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快就要换爸爸了?跟她约会的人是谁?是她那个笔友?还是在外婆家那边交往的男朋友?无数个疑问挤满了夏红缨的脑子,夏红缨想跟过去看看,但又知道被孟芳起发现,自己决计没有好果子吃。
夏红缨望着孟芳起骑上自行车离开院子,又瞧瞧计庭尧,终于没忍住开口催促:“你不跟过去看看?她说不定要跟人约会去的。”
计庭尧人跟傻了似的,“噢,噢”两声,还忙着扒碗里的粥,夏红缨一跺脚,大声说:“你不是傻啊!还吃什么吃!老婆都要跟人跑了!”
她自从耳朵出现听力障碍后,声音分贝本就比普通人高些,这样大声吼叫把计庭尧吓了一大跳,他慌手慌脚把碗放到桌子上,骑上他的自行车就要出门。夏红缨急得大喊:“哎,鞋!你换个鞋!”
计庭尧踉跄往回跑,又差点被院子里的木头给绊倒。
孟继平昨晚在南大自习室呆到很晚才回家,这会儿睡眼惺忪地揉着眼从房里走出来,见到院子里乱糟糟,夏红缨和计庭尧跟打仗一样,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张口就问:“谁跟人跑了?”
夏红缨和计庭尧面面相觑对看眼,夏红缨骂道:“去,去,有你什么事,你赶紧洗把脸,吃你的早饭。”
直等计庭尧骑车追出去,夏红缨这才松口气。又不禁感慨,自己这是操的什么心。还不是孟芳起,鬼都看得出她还关心计庭尧,还担心他在外面没有晚饭吃被饿着。
孟芳起车骑得并不快,她今天穿了件红黄相间的长袖连衣裙,脚上一双酒红色的高跟鞋,在灰不溜秋的人群中,简直赚足人们的眼球。她慢慢骑,有女同志已经与她擦肩而过了,还忍不住回过头来看她,然后再与同伴低声讨论着什么。男同志也有,但男同志的目光要低调内敛许多,而且看起来都是自然而然的,不会那么刻意。
计庭尧出门太着急,连眼镜都忘了戴上,隐约看到她车后面挂了块长方形的板子,不过具体写的字,他看不清。孟芳起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骑到向月公园,计庭尧不远不近跟在她后面,怕她察觉到,一直提心吊胆往人群里钻。还好,自始至终孟芳起都没往后面看过,她把车锁在公园门口走了进去。
计庭尧终于看清她自行车后面的东西,原来是块木头板子,木板上写着“孟家裁缝店”五个大字,不知道她好端端把牌子绑在自行车后面干什么。
天气暖和起来,公园里比过年那会儿还热闹,人们趁着好不容易的休假时间来公园里玩耍。大家都向往欢乐的春波,争先恐后沐浴着春天的阳光。众人脸上的神情都是散漫的,惬意的。
只有孟芳起不同,她像是带着任务一般,专往人多的地方挤,有时她主动上前跟人搭话,有时是别人来找她,她还不时从口袋里掏出张纸递给别人。这个样子,完全不像是来约会,更不像在等人,倒跟特务接头差不多。要不是计庭尧对她的家庭背景清清楚楚,此刻肯定要怀疑她的目的。
计庭尧一头雾水,他鬼鬼祟祟跟着孟芳起,甚至欲盖弥彰地躲在柱子后面。孟芳起正同一群陌生的女同志有说有笑,欢声笑语夹杂在喧闹的游人声音中,传过来几乎什么都听不见。
男人伸长脖子,试图从零星飘来的只言片语中辨别她究竟在做什么。然而孟芳起将纸条递给几位女同志后没多久便打算离开,计庭尧连忙从亭子石凳上起身,正要跟上前去,忽然有人自后头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
只见一位高高胖胖的衣着讲究的女同志死死揪着计庭尧衣服,对着人群大声喊道:“有小偷!大家看看自己东西丢了没有!”
