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婚》作者:林春令
简介:
孟芳起见到计庭尧第一眼就不喜欢,男人戴着副黑边眼镜,穿着打扮完全是小知识分子的文质彬彬样。
计庭尧也尴尬,绞尽脑汁找不到半句共同话题。
偏偏就是这样大相径庭的两个人,结了婚,做了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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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语:
《错婚》描绘了一群性格各异的青年人,在改革开放的时代浪潮下,朝气蓬勃且富有创新精神的80年代奋斗史。林春令以深厚的文笔,不仅将人物群像展现得淋漓尽致,而且活灵活现地呈现出一幅年代生活全景画面。故事中展现的拼搏奋发精神,也引发了无数读者的共鸣。
第一章 犯下“流氓罪”
东方天际微明,如今正值八月酷暑,即便是清晨,屋内依旧闷热得令人头晕眼花。
书桌上摆着展开的白纸,上面撰写了大半页的学术论文,收音机里“听世界”电台播放着轻快、幽默的美国歌曲。计庭尧摘下眼镜搁下笔,外面隐约传来走动和洗漱声,这间职工宿舍是医院统一分配的,隔音并不怎么好。
“计医生,这么早就去院里?”
隔壁住着内科张医生一家,她在阳台伺弄她养的那几盆花花草草,扭头看到挂上锁准备出门的计庭尧问道。
“张医生。”计庭尧打过招呼回她,“今天上午有台手术,我提前过去再确认准备下患者资料。”
张医生笑笑回他:“那你快去忙,我不耽误你事了,回头有机会代我向你母亲问好。”
计庭尧是家中幼子,大学毕业后接他母亲的班到南嘉市人民医院工作。上午他有台白内障囊外摘除手术,他穿过长长的、混合着苏水和消毒粉味道的走廊,换了身白色的手术服正要消毒后进入手术室。
走廊那头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计庭尧停下扭头看了眼,就听到护士远远喊他:“计医生,你等一下,这几位公安同志有事找你。”
手术室里麻醉师也打开门催他:“计医生,怎么啦?病人还在等着呢。”
计庭尧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等几人走近,想想问道:“能不能等我先做完手术?”
为首的公安同志略思索后便点头:“手术要紧,我们等你,大概需要多久?”
“正常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
手术室里麻醉师、护士,连要动手术的病人都知道计庭尧惹上了麻烦事。病人甚至有些担忧,怕计庭尧因此影响手术结果:“医生同志,要不然我这手术过段时间再做,我还能再坚持坚持。”
护士劝他:“师傅,麻药已经上了。别看咱们计医生年轻,咱们眼科除了主任就属他做的手术最多,你就放宽心吧。”
不过她虽然这么说,还是不自在看了看计庭尧。反观计庭尧像没事人似的,确认麻药起效后,低头全神贯注地剪开眼睛最外层结膜,手一如既往地稳。护士松了口气,开始安慰半麻醉状态,且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病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
幸而手术比想象的还要顺利,四十分钟后计庭尧从手术室出来,见他点头,几位公安同志才走过来。几人站在离手术室不远的取药窗口处,公安同志一脸严肃循例说道:“计庭尧是吧,有同志举报你作风不正,我们有理由怀疑你犯了‘流氓罪’,麻烦你和我们回派出所接受审查。”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计庭尧连手术服都没有脱下,就被带离医院。风言风语传得极快,院里上下都知道计庭尧因“流氓罪”被逮捕。如今正处于严打犯罪的风口浪尖,无论是谁都一视同仁,即便计庭尧是干部子弟也不行。
午后的时候消息送到南嘉市干部休养一所,计庭尧父亲原是部队副师长,前年高血压中风后右腿走路不便,便搬到干休一所来。
计父急脾气,气得把拐杖扔出几米远:“这个混账!干的什么混帐事!丢我的脸,谁都别管他,直接拉去枪毙!枪毙!”
