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婚——林春令【完结】
时间:2023-06-25 14:39:00

  女人不知道来了多久,就站在楼下花坛边的松树旁,自行车在她右手边。她穿着件白色碎花上衣,深棕色的裤子,大概觉得冷,在原地直搓着手。
  “计……”孟芳起看到男人,抬头正要喊他,话到嘴边又不知道唤什么,“计医生……” s
  计庭尧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异议,他拿着文件袋走到孟芳起身边:“怎么没进屋?什么时候来的,早饭吃了吗?”
  孟芳起点头又摇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脚上黑色布鞋在地上画了好几个圈才开口:“那个,我家夏红缨耳朵出了点毛病,你能不能帮忙找医生再给她看一下,昨天我带她去过中医院。”
  “什么毛病?”
  “中耳炎导致耳聋。”
  计庭尧听闻病情下意识蹙起了眉,不过她这点要求对他来说委实称不上事,他应下说:“你白天带她过来医院吧,我请耳鼻咽喉科的医生帮忙看看。”
  孟芳起勉强挤出抹笑:“那行那行,我回去接她,麻烦你了啊。”
  计庭尧目视她离开,顿了片刻才往医院的方向走去。他提早跟医院同事打好招呼,今天没有手术,想着如果她过来可以临时调个班,不过计庭尧直等到下班也没有再见到孟芳起。
  他还是不大放心,回去宿舍骑了自行车往孟芳起家里去。她家里大门敞开着,家里却没有人,屋里灯还亮着。计庭尧在院子里站了会儿,那边孟芳起和孟继平从外面回来,姐弟俩见到他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白天你们没过去,我不放心来看看。”计庭尧原本正看着墙上字迹端正的墨迹,转过身来顺口问了句,“谁写的《满江红》?”
  雨夜江上,灯火明,闪烁波光。微风起,江浸明灯,金碧辉煌。漠漠云烟浮长空,粼粼江水散清香。放眼望,长江与天接去远方。
  深夜静,雨茫茫。别友人,心激荡。望江深千尺,不及我情长。巨轮鸣笛破长空,顺风启程向浦江。心随之,淹没于黑夜,空惆怅。
  孟继平如今才十四岁,他对诗词向来感兴趣,不过碍于孟芳起从来都是遮掩着,此刻听到计庭尧的话,揉着头看眼孟芳起,转而眼睛晶亮对计庭尧说:“我随便写的,计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很有天赋,你如今考的文科还是物科?”计庭尧问他。
  “物科。”孟继平恹恹答。
  “其实考文……”
  计庭尧正要再说话却让孟芳起打断,她招呼计庭尧进屋:“进来坐,真是不好意思,夏红缨这丫头不知道跑哪儿去,我跟孟继平找了她小半天。刚我听人家说看到她坐车下乡,可能去了她外婆家,明天我去找找。”
  “姐,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她外婆那么凶……回头你吃亏……”
  “不用,你好好上你的学。”
  计庭尧看着姐弟俩,鬼使神差说了句:“要不去跟你去吧,我同医院里请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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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不该
  孟芳起觉得没必要,但没等她开口,孟继平已经先替她应下:“姐夫跟你去正好,我也能放心。”
  她暗暗瞪眼孟继平,不好当着计庭尧的面发作便什么都没说。晚上留计庭尧在家里吃饭,孟芳起没想到孟继平和计庭尧竟莫名投缘。两人在房里说着话,孟芳起端着菜从外面走过,透过窗户看见两人其乐融融的身影,她怔愣半晌才走开。