“我不是。”计庭尧反驳。
“你怎么不是,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小伙子我盯着你很久了,你从刚才就一副贼溜溜的样子,我可没冤枉你。年轻的小同志,有手有脚,不想着怎么努力工作……走,跟我去派出所!”
两人的争执很快引来了众人的围观,大家将两人团团围住,几个热心的市民上前帮女同志制住计庭尧,旁边的人纷纷打开自己的包,看自己有没有遗失物品。孟芳起听说有小偷也跟着来看热闹,然而一看到计庭尧她傻眼了:“庭尧,你怎么在这儿?”
计庭尧还在尴尬又狼狈地跟人解释自己不是坏人,只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这才不得不说道:“……我……我不放心你,所以跟着你过来,没想到让这位女同志误会我是小偷。”
孟芳起满腹狐疑看了他几秒,但她脑子转得快,等回过神来立刻向众人说:“误会,误会了,刚才我在那儿谈事情,让他等着我来着,他原来想跟我开玩笑,倒闹出场乌龙来。”
女同志半信半疑松开手,还好当下并没有人说自己丢失物品,孟芳起这才能拉着计庭尧很快脱身。
第五十二章 不错的结婚对象
计庭尧跟在孟芳起身后离开人群,两人走到偏僻的小道上,孟芳起还没开口说话,计庭尧脸臊得通红,还是压抑着情绪先跟她道歉:“对不起,你忙吧,我先回家去。”
男人毅然转身要走,让孟芳起喊住,她好笑地看向面红耳赤的计庭尧,伸手把口袋里的一叠纸都掏出来:“你又听红缨那丫头乱说什么,我这忙着给店里找点生意来做。”
计庭尧接过她手里的纸一瞧,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的正是店铺的地址,他联想到她一上午的举止,立刻反应过来,忙还给孟芳起,像是试探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向她说道:“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要是在前几天,孟芳起肯定不会理会,指不定还觉得计庭尧碍事。可是那晚在店门口,计庭尧的话还时不时在她耳边响着,她也不是真的无动于衷。她指了指树荫下的石头凳子说:“我再去转转,你等会儿我,我们一起回去。”
计庭尧求之不得,孟芳起想到穿着新衣服到公园里来招揽生意,也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反响还算不错。等孟芳起口袋里的纸都发完,她便过来找计庭尧,只是石凳子上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孟芳起在原地等了会儿,计庭尧才气喘吁吁跑过来,他手里拿着两张票,不顾形象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在她跟前停下。他先是问芳起:“你那边事情忙完了吗?”得到肯定的回答,计庭尧才把鸭子船票递给她,问:“我刚才排队买了两张船票,要不要去坐一圈?上次你就说想坐鸭子船。”
他对她的话倒记得一清二楚,孟芳起神色复杂瞥了他眼。
船游至湖中心时,孟芳起扭头看着奋力踩着游船的计庭尧,湖面波光粼粼,春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映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是那样的美好。她突然问他:“你现在还喜欢曹素娟吗?”