老爷子泥腿子出生,十几岁的时候去参加革命读书不多,身上依旧保留着质朴的草野习性。但计庭尧这个小儿子和上头两个兄姐差了好几岁,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的命根子”,计父平日里待计庭尧的态度明显跟别人不同。
他大动肝火骂了一通,没等计母劝他,他自己倒先回过神想明白了,又改口:“也该让他受受苦,你给庭华和振薇他们单位打电话,让他们下班回来一趟。明天一早我去找管理员配车,我要亲眼去看看这个小兔崽子究竟干了什么!”
计庭尧生活简单规律,每周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和宿舍,除了周末休息一天时回去干休所,有个正在处对象的女朋友曹素娟。他和曹素娟一个月前才由他大姐计振薇牵线相亲认识,曹素娟是负责计振薇单位三电办公室片区的邮递员,算上在公园相亲那次,两人统共就见过两面,连牵手都没有过,又哪里来的“流氓罪”。
计庭尧坐在审讯桌子后面什么都不肯交代,一口咬定自己清白。派出所这边自然不会轻易给他定罪,还要进行细致走访,调查取证才行,只是暂时将他拘留在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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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纺厂车间内机器轰隆轰隆,孟芳起拖着收线机沿轨道槽往前走。车间里一年四季都保持着高温度、高湿度,如今正值八月酷暑,闷热得令人头晕眼花。汗珠从额上滚落滴在睫毛上,孟起芳根本来不及擦汗,忙赶着绕行到另一条轨道。
下午六点,工厂内的大喇叭广播响起,孟芳起匆匆解了身上围单和头上白色女工帽往外跑,跨上前年单位用交通费发的凤凰二六自行车朝家的方向蹬。平时她万分宝贝,稍微脏了都要又擦又洗的,这两天完全顾不得,拼命踩着脚踏。
离她家不远处就是南嘉城东的清河,此刻太阳徐徐落山,天空彩云飞飘,晚霞映红湖水。更远处暮色渐笼罩瑞霄山,葱葱树林披上层薄薄的红光。孟芳起沿着堤岸疾驰,没心情欣赏此刻的夕阳美景。
她在家附近的饼铺买了几个枣泥饼,八分钱一个,家里弟弟孟继平和女儿夏红缨都爱吃,想想又让老板另外包了六个。
孟芳起从外面回家,进了卧室打开灯,见地上一片狼藉,各种书籍资料散在地上,有些被撕碎了,有些上面还留着脚印。夏红缨一个人躺在床上,大夏天就这样拿被子裹着,连头都盖得严严实实。
“大热天的,一天两天还不够,又闹什么花样子!”孟芳起骂道,走过去拉扯被子,夏红缨死活都不肯出来。
“你别管我,由着我死了你也能松口气!”夏红缨嗓子哭哑了,仍嘴硬躲在被子里大声叫嚷,“不过你也别怨我,我妈可是救了你一命,要没我妈你早在大石头底下被压死了,你照顾我是天经地义的。”
孟芳起没什么表情说了几句:“行了我知道,赶紧给我出来,今天不煮饭,买了枣泥饼在厨房里自己拿着吃。”
孟芳起走去卫生间洗澡,天气热,她掺了许多凉水,热水瓶里的开水只用了一半。
第二章 自杀的妇女
她拧好湿漉漉的衣服晒在晾衣绳上,院子大门忽然被人敲响,孟芳起打开门,只见隔壁许婶站在外面。她侧开身笑着说:“婶子你来得正好,我多买了几个枣泥饼,正打算给你拿过去。”
许婶神神秘秘往院子里探头探脑半天:“芳起你家红缨和小二子呢?你别忙活了,不用招呼我,我这找你有事呢。”
孟芳起给她拿了几个用油纸包着的饼,又搬来凳子给她坐。
“红缨在屋子里呆着,孟继平那小子八成跟小毛去南嘉大学游泳,不用管他,天黑知道回来。对了,许婶你有什么事?”孟芳起拽下绳子上的粉红色牡丹毛巾擦手。
“哎哟,你看我这记性。”许婶一拍大腿懊恼站起道,过来挽她胳膊,“你赶紧跟我去一趟居委会。”
夏红缨在屋子里面听到院子里动静,打开铁窗瞧了两眼,见许婶和孟芳起看过来,又“砰”的一声给关上。
