的时候，仔细观察他们的脸色，有两个年纪小的学生眼角明显是红的，江雨霁就问他们昨晚是挨揍了？还是怎样？为什么哭？
第10章 经济
学生有些惊的抬起头，想说，可又被旁边的孩子拉扯住，然后，就都往外走了……
这一看，想听实话，估计难。
江雨霁就跟李维点点头，跟上学生一起出门。
外面淋淋的下了小雨，小的那两个学生一步三回头，江雨霁知道他们俩状况，这就是昨天要画画和写作的孩子，都是说不出话的孩子，但听力没问题。
江雨霁走的路上大概清楚孩子们可能遇到的问题，可走到外面，真面对这些发火的妇人。饶是江雨霁教学经验丰富，也要避让三分的……
“我说你们到底是老师啊，还是骗子？你们当时到我家里是怎么说的？尤其是她，那女骗子，当时她说的是教孩子们生活技能，学会了简单的对话，以后更容易讨生活！”“就现在这个教育制度，普通人家孩子都要剥三层皮才能九死一生的考上清华，别说我们了！只单方面靠你的情感和爱心投入，那不叫教育，更应该叫可怜，怜悯吧？我看你是想成就你的业绩吧？”
“就是，就是！她也这么骗我的！就给我20块钱，就把我孩子骗过来成就她来了！我呸！”
女妇人一句句的，都被李维挡下了，李维拦住在江雨霁面前的同时，又是把几个红了眼的学生也拉在身边，他低低又有耐心的询问孩子们这到底是怎么了？孩子都不说话，只红了眼的，几个女人就冷笑看着李维后面的江雨霁，真一点面子都不留——
“怎么了！哼！一整天上课都给孩子说的什么玩意？回家都嚷嚷着要当画家，作家了！怎么不去上天，哎对，去当宇航员得了，你们有那个能耐么！”
“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与其给他们这样奇怪的梦想，我更希望他们不要有这样的梦想，光是缺陷就已经很难了，得不到再失望，不是难上加难？”
“就是，对聋人来说，凭本事吃饭，凭劳动获取报酬，就够了。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还舞蹈家，那是你们能培养的起来的吗？”
“……”三个女人一台戏，面前五六七八个的女人，越来越多，面对诸多的质疑，就是李维也有口难辩，用声音和气魄压住对方？那不是他一个为人师表的老师该做的。
他只能静静的站着接受这些批评后，企图静待这场唾沫星子带来的风雨结束后，再行探讨。
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一群人七嘴八舌的骗子，臭老九骂完了以后，拉着孩子就走了…全然不给机会。
雨，越下越大。
江雨霁眼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红了，李维正要脱下衣服给她挡雨的时候，校长撑着伞跑来接人了…
“对不起啊，我早该提醒你们的……”
校长道着歉，但事实上，校长压根也没想到这些人反应这么激烈，低低又补充一句：“这是之前那么多老师都没遇到过的情况。这么看的话……有反应，说明咱们的教育也有成功嘛！放心吧，我今天就一个个去上门好好说，刚才几个孩子我都看见了……”
校长一句句好生安慰，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两名国宝级的菩萨教师给吓跑了。但没想到李维回头冷冷说了一句：“刚才你怎么不出来。”
校长语塞，大雨落在伞面的声音有些诡异的尴尬。
半天他才小声说了一句：“能说不敢吗？这……我也没见过啊……而且，我是校长，咱们都被骂，多没面子啊……”
李维没理他，也没打算要他的伞，脱衣正要给江雨霁撑上，突然——
“小雨！”“江老师！”
江雨霁直接冲进大雨里了。
她是一路冲跑到李家院子里的。
刚骂过老师的李桂芬正要关门就被一只雪白的手臂拦住了，差点没收住夹了江雨霁的手。
“你……你来干什么！”
就算是怒气上头的李桂芬，看到江雨霁这么淋的像是个落汤鸡，都是女人，她到底也是心软给人放进来。
江雨霁也没说话，进门后就打了好几个寒颤。
倒春寒不是盖的，村里前几年通了热水燃气，李桂芬家男人在外面务工，还算是有点小钱。
李桂芬叹了口气还是给江雨霁拿了毛巾让她去冲洗一下，自己去煮了姜水。
中间，李维也来了，听说江雨霁去洗澡又嗅到姜水味，和校长对视一眼，改道去了另外几家，去做家访！
等江雨霁从洗澡间出来的时候，李桂芬已经坐在沙发上，姜汤袅袅的热气里，江雨霁很感激的说谢谢后，坐下来时，打了下手语让她等一下再说，她要擦一下助听器。
助听器虽然防水，但她还是很小心的爱护着。
她弄好时，李桂芬才接着说——
“江老师啊，刚才我也是情绪激动了，主要……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不是不爱小华。相反，我跟村里的其他残障的家长不一样，他们都要了二胎三胎去，我可只有小华一个儿子，他不会说话，可最懂事……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家不需要务工，我爱人在工地上班养得起家。昨天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谈不上什么高等的教育，可是一个人如果连安身立命的基本条件都没有可不行，我这才让小华跟你去，我觉得你不一样，可你居然还是让他接受什么新时代的教育？他回来给我打着手语写着要考大学？学画画？我真是……江雨霁老师，你是会画大饼的，可我们不吃，吃不起。”