  第二天一早孟芳起和计庭尧乘车到钟庄村附近镇上,一人两块三毛钱的车费花得她心疼,若不是计庭尧,她一般都是骑半天自行车来的,当然这钱她也不肯让计庭尧来出。到镇子上时正好中午,孟芳起给计庭尧买了碗面条,自己则到隔壁摊子上称了一袋子脆酥饼和馓子。
  计庭尧扭头看到站在砖头路边啃饼的孟芳起,又另外问老板要了副碗筷,扒拉出一半去喊孟芳起:“我早上吃得多,这会儿吃不下。”
  计庭尧是真的不怎么爱吃面食,孟芳起倒没推脱,拉开板凳几下就吃完了面条。对计庭尧来说,这还是他真正意义上头回来到乡下。秋日的暖阳笼罩着大地,如今正是田里水稻待收割的季节,一眼看过去黄澄澄的一片。
  孟芳起初中毕业后下乡,在这里待了近七年,这些年逢年过节她偶尔会来给夏红缨外婆送点东西。与过年那会儿相比,路边树长高许多,杆粗叶茂,杂乱无章。村里道路变窄,因为不少村民将家门口的地方围起来,变成自家小院或自留地。
  夏红缨果然来了这里,孟芳起还没到地方,远远看到蹲在井边的橙色身影,她顿时松口气,对计庭尧说道:“还好找到了,你看这丫头就是不让人省心,还累得你跟我跑这一趟。”
  “没事的。”计庭尧帮她拎着袋子低头看她,她也不过比她这个养女大了九岁,说话却老气横秋,俨然将自己当成长辈,“你也别太担心,这个病虽然棘手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就是南嘉这边医院治不好,去再大点的城市,或者国外。”
  出国去看病,孟芳起想都不敢想,她再抬头望去,夏红缨又不知道去了哪儿。她加快脚步往前面走,不过夏红缨没见到,倒是夏红缨外婆拿着钉耙从旁边地里赶来。
  “哎哟,我以为你不来,你看弄得孩子昨天哭着跑回家,耳朵也坏了。”老太太将钉耙摔在地上,“孟芳起,你怎么对得起我家彩萍,她可是救了你的命啊!”
  老太太生了三个孩子,夏红缨母亲是家里的小女儿,她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嫁在临近村子里。原本这个小女儿最受宠,谁曾想命也是最苦,老太太悲从中来抹着泪大声斥道。
  孟芳起于她有愧,每次碰到她夹枪带棒的话只当听不见,她不说话,计庭尧不明就里更不好开口。
  夏红缨站在门后面,老太太声音不低让她听了个正着。她掐着木门,猛地从屋里冲出来,抬高了嗓门对老太太道:“您冲她嚷什么,我耳朵又不是她弄坏的!要没她,我怕是早在这田里刨食吃了。”
  其实夏红缨自己待孟芳起态度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却偏偏见不得任何人对孟芳起不好,谁对孟芳起凶点儿,她的炮口就对着谁,左右邻居谁不知道孟家这个养女是个小辣椒。
  她也不待见计庭尧,连看都没看计庭尧一眼就过去拉孟芳起胳膊:“我这么大的人还能丢了不成,你大老远来找我干什么,过两天我就回去了。”
  老太太见外孙女这个样子,就算是憋了一肚子的话也瞬间偃旗息鼓,她拍拍手上泥土,看看孟芳起又瞧瞧计庭尧说:“既然来了就留这儿明天再走,她姨们晚上也要过来,大家一起想想办法,我们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不是那没良心的人。”
  老太太心疼自己这宝贝外孙女,但她两个女儿家里只能说够温饱,前年分田到户家里多了田倒是吃穿不愁,可哪家有多余的钱拿出来。两个姨妈一人拿了三十块钱来,这对她们来说已是笔巨款,还得瞒着家里丈夫、子女。老太太把自己棺材本都掏出,孟芳起推辞不要。老太太看孟芳起这个新婚丈夫,衣着打扮就不是穷人,孟芳起既然给她们打包票揽事,老太太叹了口气又收回去,倒是夏红缨大姨妈看着几人吞吞吐吐。
  “芳起,这些年孩子交给你照顾已经够辛苦,这病能看就看,看不了就算了。麻烦你费点心帮她找个好婆家,彩礼什么的咱们都不要,要是人家给,你就收着。”大姨妈王彩霞想想说道。
  她这话让屋里几个人吃了一惊,还好夏红缨这会儿在后面屋子里,老太太脸顿时沉下拿筷子敲女儿手背:“彩霞你疯了,你这说的什么话!耳朵不治好去哪里找个好婆家,而且咱家红缨还要念书的!”