“这孩子!”许婶嘀咕,她嘴碎,有什么话都藏不住,两人走出去几步她开口,“要我说,你家夏红缨就是倔,两年都没考上,不读书了进厂也是一样,你回去多劝劝。而且不是婶子多嘴,她年纪这么大又跟你没血缘,放她找个好人家你也能脱身。”
孟芳起心不在焉“嗯”声没再说话。
“上次婶子给你介绍的那个对象你处得怎么样,最近天气热,我看好多人去向月公园那儿坐鸭子船……”
“他家不太看得上我,不同意。”
许婶子先是一愣,随后尴尬好会儿又说:“都是你爸耽误了你,早几年我们就让他找关系把你弄回城里来,他偏不,这下可好,连姑娘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孟芳起这孩子她看着长大,今年才二十九岁,拉扯个弟弟也就算了,还有个拖油瓶的养女,命也真是够苦的。
“不提这个了婶子,这么晚居委会同志找我干什么?”
“哎,不是不是,是公安局的同志们有事情要找你了解一下情况,你前天晕过去不知道,其实有人救了你,你看这不是闹出了点儿误会。”许婶看了眼她,又忍不住直叹气,好端端的姑娘家被个大男人又是亲嘴又是摸胸,这要是传出去还怎么嫁人,“咱去解释清楚就行。”
孟芳起前天清醒时,身边只有许婶一个人,她还以为是许婶救了她。
居委会办公室就在街拐角的小楼里,摆了两张简易的木桌,墙上挂着居民人口登记册,角落几根木棍子是晚上巡逻赶狗用的,此刻逼仄的屋内挤满人。公安局的同志今天大半天都在附近走访调查,好容易找到苦主,几人对视眼都松了口气。一人从上衣口袋掏出本子和钢笔看向孟芳起:“你能给我们具体说说吗?”
孟芳起从居委会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原本她还要去棉纺厂开设的夜校学习裁剪、制版等与服装相关的课程。她想着人家救了她的命,又给人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今天连夜回家写一封表扬信,明天再抽空去农贸市场买点苹果和橘子托居委会的同志帮忙送到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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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计家灯火通明,计父计母,还有计庭尧姐姐姐夫,大嫂侄子都围坐在客厅沙发上。客厅彩色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国家公安部门一个月以来严打活动取得的成果。
“就该严肃处理打击这些犯罪分子,现在街上文明了好多,之前我都不敢一个人骑车去单位,学海要有空我都让他接送的。” 计振薇给侄子剥了个橘子,“学海你说是吧。”
赵学海瞥眼岳父老爷子的脸色,暗暗拿胳膊肘捅了下妻子。刚才总机班那边话务员才来传信,大舅子计庭华去派出所见小舅子了,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她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这边手才放下来,就听到计父中气十足的声音:“振薇说对的,你们要记住,对待这些捣乱分子坚决不能手软……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
计父高谈阔论,慷慨激昂,几个小辈认真听着,连计庭华才五岁的儿子计文清都坐在小板凳上仰头崇拜地看着爷爷,尽管他听得一愣一愣,压根不懂话里的意思。
门外传来几声自行车铃声,原本还在滔滔不绝的老爷子顿时歇了火,拄着拐杖要起身,计振薇忙搀扶住他。计庭尧和计庭华一前一后走进来,兄弟俩年纪相差七岁,不过这性子几乎如出一辙,闷葫芦似的,一棍子都打不出几句话。
