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鸾抿唇轻笑,一双杏眸笑成弓月,“公子若是懂,可否为我挑选一幅?下月是我未婚夫的生辰,我想送幅画给他做生辰礼。”
三句不离未婚夫。
以沈鸾对裴晏的了解,若是对方认出自己,定不会如此刻这般从容淡定;若是认不出,他也不会多管闲事……
裴晏:“好啊。”
乱糟糟的思绪骤然被打断,沈鸾瞪圆一双眼睛,脸上流露出几分愕然之色。
裴晏就站在她身侧,淡淡的熏香似有若无笼罩在肩上。
话是自己说的,这出戏沈鸾自然得陪着裴晏演下去。
她强装镇定:“那就……有劳公子了。”
又寻了个借口,打发婢女回去。
春光满地,偶有蝉声在耳边落下。
郑平垂手侍立在门口,遥遥盯着裴晏身侧的人影瞧。
左看右看,都看不出那人的特别之处。
相传长安郡主花容月貌,就算是天上的仙子,也未及长安郡主半分好颜色。
然此刻裴晏身边的女子――
姿色平平,除了那一双眼睛如盈盈秋波外,再无其他特别之处。
疑虑众生,郑平只当裴晏是一时兴起,未曾多想。
日光拂地,杨柳依依。
沈鸾站在一画卷前,画上百花齐放,百雀争鸣。她却无心欣赏,只觉得站立难安。
手中的丝帕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裴晏……在盯着自己。
纵使背对着裴晏,那道目光依旧如影随形,牢牢黏在自己身后。
双眉紧皱,一颗心惴惴不安,七上八下。
珍宝斋笔墨纸砚俱全,除此之外,博古架上亦是奇珍异宝,足够来客一饱眼福。
十锦上,置着一面小小的铜镜,镜面通透明亮。沈鸾不动声色往前半步,借着支摘窗透入的半隅光影,沈鸾细细打量镜中的自己。
完全陌生的一张脸,平平无奇,丢在人群中,泯然众人。
和她先前的相貌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样的一张脸,本不该引起裴晏的疑心才是……
蓦地,镜中忽的晃过一双眼睛。
深黑如墨,深不见底。
猝不及防和裴晏的目光撞上,沈鸾眼底陡然划过几分慌乱,脚下趔趄,险些往后跌去。
“姑娘小心。”
扶在自己细腰上的那只手强劲有力,春衫轻薄,裴晏指腹的温热隔着春衫,一点一点蔓延至沈鸾全身。
她猛地往后退去。
落在自己腰间的手指也随之收回,裴晏脸上依旧淡淡,视线随意扫向沈鸾方才盯着的画作:“姑娘喜欢这一幅?”
勉强稳住心神,沈鸾压下心底的不安,仰头望去,双颊红晕浸染:“倒不是喜欢,只是想着……我未婚夫应当会喜欢的,他先前书房挂着的,就是一幅牡丹图。”
裴晏眉眼浮上一层阴翳,藏在袖中的手指紧攥在一处,面上却未见半分的异样,只轻声:“姑娘和未婚夫感情很好?”
“那是自然。”沈鸾点头,脱口而出,深怕裴晏不信,又添油加醋一番。
“我和他是自小就认识的,他就住在我家对门。”
沈鸾如今住的宅邸,对门便是秦钰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裴晏胸腔发出沉闷的一声笑,修长手指把玩着手心那一寸不知抚过多少回的木雕。
裴晏声音轻轻:“……是吗?”
无人知晓裴晏心底的惊涛骇浪。
攥紧的指尖还留有沈鸾衣衫上的熏香,裴晏一寸寸捻过。
还在,沈鸾还在。
她仍然立在日光下,满头珠翠,鬓间的双凤纹鎏金银钗累丝珠钗光影淌落,流光溢彩。
红唇一张一合,在说着自己……不喜的话。
光影照不到的地方,裴晏一双眸子晦暗不明,隐约觉得自己气息沉了些许。
沈鸾恍若未觉,悄悄瞥裴晏一眼,望见对方心不在焉的模样,沈鸾悄悄松了口气。
裴晏果真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喜过问他人的家事。
沈鸾急着离开,随意挑了幅前朝名家的画作,吩咐掌柜装裱,她明日打发小丫鬟过来取画。
沈鸾微微朝裴晏福身:“公子还有事,我就不多打扰了。今日之事,多谢公子……”
“姑娘言重了。”裴晏声音不咸不淡,“姑娘若无事,可否帮我挑一支珠钗?”
全国采选,说不定裴晏此时后宫已经有人住下。
沈鸾眼前恍惚,只垂首道:“公子……公子可是成家了?”
裴晏面不改色:“是。”
沈鸾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笑意:“公子和夫人定是伉俪情深,想来不管公子送什么,令夫人都是喜欢的。”
日光晒人,徐徐暖阳照得沈鸾肩上发热。
裴晏定定望着沈鸾,良久,方慢慢轻启薄唇:“……是吗?”
落在脸上的视线一瞬不瞬,裴jsg晏的目光焦灼滚烫。
沈鸾硬着头皮道:“是。”
博古架上置着一方青瓷三足洗,裴晏淡淡投去一眼:“姑娘觉得这三足洗如何?”
