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鸾满脸羞赧,绯色似腾腾氤氲水雾,将她整个人团团笼罩。
视线下移, 目光落至自己身前某处柔软,沈鸾忽的闹了个大红脸。
一张脸团团燃烧,红晕似天边晚霞, 紧贴在她双颊。
适才沈鸾出水得急,并未多加留意。如今才发现, 自己身前那一点嫣红, 还沾着一小片玫瑰花瓣。
那花瓣娇小如玉,沾带着水雾, 牢牢沾带在自己身上。
耳尖滚烫,沈鸾努力蜷缩着身子,视线低低垂着,祈求裴晏没有看见那一片花瓣的落处。
无奈天不如人愿。
才刚动动身子, 腰下那一处立刻遭来一记拍打。
裴晏声音冷清, 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隐忍:“别乱动。”
沈鸾全身颤栗,覆在眼睑下的睫毛抖动不已。
耳根子滚烫。
余光瞥见裴晏低垂下眼, 视线在她身前那一处沾着玫瑰花瓣的嫣红停留一瞬。
裴晏眸色渐沉。
沈鸾望不见的地方,裴晏喉结轻轻滚动。
沈鸾抱着侥幸之心,以为对方并未发现端倪。
倏然,搂着自己脖颈的手指往下移动一寸,那手指修长白净,而后,轻轻拂开那一片花瓣。
颤栗骤然至足尖升腾而起,沈鸾僵硬着双目,呼吸都不敢出。
裴晏指尖沁凉,然拂开之后,沈鸾通身上下却似滚烫炉火,绯色蔓延至全身。
身前那一处似红梅傲雪挺立。
沈鸾脸红得更甚,好不容易熬到矮榻前,蓦地,红唇沾上一片玫瑰花瓣。
是方才被裴晏拂开的那一枚。
那花瓣还沾着水汽,隐隐还留有裴晏指尖的温热。
一想到这花瓣是从何处而来,还带着自己的洗澡水,沈鸾当即想拂开。
“不准。”
耳边落下清冷的一声。
矮榻上铺着柔软的狼皮褥子,沈鸾整个人陷在其中。
日光盈盈透过楹花窗,而后,又被裴晏颀长身影挡住。
他俯身,只一手撑在沈鸾耳边。
薄唇落在那一枚花瓣上,浅尝辄止。
落在脸上的气息灼热,好似热浪迎面扑来。
掐着自己素腰的手指不曾松开半分,指尖轻轻泛出润白之色。
紫檀嵌玉插屏就在眼前,沈鸾眸光渐渐涣散。
这么多回,她还是学不了换气。
只感觉到落在颈间的气息越发急促炙热。
那枚花瓣终自唇角滑落,滚落至沈鸾纤细白净的肩上。
罗纱轻拢,榻上的美人双眸氤氲着水雾,泫然欲泣。
泛红的眼角还有适才滴落的泪珠。
再往下,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裴晏眸色一暗。
沈鸾似有所发觉,挡在身前的双臂始终未曾松开半分,然再怎样,也只是徒劳无功。
娇小的手指怎么也挡不住那一处柔软。
裴晏垂目,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干哑得厉害。
沈鸾咬紧下唇,少顷,方红着脸。她往里藏藏:“我、我想更衣了。”
她大着胆子,飞快朝裴晏掠去一眼:“你先出去。”
裴晏静静望着沈鸾。
她永远也不知道,刚刚望过来的那一眼,有多勾人心弦。
日光静静流淌在二人之间,地上水珠晶莹,泛着璀璨光影。
裴晏不曾说话,只面色淡淡。
犹豫再三,沈鸾终翻身而起,她快步越过裴晏,自取下一旁的衣衫后,沈鸾赤足,慌不择路闪到屏风后。
手忙脚乱为自己更衣。
石榴红宝相花纹彩绣春衫轻笼,虽隔着一扇屏风,然沈鸾仍能察觉到落在身后的那道灼热视线。
自纤细的脖颈往下,沿着光滑无暇的脊背。
细腰的那点点红梅虽叫沈鸾洗了去,然此时此刻,却比先前红得更甚。
棉裙穿戴齐整,倏尔却闻得身后一声。
裴晏抬脚离开了。
屏着的气息终于在此刻尽数松懈,沈鸾扶着高高案几,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至剩下一副躯壳。
木扇门再次被人推开,脚步声渐行渐近,却是茯苓和绿萼两个丫鬟。
“姑娘,姑娘没事罢?”
茯苓着急不安,待看清神款安然无恙后,方悄声松口气,搀扶着沈鸾至窗下矮榻坐下。
那狼皮褥子还铺在榻上,水雾斑驳。
沈鸾只看一眼,当即想到裴晏望着自己的眼神。
幽深平静,似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细腰的滚烫好像还在,沈鸾焦急不安往后退开半步,怎么说也不肯在这榻上待上片刻。
“回去。”沈鸾面色慌乱,紧攥茯苓手腕,“我想回房了。”
茯苓连声道是,又懊恼不已:“都是奴婢的不是,忘了姑娘不可泡太久。”
先前有一回沈鸾在浴池险些晕了过去,自那之后茯苓和绿萼双双小心万分,不想今日还是犯了错。
茯苓低垂着眼睛。
刚刚裴晏还因为这事,痛责她们二人。
沈鸾双眉渐拢:“他说你们了?”