  虽然是骂女儿,但老太太这话分明刻意说给孟芳起听,孟芳起忙再三保证:“肯定要治病的,这书也继续读,她姨妈……”
  王彩霞却急了,腾得站起身说:“红缨就不该给芳起来管!”
  “什么不该她来管!”老太太猛拍桌子气道,“彩萍的命不是命!”
  “你们知道什么!”
  王彩霞这话没头没尾有点怪,孟芳起狐疑地看了看她,然而王彩霞直接拉开门走了。
  母女俩闹得不欢而散,老太太今天打感情牌得到孟芳起的保证,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特意收拾间干净的屋子出来给她和计庭尧住。
  “我妈跟我睡。”夏红缨在一旁嘀咕。
  老太太拽着她的手:“小孩子懂什么,家里就两张床,你晚上跟我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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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你上床挤挤
  孟芳起和计庭尧对看了眼,两人都有些忸怩不安。老太太给他们拿了条牡丹花色的大红棉被,计庭尧和衣坐在板凳上,原本打算将就一晚,然而村里夜里很冷,在他连打了两个喷嚏后,孟芳起拥着被坐起身,低头看着他坐在窗前的背影沉思了半天,说:“那个,这个床大得很,你来挤挤吧。”
  计庭尧虽然对孟芳起没有感情,但他从没想过要跟她离婚,他知道人言可畏,尤其在婚姻方面,或者对女方的伤害更大些。他自然也能看出孟芳起不喜欢他,他原本想着两人就这样先处着,以后的事情再说。
  “快点儿,别磨唧唧,我得关灯了,一会儿村里有人来查,不让夜里上着灯浪费电的。”孟芳起催他,却红了脸轻轻撇开头。
  钟庄村这儿跟城里不一样,每家限制灯泡使用数量,不用交电费,每天晚上都有巡逻员来提醒各家各户关灯。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计庭尧抿唇往孟芳起那儿看过去,女人留着蓬松的港式波浪卷,发垂在脸颊一侧,遮住大半清秀的面容。她其实长得挺漂亮的,计庭尧站着捏紧了指,他喉结微动往前走了半步。
  “好。”他说。
  计庭尧在床外侧,他拽着床边的电灯线关了灯,黑暗中两人并排躺着,中间约莫隔了一尺的距离。被子不算太大,勉强能盖住两人,孟芳起明显觉得自己肩头有些漏风。
  她风尘仆仆奔波一百多公里来到这里,下午又帮老太太把门前种的菜籽割好,胳膊酸疼不能受凉,稍微冷点儿就感觉肌肉痉挛,她忍不住往暖源处挪了挪。孟芳起自以为悄无声息,谁想她刚有动静,身边计庭尧便跟着动了。
  孟芳起心中一阵慌张,被子里手往外缩时力道太大,蹭到男人小臂。他身上热量隔着薄薄的布料传至她指尖,她欲缩回手,几乎在同时被人反握住。
  男人的手修长而棱骨分明,皮肤光滑,不像她手上满是老茧,粗糙得很。计庭尧在被子底下牵着她的手,她没有开口,他大概也有些不适应轻咳了声。
  她靠着荞麦壳的枕头,仰面看向光秃秃的屋顶,手任由他握着。计庭尧似乎极容易出汗,不多会儿,掌心全湿润。
  孟芳起以前在这儿交往过对象,那人也是城里来的知青,不过1974年的时候他回去城里,两人便彻底断了联系。那时候她年纪还小,才十八九岁,夜里跟对方跑到山坡上看星星,对方刚碰到她的手便让她甩开。
  这当口孟芳起突然想起那些零碎的过往,然而她脑子里浮现的却是计庭尧的脸。男人平时不苟言笑,话不多,就凭他救了自己,又二话不说随自己来到乡下,他其实是个好人。
  计庭尧在孟芳起之前,连女人的手都没拉过,但他是个心理和生理都极为正常的男人。在孟芳起试图挣脱开时,计庭尧长臂一伸拥住了她,她倒是极为配合。发丝香香的,味道窜入他鼻尖,他只觉痒痒的,又有些想打喷嚏。
  他揽着她的肩,最后孟芳起直接枕在他胳膊上,两人离得极近,甚至连对方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计庭尧将平生读过的书都在脑子里过了遍,绞尽脑汁正要开口,忽然孟芳起出声问了一句:“你觉得红缨她大姨今天想说什么?”