孟芳起对热爱诗词的知识分子有偏见,她始终认为,诗人的激情和好奇的童心,使得他们的情感永远是澎湃、广阔的。这样极其不正确的思想,很大一部分程度都是源自于傅以明。
计庭尧停住脚下的动作,鸭子船在湖面上往前打转行驶几米很快停了下来,计庭尧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他暗自思索,她是不相信他那晚的话?还是因为自己的表白太过简陋,应该正式一些,给她写信才好?他斟酌许久摇头,说:“不喜欢。”
见孟芳起仍在看他,他又接着说道:“以前我姐介绍我们认识,我是觉得她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其他的,没有想过。”
孟芳起简直要被他真诚坦白的话给气笑,什么叫做“不错的结婚对象”。她故意拉长了嗓音阴阳怪气说:“不错的结婚对象,我看也是,毕竟你们都喜欢看电影,还有那些苏联文学,她模样也好。”
还好计庭尧不是个傻子,立马觉出不对来,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解释:“没有,我觉得跟你结婚很好,真的。”
计庭尧被阳光照得眼睛都睁不开,他此刻又没戴眼镜,再远点儿的风景在他眼中都是模糊的,只能猛踩鸭子船的脚踏,借着掩饰自己的尴尬和脸红。
孟芳起忍不住拍他的胳膊:“你看着前面,走错方向,这还没几分钟,你都往岸边开去了。”
“噢,噢。”计庭尧慌手慌脚,差点儿连脚都不知道往哪里踩,孟芳起一见他这样,忽地笑出声来。
计庭尧扭头瞧她,他呆了半拍,“嗖”地一下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孟芳起挣扎几秒,计庭尧手心都是汗,力气却出奇的大,她挣脱几下没挣开,索性放弃任由他攥着,直到上岸她才甩开他:“好好走路。”
中午两人一同回家,夏红缨仔细打量两人,见没有上演武行的痕迹,两人面色还称得上平和这才松口气。
不过她这颗心刚放下来,吃饭的时候孟芳起又说:“我下午去趟安街口。”
夏红缨马上皱着眉头看孟芳起,又瞧向计庭尧,计庭尧面色如常什么都瞧不出。她还在琢磨,让孟芳起拿筷子在头上敲了一下,骂道:“乱想什么,那边人多,我去转转看有没有人需要来咱家做衣服。你再乱说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孟芳起吃完饭重新换了身衣服出门,在巷子里碰到端着碗怵在门边聊天的许婶和顾大妈她们,孟芳起冲她们点点头打招呼。
“芳起,吃过中午饭了没有?没吃的话到我家来盛,我家锅里还有。”
“吃过了,今天红缨在家做的。”
“红缨现在勤快得很,赶明儿说个婆家你也轻松点。你这身衣服可漂亮,这是要去哪儿?”
“出去一趟。”孟芳起笑说着骑上车,“我先走了。”
等她走后,顾大妈忽然神神秘秘地跟几人说:“你们不知道吧,我早上才看到芳起穿了件花花绿绿的衣服出去,哎哟,那衣服,我老远都能认出来,跟她身上这件还不一样。下午怎么又换了?她现在在干个体,就这么赚钱?”
“你看错了吧。”许婶不信,“芳起可舍不得,她结婚、过年都没给自己添置衣服,省着呢。”
“这我还能看错?”顾大妈听了,一手端着饭碗,一手叉腰往前走了半步,弯身比划,“就那种长长的裙子,样子怪好看,我要年轻二十岁,我也想穿穿看。”
许婶她们笑起来,说:“那不行,你家爱梅穿还差不多。”
顾大妈跟着笑出声,又冲孟芳起家的方向努努嘴:“不过说真的,她家男人那是怎么回事,我听说那位女同志还是咱这附近的邮递员。”
“听说是误会。”
“真的假的?”
