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芳起来时嘱咐过夏红缨,唤计庭尧“叔叔”就行,夏红缨挑衅地看了眼丝毫不掩饰自己厌恶情绪的计振薇,忽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声音洪亮喊了声:“爸!”
屋内一下安静了,众人齐刷刷看向夏红缨,计庭尧给他们递橘子的手僵硬在半空,他往孟芳起的方向瞄了眼,不确定她是否故意让夏红缨这样说。不过让人难堪到底不是他的性情,他低着头轻“嗯”了一声。
计庭尧对这段婚姻没抱有任何期待,即便领证前早知道孟芳起有一个已经二十岁的养女,他也没有怎么在意过。他毕竟才二十六岁,让夏红缨喊得不知所措也是正常。
第六章 奇怪的新婚之夜“
“大姑娘家的,会不会说话,没点家教。”计振薇看着她冷笑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张嘴就喊爸。”
夏红缨哪里受得了这个窝囊气,当时就抬头望过去,身前辫子轻轻摆动,让她恼怒地甩至身后,牙尖嘴利反驳计振薇:“大姑妈,您就说说,我爸他跟我妈是不是领了证的正经夫妻,怎么到您嘴里就成了没家教。”
“夏红缨,怎么跟长辈说话的呢。”孟芳起脸色微沉,严肃地喊了声她的名字,“快给你大姑道歉。”
她这样毫不留情斥责夏红缨,计庭尧虽觉得尴尬,但还是免不了出声息事宁人:“没事,喊什么都一样,应该的。”
那边原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计父终于发话:“振薇这话说得不对,长辈就是长辈,庭尧就算年纪不大也该担得这声爸……当然,小姑娘也有错,不该这么顶撞你大姑,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哎,还是咱爸说得对,咱这以后就是一家子,可不稀罕计较这个。” 大嫂朱淑蓉端着碗筷走出来,摆着饭桌笑说道。
幸而两人脾气火爆,但都有顾忌的人,这才没有当场掐起来,夏红缨背后跟孟继平嘀咕两句也没再开口。
晚上在计家吃完饭,孟芳起要跟计庭尧去医院宿舍,两人新房就布置在那儿,孟继平和夏红缨先回家去。孟芳起不放心这两个小的,又怕孟继平骑车不稳,左一句叮嘱,右一句嘱咐,好半天才将他们送走。
那边计母担心计庭尧两人阳奉阴违,看了眼朱淑蓉,朱淑蓉瞬间会意过来说:“庭尧你们先走,一会儿我跟你们大哥也过去一趟,想问你借几本书。”
孟芳起从门外进来,恰好听到朱淑蓉的话,不过她只笑笑什么都没有说。
晚上计庭尧骑着自行车载孟芳起去医院宿舍,途中有段还是刚铺设的石子路,骑起来颠簸又不稳。这段路没有安装路灯,计庭尧倒是学人赶时髦在车子前面装了个磨电灯,不过这个灯需要靠轮胎摩擦发电,速度稍慢下来灯就几乎成了摆设。
光线不明,路又难走。孟芳起原先还能紧拽着车架子,车轮往前咕噜被石子硌到,她差点儿从车上摔下来,便完全顾不得,直接搂住了计庭尧的腰。
计庭尧身子微僵,车把一歪,整个车身直直往左边倾斜。眼看就要摔倒,还好计庭尧腿长忙支撑在地上,后面孟芳起见状不妙松手直接跳下车。
突然的变故导致两人都有些难为情,孟芳起轻咳声说:“我还是自己走吧,你骑到前面路口等我好了。”
如今已入了九月,夜里几分凉意,阵风吹过附近一排树木,传来窸窣响声。孟芳起听到顿时冒出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抱住胳膊,话才说完就有些后悔。计庭尧对她说:“你坐后面,我推着你走。”
平心而论,计庭尧是个好人,孟芳起前两天才从计振薇欲盖弥彰的话中得知他已有个谈婚论嫁的女朋友。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像他们这样糊里糊涂的也算是少见。孟芳起侧身坐在自行车后面,计庭尧扶着车往前走,这样推车并不比骑车轻松许多,然而计庭尧步子很稳,甚至贴心地一手稳住车座。
孟芳起沉默了很久,在即将走出碎石路时开口对计庭尧说:“我们结婚只是暂时没有办法的事,如果你同意,等过个一两年我们可以去打离婚证,我是这样的想法。”
计庭尧闻言愣住且有些震惊地扭头看了她眼,前面不远处的路灯照在他脸上,他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也清楚三年前新《婚姻法》允许感情不和离婚,但是这话从孟芳起嘴里说出大概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想了几秒,扭过头轻声回答她:“我会尊重你的意愿。”
这是孟芳起第一次来计庭尧的宿舍,浅绿色的木门上贴着大红色的双喜字,她在计庭尧低头开锁时盯着瞧了好会儿。屋子里收拾得干净整洁,外面的阳台上还种了两盆花,很符合他这小知识分子的气质。
这个夜晚注定了漫长而尴尬,计庭尧宿舍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两人简单洗漱后,计庭尧把床让给孟芳起:“我大哥他们过会儿要来借书,你先睡吧。”
他将门关上走了出去,孟芳起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怅然若失。谁都清楚他大哥大嫂不会真过来这边,但总归计庭尧跟她一样,都很不满意这段婚姻,好在计庭尧并不是难以相处的人。
晚上在计家喝了太多橙子水,孟芳起被尿意憋醒爬下床去厕所,回屋才发现隔壁小房间的灯还亮着。孟芳起在门口站了几秒钟,小房间并没有门,书桌前的男人似乎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见是她,他微怔又笑了下搁下手中的钢笔:“怎么还没睡?”