沈鸾摸不清裴晏的头绪,只能跟着点头道:“公子挑的,自然是好的。”
裴晏一个眼神,掌柜会意,立刻叫人包起来。
裴晏轻言:“她往日最不爱念书了,也不知道我送她三足洗,她会不会恼我?”
沈鸾咬唇:“自是……不会的。”
话音甫落,她又弯唇笑道,“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公子若无事……”
“若是我有呢?”
沈鸾唇角笑意僵滞,随即又笑道:“我今日和我未婚夫有约,若是去晚了,他定是会恼的,还望公子恕罪。”
沈鸾说得情深意切,又时不时抬眼,去看博古架上的青铜钟,好似真的有约一样。
裴晏盯着人看了一会,方颔首:“既如此,我就不多打扰了,姑娘请便。”
裴晏轻描淡写,倒是沈鸾闻见这话,稍稍一愣。
她心下打鼓,摸不清裴晏是否看穿了自己。
若是真的认出自己,裴晏不可能如此无动于衷才是。
心下惴惴,沈鸾快步离开珍宝斋。
转身回望一眼,裴晏早背着自己,在看博古架上的蓝釉海棠花。
沈鸾脚步渐快,不多时,人已然消失在珍宝斋门口。
怕裴晏派人尾随自己,沈鸾并未直接回家,左拐右转,在闹市转了好几圈。
落日熔金,浅浅余晖消失在青石板路上。
沈鸾款步提裙,往后望,小巷迤逦前行,空无一人。
她缓缓舒出口气。
沈鸾在青州住了一段时日,往日出门都是坐的车轿,也幸好阮芸早有准备,先给沈鸾看过青州的舆图。
曲径通幽,沈鸾穿花抚树。
红霞消失在天际。
再三确定自己身后未有人跟随,沈鸾方回到一家客栈前。
这家客栈也是乔家的家产,沈鸾亮出玉佩,掌柜忙丢下账本,毕恭毕敬请沈鸾上了雅间。
客栈三楼只有一个雅间,四面透风通光。
掌柜垂手躬身:“姑娘若有什么缺的短的,唤我上楼就是。”
沈鸾点点头:“有劳了。”
盥漱之物一应俱全,就连贵妃榻上的锦衾,也是阮芸亲手置办的。
沈鸾唇角轻勾,揉着眉心坐在斑竹梳背六角椅上。
屋内帐幔低垂,和裴晏说了半天话,沈鸾后背皆被冷汗泅湿。
坐在椅子上缓了一会,沈鸾刚想唤人准备盥洗之物,倏尔闻得窗边一阵O@。
困意瞬间烟消云散,沈鸾猛地坐直身子,她双目直直,轻手轻脚,一步步缓缓走至窗边。
窗棱半支,映入视线的,赫然是一只前来讨食的小雀。
那小雀见着人,也是唬了一跳,扑棱着双翅飞向远方,无影无踪。
紧绷的肩颈舒展,沈鸾弯唇,暗笑自己杯弓蛇影。
窗棱收起,最后一道光影消失在支摘窗下。
沈鸾笑着转身。
猝不及防,落入一个灼热滚烫的怀抱。
她身子僵住,怔怔仰起头,恰好望见裴晏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
他手指修长,俯身,漫不经心将一支宝蓝珍珠玉钗插||入沈鸾鬓间。
温热气息洒落,裴晏低沉喑哑的声音贴着沈鸾耳边落下。
“……这珠钗,卿卿可还喜欢?”
第八十六章
已是掌灯时分, 天色全暗,灰蒙蒙的天幕寻不到半点光亮。
云影横斜,沈鸾四肢犹如坠入冰窟, 不得动弹半分。
一双眸子满是错愕,浸染着不安和害怕。
裴晏垂首敛眸, 他唇角噙着笑, 略带薄茧的指腹一点点掠过沈鸾的双颊。
他声音低哑,带着上位者的从容淡定:“这人皮||面具着实丑了点, 不适合卿卿。”
天竺的凝玉树脂制成的人皮|面具, 轻薄不易被人察觉,揭下来也是易如反掌。
指尖抹了药粉,裴晏垂眸, 顷刻间,那张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已被他撕下。
底下的那张脸和记忆中如出一辙。
素面朝天的一张脸未施粉黛,唇不点而红, 一双如水秋眸浸染着慌乱之色。
这是……沈鸾。
是裴晏魂牵梦萦了无数遍的人。
活生生的、不再是幻觉产生的人影。
裴晏曾无数次幻想过,沈鸾就在自己身边, 她还活着, 还好好地待在自己身边。
不是天安寺那一堆分不出彼此的焦黑尸体,亦不再是一碰即碎的水中月。
裴晏满怀希望将人拥入怀中, 却回回落了空。
他站在蓬莱殿,举目四望,空荡荡的宫殿遍寻不到沈鸾的身影,只有自己的声音还在。
他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人。
而此时此刻, 沈鸾就在自己怀里。裴晏牢牢箍着人, 那双深黑阴沉的眸子没有离开沈鸾半分。
掌心下的脉搏剧烈跳动,裴晏勾唇。
倏地, 门外响起一阵小而轻的敲门声,可见来人的小心翼翼。
“……沈姑娘,你歇下了吗?”