“那谁能知道呢?不过芳起可是不容易。”
“她小年轻,还是不懂事,好好的工作愣是给折腾没了。”
孟芳起不在意左右邻居怎么在背后议论她,以前在工厂里要好的同事还来店里劝过她,劝她写封检讨书,去向邱厂长说说情,指不定还能回去上班。孟芳起都没有听进去,除了星期天休息日,她一连几天下午都穿着新衣服去安街口那一带。
她的努力终于在三月底的某天下午有了回报,两个衣着时髦的妇女同志走进店里,指明要做孟芳起挂在墙上的样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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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子们周末愉快
第五十三章 勾引别人男朋友
孟芳起的店铺终于开始赚钱。找孟芳起做衣服的客户越来越多,还有一两个月就要步入夏天,她店里的单子堆积了有二十几个。
她那些穿过的样衣被她熨烫得整整齐齐挂在店里,客人从外面经过就能看到。她店里的衣服价格虽然比百货商场里成品的衣服贵些,但却都是新鲜的,没见过的款式。每个客人都可以依照自己各人喜好让孟芳起在衣服上添减改动,做出来的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
其他缝纫店的师傅甚至来她店里偷师,不用系统地学过服装裁剪类知识也能做出好看的衣服。孟芳起还没有专利保护的意识,实际上她的这些设计许多也是从杂志上得到的启发,算不上真正的原创。
只是孟芳起每天都很忙碌,看不过去的夏红缨时常来她店里打下手,就连计庭尧下班空闲的时候也会来帮忙剪剪线头。
孟芳起和计庭尧如今的关系终于缓和几分,虽然还是分房睡,但好歹见面能说两句话。夏红缨知道孟芳起还在同计庭尧闹别扭,她更知道自己这张床太窄,冬天两个人挤着还好说,等天气再热起来,两人贴在一起睡觉那就是煎熬。
“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去住?”夏红缨问孟芳起,“人总会犯错的,你不是已经原谅他了吗?为什么不原谅得彻底一点?”
孟芳起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自己复杂的心思,她像往常一样敷衍夏红缨:“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你喜欢他,所以他的所作所为令你感到失望。”夏红缨盯着窗户,头也不抬说道,“不过刻薄的要求还是用在自己身上比较好。”
今天外面下雨了,窗外微微的春风吹着细雨,轻轻拍打在窗户上,孟芳起的全部注意力却都停留在夏红缨脸上。她似乎有些意外夏红缨会说出这番话,她笑了笑:“我会原谅他的。”
孟芳起顿顿,欲言又止一番才问:“你是不是有了合适的对象?”
夏红缨没有回答她的话,她只是这样说:“我明晚要去看电影。”
“好的,回来吃晚饭吗?”孟芳起答应下来,连和她一起看电影的对象是谁都没有询问。
“不回的。”她坚定说。
天完全黑了,雨还在下着,屋外春雨纵横飘荡,可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晚上夏红缨听中央台的《青年之友》节目,节目内容告诉她,一个有理想和事业心的人,应该有着钢铁般的毅力,而这毅力能克服胆怯。她感觉此刻心中蕴藏着的毅力完全能战胜一切。这毅力像一抹曙光,驱散她心里的自卑阴影,但愿这曙光也能把明天的路照亮。
次日早晨,天空阴沉沉的,天空仍飘着细雨。夏红缨很早就出门,她将电影票用油纸裹好才装在自己包里,骑车奋力奔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湿润的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等她赶到工厂,雨便停了,东方隐约泛红浮现出曙光。夏红缨在工厂广播站楼下把一个信封塞给董爱民,并跟他说:“晚上六点,我在工人电影院么门口等你。”
男人错愕地看她,还没反应过来,夏红缨已经捏着助听器远远跑开。
信封里装着一张电影票还有一首诗。
我不爱在月光下,欣赏园里的鲜花。我喜欢在风雨中,攀登陡峭的山崖。我不爱四月的阳光,照得人懒洋洋。我喜欢一月的劲风,唤醒心底的力量。年轻的工人啊,心儿激烈地跳荡,渴望生活的海洋,掀起澎湃的巨浪。
五点多钟的时候,夏红缨站在工人电影院前巨大的电影海报旁,只见西方的天际一片暗红,天空中只剩下彩云的残迹,幽暗的天光映射在台阶上。
“红缨?”忽然有人在她面前停下来,喊了声她的名字。夏红缨今天的衣服极好辨认,她问孟芳起借了店里最好看的那一身,不管在哪儿都十分显眼。
夏红缨满脸堆笑转过身,下一秒,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淡下来,她往来人身后四处看了几眼,这才笑着跟来人说:“毛黎,你今天也来看电影吗?”
“不是,我刚骑车从这边经过,看着眼熟,这才过来打招呼,原来真的是你。”毛黎摇摇头,“我刚从学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