“庭尧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计母看到将他上下打量几番,虽然穿着医院的手术服,看起来倒不像遭罪过,计母这才安下心。
跟他兄姐不同,计庭尧自小到大没吃过苦,一直留在南嘉市里读书没有下乡,最多就是中学期间参加学校的“学农”任务,去农场里抬抬土。
“爸、妈。”计庭尧开口,又看着他身后几人依次打招呼,“姐夫、大嫂、大姐。”
“叔叔。”小朋友喊他。
“庭尧回来了。”计父向来严肃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笑容。
计母拿了条大毛巾给计庭尧,让他先进去淋浴间洗个热水澡,拍了下计庭尧胳膊:“好了,有什么话回头再讨论,先去冲个澡洗掉身上晦气。”
计庭尧擦干头发,又换了件白色的确良衬衫,衬衫下摆理顺平整地塞进裤腰这才走出来。一家子已经从他大哥口中听说了事情大概经过,救人自然是好事,就是这救人的方式说出去不大妥当。
计父计母他们都没吭声,倒是计振薇招呼弟弟坐下:“救了个自杀的妇女而已,让你白担了回罪名。今天素娟来我们办公室送信,怎么,你们有段时间没联系?我们单位发了两张电影票子,明天星期天公休,你正好和素娟去看看。”
计庭华看看父母亲,点头:“无论如何,救人是好事。”
“叔叔真棒!”小朋友顺着爸爸的话拍手。
“那也要注意安全,清河那水深得很,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计振薇撇嘴道。
第三章 听说你和男人“那个”了
前天计庭尧从清河边经过,正好碰到有个妇女落水。他救完人,嘱咐她的家属几句就离开,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想到却闹出今天这场风波。
第二天计庭尧跟曹素娟去工人电影院看电影,今天放映的是日本彩色宽银幕故事片《远山在呼唤》。电影院门前挤了一堆人,各个手里捏着硬币问:“谁有多票?谁有多票?”
这些都是等退票的人,不过像这种类型的票子,几乎没有人舍得转卖出去。孟继平和他朋友毛俊也在人群中,早上孟芳起给了他和夏红缨一人两毛钱,夏红缨把自己的那份也给了他。票子面额一毛钱,如果能买到的话大概需要两毛钱,孟继平心里盘算着还能绕到长西路给孟芳起和夏红缨捎两瓶一毛钱的汽水回去。
毛俊拿胳膊肘捅了下他:“继平,你看那边那个男的,完全不像其他人那么兴奋,说不定之前已经看过这部片子。不然我们去问问他,愿不愿意把票转给我们?”
孟继平踮脚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摇头说:“恐怕不成,你看他身边还站着个女的,人家在处对象。”
“先问问再说。”毛俊却顾不上这些,拉着孟继平走过去,他比孟继平大了两岁,前几年两人身高还差不多,就从去年开始毛俊个子疯长,如今已经比孟继平高了快半个头。孟继平拗不过他,无奈被他给拽着走。
毛俊对男的说明来意,男的还没开口,倒是一旁女的嘲笑了声:“小同志,我们不缺这一毛两毛的,你和你弟弟还是回去好好念书,不要来凑这个热闹。”
计庭尧闻言皱了下眉,他看了眼身前两个男生。那边检票员已喊着检票,曹素娟催促他,他转过身跟着进去没有说话。
“瞧不起人。”毛俊轻啐一声,骂道,“今天可真倒霉,遇到这两个坏东西。”
“我看那个男的人还行。”孟继平替陌生男人辩解了句,“你看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沉默也是恶行的帮凶。”没有买到票还被人挤兑了一顿,毛俊此刻脑子不清醒谁都要迁怒,只差当街叉腰破口大骂,半天冷静下来建议,“我们去嘉大游泳吧,从嘉园四舍那儿走,指不定还能见到一两个女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