“睡了一觉,你呢,在看什么书?”孟芳起问。
计庭尧侧开身指着桌子上写得满满当当的纸给她看:“写医学论文。”
她点头“噢”声,抬头看了看他身后那两排架子上的书:“那个……”
“你要……”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孟芳起抓了下头发:“你先说。”
“困吗?你爱看什么书,可以自己去那个架子上找,这边医学方面的书籍多些。”计庭尧站起身,从她左手边的书架上找了本书出来递给她,“上次答应你的。”
《卓娅和舒拉》,第一次见面时他提起过,孟芳起早忘记了,没想到他还记得。她随手翻了两页,这本书并不长,计庭尧把自己椅子搬过来给她坐,孟芳起抬头说了句:“谢谢。”
计庭尧又拿了把椅子坐回桌前,孟芳起平时基本都是看服装类书籍,家里孟继平和计庭尧喜好倒有点相似。她怎么都想不到,下乡后,自己头一次看完整本文学书,是新婚之夜,在计庭尧的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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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耳朵聋了
次日一大早孟芳起拎着自己的皮质小包准备出门,计庭尧昨天就在书房凑合了一晚。几张椅子搭成张简易的床,男人高大的身子蜷缩在上面,孟芳起看到都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那个……我走了。”孟芳起站在门边跟他打招呼,“锅里我熬了点粥,你要不去医院食堂,就对付着吃两口。”
计庭尧大概昨天夜里熬到很晚,等她开口说话勉强清醒几分,男人抬头眯起眼,目光涣散在她脸上停留许久,又伸手往边上摸,一个踉跄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孟芳起忙拿起桌子上的眼镜递给他,他接过戴上,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才恢复正常看向她。
“你眼睛度数挺深的?”孟芳起好奇问了句,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计庭尧还是个眼科医生。
“三百多度,以前看书没怎么注意。”计庭尧倒没有计较她这句极不妥当的话,还破天荒跟着打趣道,“毕竟都说医者不自医么?”
孟芳起笑出声,计庭尧看到她肩上的包:“你去厂里?我送你吧。”
他过去木头衣架子旁取外套,孟芳起看到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有厂里发的月票,自己乘车就行,你们医院对面不就有个站台。”
这年头有张月票,全市公交线路可以随便坐,不过孟芳起早就拿三年的月票资格换了家中的自行车。从人民医院到棉纺厂少说需要一角五分钱的路费,孟芳起舍不得,愣是走了十来公里。
孟芳起一连两周都没有再见过计庭尧,她仍住在自己家,每天上班、上夜课,忙得不可开交。即便有些风言风语也传不到她耳朵里,家里夏红缨更是个嘴皮子厉害的,左右邻居都说不过她。
夏红缨原本说不想继续念书,还发狠把自己头发都给卖掉。但孟芳起没有把她发脾气的话放在心上,更没有催她出门去找工作,就是托人让她去二十中读书的事没有办成。南嘉大学高考补习班考试时间也已经过去,今年只能委屈夏红缨继续在家里复读。
这天孟芳起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还没进院门,就见孟继平焦急地在门口等她。孟继平一见她便从她手中推走自行车:“姐,你赶紧去瞧瞧,夏红缨出事了!”
孟芳起借着院子里的灯光往孟继平脸上看了眼,男生额头肉眼可见的肿起一块,孟芳起皱眉张嘴唠叨道:“她又闹什么,你也真是的,不知道躲远点儿,自己去弄条冷毛巾敷敷,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夏红缨在房间里哭得撕心裂肺,没等孟芳起走上前,白色的搪瓷杯就直直朝着她脑门砸来,还好她躲闪及时。夏红缨站在那儿举着凳子红着眼扭头瞪她,狠狠吼道:“滚!你滚出去!”
刚开始的时候,碰到夏红缨她亲妈忌辰,夏红缨还会骂孟芳起是“杀人凶手”。孟芳起这些年也算是跟夏红缨斗智斗勇惯了,压根不理会她这纸老虎的做派。
孟芳起径自走上前,夏红缨虽然目光凶狠,但手颤颤巍巍,根本不敢把凳子往孟芳起身上砸,三两下就被夺走凳子。
夏红缨顿时如泄气的轮胎,瘫软坐在地上掩面哭泣,孟芳起将凳子摆放好才走到她跟前蹲下:“怎么了?”