李桂芬一句句说的时候，江雨霁一句句认真的听，没有反驳没有说话。但她目光一直落在角落里的书架上。虽然家里有些地方落了灰尘，可是书架上的书都是干干净净的。
顺着江雨霁的目光，李桂芬的声音本来是有些气愤也一下顿住，介绍说，“那是孩子他爸以前爱看的……我也……看了些……”
江雨霁这时才浅笑说：“能看鲁迅先生的书，证明你们夫妻文化一定很不错。第一次来家访的时候，出于礼貌和关系不到位，我没能进客厅来。但当时在院子里跟桂芬姐你聊天时，我就觉得你和其他人贪图不一样。当然，不管是那一天还是今天你在学校门口说的话，我都觉得你很有文采，很有文化。”
没人不吃高帽子，李桂芬也是人，而且江雨霁的话说的很有道理，她曾经也是有文化的人，只是高考的时候——
“女子无才便是德。”
李桂芬到底没有继续想下去，这样说完，看向拐角处的房间：“小华不需要那么大的饼，你喝碗汤就走吧！”
第11章 计划
江雨霁确实在喝汤，半碗姜汤微微喘和出汗，缓了下才真诚的说：“桂芬姐，我不走，你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出自——清朝张岱《公祭祁夫人文》，可原文却是：「眉公曰：丈夫有德便（辩）是才，女子无才便（辩）是德。」是辩解和狡辩的辩，意思是：女子不与人争辩是有道德修养的缘故，而非贬辱女人不能有才干。”
房间内，江雨霁说完以后陷入好久的平静。
在李桂芬的沉默中，江雨霁也是听了好一会儿的雨声，这是多么奢侈的声音。但很快她就从雨声里抽回神，深吸一口气缓缓说下去——
“至于你说的女德，本身就带着强烈的歧视色彩，是男权社会里的专有名词，是性别不平等的封建产物。
它从根本上说不是产生于内心对道德的追求，人性的进化，而是外界强加的，是一群人对另外一群人居高临下的审判，可是现在的女性不一样了，你很久没有走出去看看了吧？世界不一样了，我们遇上了最好的时代，你如果真的还热爱看书和学习，我推荐你去报名自考，一样也是可以继续取得学历的……”
李桂芬早在江雨霁说的时候就听得入了神。可是，下起来下逐客令——
“算了吧，这里有伞，你喝完了姜汤就走吧。”
江雨霁没有离开，她有力的拉扯住她的手，紧紧的握住继续说下去：“桂芬姐，你信我，我会让小华，还有更多的学生们，获得和正常人一样的自尊、自信，我也知道，你和别的家长不一样，你把小华养得很好，你很爱小华，可小华的作业你还没看过吧？他写的字很好看？他昨天画了一幅画你知道吗？在这里，我一直带着。”
防水的公文包里，江雨霁确认李桂芬不走后，快速从一堆作业里找到小华昨天画的《我的爸爸妈妈》。
看着上面幸福的一家三口，李桂芬始终抗拒的表情终于冰裂瓦解，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捂着脸痛苦的哭了起来，“可是……可是我真的很怕他会做不到……万一……”
江雨霁耐心的安抚着她的情绪，抚摸着她的后背说道：“相信我，我知道你在担心未来，怕小华会失望，今天早晨你和大家一起来说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姐，你的担心是对的，但你相信我，我曾经也是很多年的听障人士。可是，国家对聋哑人就业做出了相关的政策支持！更别说，还设有许多专门聋哑人就业的企事业单位，国家都在在最大程度上维护聋哑人群体就业权益……我们更要站起来啊，还有小华，他哪怕不画画，也会学习到其他的知识，可咱们如果为了让孩子不失望，做不到，就彻底让他们失去机会，只做一个有生存技能的人……这真是……一种错爱啊。”
李桂芬这次没说话了。
江雨霁也没有。
她早注意到房间拐角的门开了，小华探头探脑的样子可爱极了，江雨霁假装没有看到他的样子，继续拿出连夜写的语文教案。
课案中，包括形成和发展聋童语言的日常用语会话课和作文叙述课，“姐，你看，设立作文是为了孩子更好的表达……还有，我会从一年级起就培养聋童逐步掌握看话技能，掌握用手指不同指式表示汉语拼音字母的手指语和通用手语，以此作为学习说话和识字的辅助工具…哦，当然，还要对有剩余听力的学生进行听力训练……虽然着跟小华没关系可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对这些真的很了解，我也有足够丰富的学习经历和教学经验，桂芬姐，请您相信我，让小华——回来上学吧！”
李桂芬最终同意了第二天继续让李华入学。
江雨霁目的达到，也不多留，借了伞，冒着大雨一家家走访。
也许是大雨的加持。
到底是感动了许多人，再加上江雨霁丰富的劝说技巧，都是父母生下来的孩子，又怎么会不给希望，很多家里劳动力也不缺这一个。
最终江雨霁和李维汇合，他们——
完成了所有家访！
只是，这一路的大雨到底是把江雨霁身体打垮了。
晚上回到宿舍的她就高烧不退。
李维和校长忙前忙后，又是买药又是物理降温，可床上的江雨霁高烧昏睡中，居然还笑意盈盈，因为她梦到她的计划实现了。
她还「看到」——
周一……所有的学生都来了。
还分了三个年级，每个学子都洋溢着对生活的渴望和热爱，美好的笑容让她也情不自禁跟着在睡梦中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