茯苓点点头:“幸好只是训斥,姑娘不知道,陛下刚刚进去时可吓人了。”
她险些以为自己脑袋不保。
沈鸾抿唇不语,眉眼低垂。
茯苓轻声:“姑娘,下周是沈夫人的忌日,还是和去岁那样……”
茯苓口中的沈夫人,自然是沈鸾的亲身母亲,阮芸的姐姐。
自阮芸认回沈鸾后,茯苓和绿萼自然也知道了那段jsg往事。
她们二人虽是先帝亲自指派到沈鸾身边伺候的,然这么多年的主仆情意,二人自然是站在沈鸾这边。
沈夫人是产下沈鸾后去世的,阮芸不想沈鸾在生辰这日伤心,所以将姐姐的忌日定在立夏这一日。
……
春末夏初,炎炎热风伴随蝉鸣,不绝于耳。
乔府上下安静祥和,只有淡淡青烟缭绕。
案台上供着的是那半枚日月玉扣。
阮芸挽着沈鸾的手,细细说着话:“以前姐姐最喜欢的,就是立夏了。她贪凉,每每到了夏日,总会偷偷溜出去,买玫瑰冰沙吃。我那时还小,瞧着好顽,也和她要了来。”
可惜阮芸小孩子,肠胃不好,吃了冰的,闹了一整夜的肚子,连累姐姐被父亲打骂了一顿。
阮芸唇角挂着浅浅笑意,好似昨日,自己还是需要姐姐庇护的小孩,一转眼,已是孩子的母亲。
她一手抚着腹部,眉眼温柔:“待下回姐姐来,也能看见我的孩儿了,也不知道是姑娘还是男孩。若是姑娘就好了,和阿鸾一样乖巧最好。”
案台上并无画像,香案上只有瓜果,都是阮芸姐姐生前爱吃的。
阮芸低下声:“阿鸾真的好像姐姐,我第一眼瞧着,就觉得她……”
一语未了,阮芸又忍不住落泪,她如今有了身子,自然哭不得。
沈鸾拿丝帕细细擦去阮芸眼角的泪珠,好生安慰一番:“姨母莫哭了,母亲看见了,定要伤心的。”
阮芸眼圈发红,轻靠在沈鸾肩上。
她轻轻叹口气,搂着沈鸾撞见好生心疼:“姨母答应姐姐要照顾好你,然如今连留你在家中……”
沈鸾唇角挽起几分笑:“姨母待我已经够好了,母亲怎会怪罪于你?”
阮芸摇头:“皇权富贵再好,又能怎样?”
她和乔鸿渊再厉害,也不过一介商人,怎能斗得过朝中那些人,更何况,那一位还是九五至尊。
阮芸这几日总悬着心:“古往今来,都是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他如今对你再好,若是有朝一日他有了别的喜欢的人,那时你可怎么办……”
“他不会。”
沈鸾几乎是脱口而出。
话音甫落,她方惊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
沈鸾讷讷张了张唇,不知是潜意识对裴晏的信任,还是怕阮芸担心,自己刚刚反应才那般大。
沈鸾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日光满地,浅色瞳孔泛着浅浅的光晕。
沈鸾低声呢喃,又低低重复了一遍:“他不是那样的人。”
阮芸面露怔忪:“阿鸾……很喜欢陛下?”
可她之前怎么听说,要和沈鸾定亲的,是先皇后的嫡子。
“我……”
迎着阮芸那双清透的眼眸,沈鸾一时半会说不出谎话,只如实道,“以前,很喜欢很喜欢。”
可惜后来发生了太多太多事。
前世自望月楼失足落下,沈鸾以为自己惨遭灭门,是裴晏所为。
后来才知道,那些通敌叛国的证据不是真的无中生有,竟是真真的。
那人甚至,还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还杀害了真正的沈廖岳。
横亘在她和裴晏之间的意外多如鸿毛,如满天繁星,数也数不清。
沈鸾搂着阮芸细腰,二人坐在抄手游廊下。
满庭院日影横斜,树影摇曳。
金漆木竹帘半悬,挡住了那恼人的日光。
阮芸怔了一怔,而后伸出手,轻轻抚过沈鸾鬓边的碎发。
“以前喜欢,那……现在呢?现在还喜欢吗?”
阮芸身为沈鸾的姨母,自然事事为沈鸾考虑周全。
“他是一国之君,日后身边肯定还有别的女子出现。寻常人家尚且还有妻妾成群的,更别提那还是皇帝,古往今来,哪一个帝王不是后宫三千?就算他心里不喜欢那些女子,可朝中那些文武百官,那么多人看着,他定是要雨露均沾。”
沈鸾眨眨眼。
阮芸:“再者,你如今的身份……”
还犹未了,阮芸又忍不住痛骂那害死姐姐姐夫的
人,她心疼拥住沈鸾:“若是姐夫还在,你是将军嫡女,就算入宫了,那些人也不敢小瞧你,可如今……”
天水镇那场大火后,天下人人皆知长安郡主丧命火海,若是此时沈鸾以长安郡主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前……
阮芸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疼欲裂:“你姨夫劝我,莫对陛下有太多偏见,虽说他……”
沈鸾抬头:“他怎么了?”