“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总比你这样闹腾有用。”孟芳起耐着性子守了她几分钟,又问她。夏红缨却一直没有什么反应,过了会儿手也放开,只神色木然地跪坐在那儿,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孟芳起的话。
孟芳起这才发现夏红缨不大对劲,轻轻推了下她的肩膀,她却似受惊吓般猛地坐直身子,慢吞吞扭过头看孟芳起。女生眸光呆滞,面无表情盯着孟芳起瞧,孟芳起心里一阵慌张,揽住她小声喊:“红缨?”
夏红缨总算应了一声,她扑到孟芳起怀里,拽紧她胸前衣服,指着自己耳朵恸哭:“妈,我聋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妈!你说我怎么办?”
她声音比平日里要高出好几个分贝,孟芳起听到跟着吓了一跳,知道夏红缨不会拿这个来开玩笑,忙去看她耳朵。夏红缨捂着耳朵不肯松开,还是孟芳起劝说半天,她也看不出所以然,想着等天亮去医院检查。
第二天孟芳起领夏红缨去家附近中医院,检查后才知道夏红缨这是长期中耳炎导致的耳聋,正常用药已经很难使听力恢复。夏红缨现在右耳完全听不到声音,如果站在她左边跟她说话,声音稍微大点儿,她还能给些反应。
孟芳起见她这样,不用医生多指摘心中也很是自责,夏红缨这近一年时不时就要掏耳朵,她确实失职没有多在意,谁知道上个月落水导致病情加重。
医生开了药让夏红缨先回去吃一个疗程,只是这个治标不治本,能缓解中耳炎,但解决不了耳聋问题。手术治疗需要去沪城的大医院,几千块甚至上万的手术费还不一定能治好。孟芳起一个月工资四十五块钱,除去每个月的生活费和他们上学的费用,每月能余个一两块钱都算不错。
孟芳起推着车走在夏红缨右边,她看她眼,又绕到左边抬高音量说:“红缨,我刚才仔细想了想,那个助听器大概二三百块钱,我们明年争取买个先用用,然后再考虑手术的事你看怎么样?我再打听打听。”
夏红缨不吭声,隔了会儿才回她:“……不怎么样……要是孟继平这样,你是不是也这样轻飘飘地说先不治疗?”
这话属实有点蛮不讲理,孟芳起一时被她问愣住,夏红缨不理她,也不坐她的自行车,自己走到公交站台上了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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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跟你一起去找
由于夏红缨亲妈当年救过孟芳起的命,孟芳起心里对夏红缨一直抱有愧疚。那时候孟芳起下放到离南嘉市一百多公里外的钟庄村,村里农闲时修路孟芳起也要去帮忙干活,有回山上石头被火药炸得滚落,夏红缨亲妈及时拉扯了孟芳起一把,孟芳起才没被石头压成泥。可惜夏红缨她妈妈却因为被石头撞击波及到五脏六腑,在家里养了段时日没熬过去。
夏红缨那一年十三岁,孟芳起知道这孩子命苦,亲爸也是城里来的知青,不过几年前已经托关系回南嘉市。按照当时返城政策,知青如果在乡下成家不能返城,她亲爸干脆抛妻弃女连夜走了。
后来,孟芳起在夏红缨亲妈床前,当着夏红缨外婆、姨妈的面发誓自己会照顾好夏红缨,拿她当亲生的孩子看待。
孟芳起也没有办法,可这些年家里确实没有余下什么钱,她回去翻箱倒柜只从箱子底下摸出个红布包,里头整整齐齐叠着二十块钱,她原本留着过年置办年货用的。
夏红缨还没有回家,倒是孟继平惦记着家里,一放学就从学校回来,见到孟芳起坐在门口发呆。他从孟芳起口中得知夏红缨聋了一只耳朵,将口袋里两毛钱掏出来递给孟芳起:“我不要零花钱,留着给夏红缨看病好了。”
孟芳起又给他塞回去:“你花你的,这事不用你管,我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计家那儿不是给了彩礼么,我卖了自行车先买个助听器,其他的慢慢来。”
姐弟俩在院子里说着话,夏红缨蹲在门边,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到地上。隔了段距离,她其实听不太清楚他们说的什么,话听在她耳朵里异常嘈杂。
夏红缨没有勇气推开门,直等到天完全黑了,孟芳起和孟继平准备出门找她,她才猛地擦了把眼泪从外头进来:“你们不要为我耳朵费心,我有办法,我自己想法子解决。”
“什么办法?赶紧吃饭,下午又跑哪儿去?”孟芳起走到她左手边,拉着她的胳膊,“又不是什么绝症,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操心。”
夏红缨一撇头:“我就是有主意。”
她父亲走的时候她已经九岁,她还记得父亲抱着她哭,说自己也是没有办法。她知道他的名字,他叫夏善康,是家里的老大,家住在秦武路附近。
孟芳起没有将她孩子气的话搁在心上,虽然她也忧心目前的情况,但是办法总比困难多。她晚上盯着房梁忽然想起她那个新婚没多久,在医院里上班的丈夫。两人自从领证那天在呆了一晚,后来就再也没见过。
自从计庭尧跟孟芳起结婚后,身边散言碎语也渐少起来,除了家里的亲人,没有人会对他们婚后生活感兴趣。计庭尧工作忙,这天一早刚从宿舍出来,就在楼下碰到孟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