沈鸾陡然一惊,门口站着的,赫然是去而复返的秦钰。
一门之隔,秦钰身影透过木扇门,落在墙上。
他声音轻轻,似乎是怕惊扰了沈鸾。
“阮夫人让我告诉你一声,她一切安好。”
暗无烛光的雅间内,沈鸾被抱着坐在临窗的案几上,肩上只有一缕月光残留。
盈盈一握的细腰落在裴晏掌中,他一手掐着沈鸾的下颌,逼迫沈鸾和他接吻。
暧|昧|旖|旎的低吟自唇齿间溢出,粗暴不得章法。
裴晏是故意的,故意咬破沈鸾的唇角,任由血腥味在齿间蔓延。
似一头挣脱铁链的野兽,横冲直撞,毫无顾忌。
箍在腰间的手指强劲有力,沈鸾皮肤白皙轻薄,偶尔碰撞一点,必青紫半月已久。如今落在裴晏手中,不细看,必知定是青红交加。
急促的气息落在耳边,沈鸾仰着头,唇齿磕碰。
那支宝蓝珍珠玉钗就在沈鸾鬓间,裴晏慢条斯理抚过,唇角浸染的笑意似淬了无数寒冰。
玉钗摘下,瞬间,松散的三千青丝落入裴晏手中。
沈鸾惊愕:“你作甚么……”
那语调似沾了蜜,黏黏稠稠。
白日吃下的药丸药效早过,然此刻沈鸾的声音,又和往日大相径庭。
夜风拂过发梢,那声音像是沾染了点点春意,娇抚动人,比往日柔上些许。
裴晏挽眸色一暗,挽住沈鸾的青丝,往自己怀中一拽。
喉结滚动,落在红唇上的吻蛮横霸道,凶狠有力。
唇上破了皮,见了血。
裴晏仍不知足,如猛兽舔舐沈鸾的耳垂,用力一咬。
沈鸾差点惊呼出声,扣着案沿的手指下意识蜷紧,指尖泛着点点白色。
“沈鸾,你怎么敢……”
怎么敢再一次丢下他一个人,任他在天水镇搜了五天五夜。裴晏只要一闭上眼睛,总能梦见那场熊熊大火,梦见沈鸾在火海中的孤立无援。
他恶狠狠咬牙,粗|重的气息落在沈鸾颈间,似凶禽尖锐的利齿:“你怎么敢……”
门外,秦钰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许是半晌没听见沈鸾的声音,秦钰当她是歇下了。
转身退后两三步,恰好撞上送晚膳上楼的掌柜:“沈姑娘应是歇下了,过会再……”
倏地,雅间传来一声低呼。
秦钰骤然收声,侧耳聆听,耳边只有徐徐夜风,再无其他。
万籁俱寂。
凝神细站了一会,秦钰终转身,和掌柜一前一后下楼。
横在门口的那道黑影消失,脚步声渐行渐远。
漆黑安静的雅间内,沈鸾瞪圆双目,春衫轻薄,裴晏咬站颈间的齿痕深而刺痛,隐约有血珠子渗出。
“裴晏!”沈鸾怒不可遏,压低声音训斥,伸手推开人。
然眼前的人却如磐石一样,推拒不开,纹丝不动。
裴晏修长白净的手指轻抚上沈鸾细腻纤细的脖颈,他薄唇轻勾,阴翳深沉的眸子浮上一层暗色:“卿卿和他……很熟?”
指尖灼热,轻轻在颈间拂过,惊起沈鸾一身的颤栗。
“谁,秦钰……唔!”
裴晏倾身而下,落在唇上的吻比方才更为凶猛蛮横。
沈鸾几乎所有声音都吞噬其中,只剩下低低的呜咽。
双手纶成拳,胡乱砸向裴晏肩头。
换来的,却只是唇齿间更加浓厚的血腥味。
气息渐渐薄弱、虚无。
眼前漫起白雾,就在沈鸾以为自己快要窒息而亡时,倏地,耳边传来衣帛裂开的声音。
“裴晏!”
颈间再次传来疼痛,方才留的齿印又一次被裴晏加深。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脊背一点点往下,引起阵阵颤栗。
裴晏喑哑的声音贴着沈鸾耳边落下:“我记得卿卿枕边有一画本,画得极好。”
沈鸾怔忪片刻,jsg少顷,方想起那是先前沈氏送来,要她成亲前学的。
脖颈染上红晕,又是气恼又是羞赧。
沈鸾面红耳赤:“你、你……”
“卿卿怎么知道我喜欢画画的?”
裴晏声音轻轻,他手指往下,落在沈鸾光洁无暇的后背,“就照着那画本……画在这里,好不好?”
……
明月高悬。
雅间尚未掌灯,只有窗外月影横在空中。
贵妃榻上铺着柔软舒适的狼皮褥子,裂开的春衫堆在腰间,欲坠不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