阮芸狐疑:“陛下没和你提过?”
沈鸾摇摇头。
阮芸:“也不是大事,就是你姨夫前些日子遇到了麻烦,幸好陛下出手相助。”
然若是因为恩情,叫阮芸将沈鸾送至裴晏身边,阮芸也是不肯的。
“后来你姨夫说,这事还是得问你。”阮芸拍拍沈鸾的手背,轻声。
“阿鸾,你和姨母说一句实话,你心中……可对陛下还有意?”
……
月洞窗下,一人身着玄色海波纹长袍,他手中攥紧一木雕,静静伫立在日光中。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赤日当空, 苍苔浓淡。
青石涌路,只一墙之隔,沈鸾一身月白色宝相花纹盘金长袍, 云鬓珠钗。
清风拂柳,荡起院中的点点春光。
廊檐下铺着柔软的青缎绣墩, 沈鸾轻倚在栏杆上, 纤长的睫毛低垂。
日光轻盈铺洒在她肩上,衣袍上的金线似揉碎了一地的光影。
“我……”
裴晏望见沈鸾红唇轻启, 她攥紧手中丝帕, 盈盈的一双球眸缀满茫然不解。
阮芸挽过她双手,轻柔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拍:“你若是还对陛下有意……”
万籁俱寂,满庭院静悄悄, 无人耳语。
墙角竹影润润,沈鸾望着阮芸那双眼睛,终还是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
先帝在母亲和皇权之间, 选择了后者。沈鸾不知,裴晏是否也会这般。
风悄悄无声, 满院日影横斜。
阮芸双眉渐拢:“摇头是何意, 你这是……”
倏然,一墙之外, 传来乔鸿渊狐疑的一声:“……陛下?”
沈鸾乍然一惊,转身朝后瞧去。
满墙花障后,一颀长身影映照在地。
乔鸿渊拱手作揖,亦步亦趋跟在裴晏身后, 朝游廊走来。
金漆木竹帘随风晃动, 清越暖风拂面。
沈鸾双足定在原地,脑中空白一片, 只眼睁睁望着渐行渐近的一抹身影。
裴晏是何时来的,他来乔府做什么,今日是母亲的忌日……
无意瞥见裴晏身侧的郑平,沈鸾瞳孔紧缩,愕然蕴满。
古朴官窑瓶子装着的,是母亲的骨灰。
阮芸苦苦寻觅了一年,也不曾找到的东西。
瞧见那瓶上姐姐的名字,阮芸当即红了眼,双目垂着泪珠:“这、这是……”
裴晏一个眼神,郑平立刻躬身,毕恭毕敬将骨灰盒送至阮芸手中。
当日裴晏在养心殿掘地三尺,都未曾找到沈夫人的踪迹。
京城上下也翻了一遍。
后来才从一老宫人口中得知,沈府那场大火之后,先帝曾去过一趟冷宫。
沈鸾母亲的骨灰,就是在冷宫地下挖出的。
先帝深信冷宫阴气重,能镇住沈鸾生母的魂魄,永远将她留在皇宫。
阮芸气得身子发抖,若非乔鸿渊搀扶,她早就跌坐在地上。
双唇颤抖,阮芸声音哽咽,几乎是泣不成声:“他怎么敢、怎么敢……”
“阮夫人节哀。”裴晏敛眸,声音淡淡。
“朕本来想着,在京城重新寻一处清净地……”
阮芸声音哽咽:“姐姐定不愿继续留在京城的。”
她本就是为了躲开父亲的桎梏才从阮家逃走,不想又掉进另一个牢笼。
裴晏面不改色,不置可否。
阮芸哭得声音干哑,好半天,才勉强平缓气息。
她福身,郑重朝裴晏行过一礼:“民女谢过陛下,若非陛下相助,姐姐恐怕一辈子都得待在那……”
裴晏淡声:“平身罢,朕也不是为了你。”
他声音极轻,深黑如墨的眸子平静无波。
手腕上的迦南木珠轻悬,沈鸾闻声望去,玄色海波纹长袍往上,是裴晏淡然如水的一张脸。
从适才开始,他从未朝自己望来一眼。
沈鸾偏过视线,轻扶阮芸双肩:“姨母,可否要送母亲回沧州?”
阮芸摇摇头:“姐姐怕是厌极了那地方。”
纤纤素手轻轻自骨灰盒上抚过,阮芸抬眼望向碧蓝天空。
垂花柱低垂,雕梁画栋,上面镌刻的花鸟虫兽栩栩如生。
“就葬在青州罢,姐姐走了这么久,早日入土为安也好,省得舟车劳顿。”
她面露难色,抬手揉揉眉心,“只是不知这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