  孟芳起跟王彩霞接触还算不少,有过那么几次交道,也对她的性情清楚些。同为家中长女,王彩霞无疑是勤劳稳重,又肯吃苦耐劳的。以前老太太对孟芳起横眉竖眼,都是王彩霞在一旁打圆场。只是她今天态度这么强硬又激烈,倒让孟芳起有些奇怪。
  计庭尧名义上作为夏红缨的长辈,晚上几个女人商量事情并没有避着他,他从她们口中大概得知事情始末,也觉得王彩霞话里有话,透着蹊跷。
  无论是情感还是道义上,毋庸置疑计庭尧都是更偏向着孟芳起。原来那时她当真不是想要自杀,她不会游泳却肯为了救养女下河,费心费力想办法为养女治病没有推诿。就算是为了报答对方亲生母亲的救命之恩,这份责任心也令人钦佩。
  他斟酌片刻说:“可能她大姨觉得你养大孩子不容易,不想再给你增添负担……当然还有种可能……”
  计庭尧顿住,清了下嗓子才继续道:“也许她知道些你不清楚的事。”
  他不想破坏她们之间的情谊,做那个挑拨离间的人,措辞已经足够委婉。但孟芳起也不是没有脑子,她喟叹口气:“算了,无论怎么样夏红缨都是我女儿,与其想这些没用的,不如想办法给她治好耳朵。”
  计庭尧“嗯”声:“睡吧,明天要回去得早,我带你们去医院再瞧瞧。”
  不过这个姿势谁能睡得着,孟芳起无意识仰起头,唇碰到他下巴,黑暗中两人几乎同时怔住,幸而光线不好,谁都没有瞧见对方脸上的酡红。孟芳起侧身往床里面滚滚,计庭尧胳膊上力道顿时松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扯着被子蒙住头,躲在里面声音闷闷的,回他:“睡吧。”
  夏红缨这几天日子也难过,白天孟芳起帮她把药带过来,吃了耳朵才好些。她没有跟孟芳起说的是,昨天她见到夏善康了,她亲爸。那个男人以前也很疼她的,只是昨天她找过去,他连话都不愿意跟她多说两句,生怕被他老婆瞧见。
  外婆早早在她身边打起呼噜,她完全睡不着走到屋子外面,隐约听到孟起芳房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可惜她耳朵不好,听不清他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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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不要拖累他
  村东头出现抹曙光,天渐渐亮堂起来,村里人起得早,伴随着鸡鸣声炊烟四起。孟芳起睁眼时只有她一人在床上,身边床铺有些冰凉,计庭尧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实说,孟芳起着实松了口气。
  计庭尧拿着个搪瓷杯弯腰站在门口刷牙,面前就是收割完,只剩下一根根光秃秃的菜籽杆。牙刷还是昨晚孟芳起特意去小卖部买的,她又给老太太多捎了支芒果牌牙膏回来。老太太生活节俭,每次只舍得挤半个黄豆大点的牙膏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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