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呆了。
谢烺忍不住唇角微翘。
咬过之后,江荔嘴巴顿了顿,三两下嚼完就咽下去了,很快又咬了一大口,连连点头:“好吃,还挺新鲜。”
谢烺笑容一顿,反而诧异:“真的好吃?”这世界上还有觉得生苦瓜好吃的勇士?不吐就不错了,这苦瓜别是坏了吧?
江荔把咬过苦瓜递到他嘴边:“真的好吃啊,你试试看呗。”
谢烺看着瓜瓤上整齐的齿痕,眼神不自在地晃了下,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然后...
“呸!呸呸呸...艹!什么玩意!”他咬牙切齿:“艹,你...”
江荔嘴巴也被苦麻了,喝了口水,才不屑地略略略了几声:“活该,下回再骗我你试试。”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冲撞,火星四溅,相互寸步不让。
突然的,俩人又异常同步地干呕了声,齐齐弯腰趴在水池子边呼噜呼噜地漱口。
等嘴巴里那个苦劲好不容易消下去,江荔手机忽然震动了下,她看着工作群传来的消息,微微皱起眉。
谢烺余光随着她转,见她蹙眉就问了句:“又怎么了?”
江荔一脸不满地道:“王校长刚在群里通知,假期结束有资方要来学校实地考察,让我们提前打扫好实验室准备迎接。”她侧头看了眼谢烺:“既然这样,这事就交给你吧。”
谢烺瞥了她一眼:“你是想利用我的人脉和资本,让我去和投资方打交道?”他自矜地轻哼了声:“现在知道我的好处了?早干嘛去了?”
“不,我是说打扫卫生的事儿就交给你了。”江荔摇头:“记得打扫干净点。”
谢烺:“...”
......
投资方来考察的时候,江荔才不想跟这些人打交道,打着去医学院协调的名头,偷溜去探望罗伯特了。
小周是实验室里资格最老的,江荔干脆让她带队向投资方派来的人介绍项目。
在王校长的带领下,考察人挨个参观了每个系的重要项目,眼看着就要来到江荔实验室,小周略显紧张地理了理衣服,带着人起身迎接。
实验室大门被推开,来人拿着饮料和甜点,挨个分发,笑吟吟地面向众人:“大家不用拘束,随意些就好,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小周看清来人之后,身子整个僵住,不受控制地尖叫了声。
来人目露关切,上前想要搀扶:“学姐,你怎么了?”
小周吓得脸色煞白:“别过来!”
谢烺横臂挡了一下,面色淡漠地看向来人:“尹春池?怎么是你?”
这才过去两天,国保局那边应该暂时没查到尹春池头上,难为他还挺能蹦跶的。
尹春池一脸无辜:“爸叫我来的。”
之前谢昌如缩减了对研究所的投资,被谢烺强横干涉,重新和研究所商谈了投资款项,事情已成定局,谢昌如更改不得,只能派个考察团来增加步骤,给自己刷刷存在感,顺道膈应一下谢烺。
至于尹春池为什么会来,原因就更简单了——他是为了江荔来的。
尽管他很不愿意承认,但那天晚上,江荔实在给他带来很浓重的心理阴影,尹春池只要想到她就止不住地头皮发麻,又隐隐颤栗。这种畏惧和面对谢烺的时候还不太一样,毕竟谢烺手段再无忌,做事总还有逻辑可循,江荔就是
可是说到底,江荔不就是个普通人吗?那副神经病杀人狂的样子还是装出来的,真正的她平平无奇又纤细弱小,无权无势,没有强健的身体也没有强横的家世,甚至还是个年轻女孩,他耻于承认,自己会畏惧这样的弱者。
他迟疑再三,跟谢昌如要了个投资考察团的名额,也许他见到江荔普通又弱小的一面,那种奇妙的畏惧自然而然就消散殆尽了。
他扫了一眼,见江荔不在,心里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略微失落。
谢烺见他一进来眼睛就四处打量,笑了声:“谢家的投资跟你有什么关系?用你来掺和?看来集团人事部那边该好好整顿了,招你一个大学都没毕业的进考察团。”
他明明知道尹春池和谢家的关系,却明知故问。
尹春池脸颊肌肉颤动了下:“其实考察还是其次,主要是咱爸咱妈想你了,所以托我来看看你,哥,你跟我置气没关系,偶尔也回去看看爸妈啊。”
“这话有点意思...”谢烺大喇喇逼近他,伸手轻蔑地在他脸上拍了两下,戏谑道:“谁跟你咱爸咱妈?”
众人没想到他俩在实验室里起了冲突,都吓得要死,王校长和考察团的几个人本来想劝架的,但都被谢烺的气势所摄,一时踟蹰着不敢上前。
实验室大门忽然被敲了下,江荔就站在门口,双手插兜:“你们在干什么?”
尹春池见正主来了,眼睛不由亮了下,微笑道:“江博士您好,我是来做投资考察的。”
他慢慢拉长了调子,笑悠悠的:“希望考察期间不要出什么岔子,否则投资也得延后了。”
他力图掀开江荔变态的外壳之下普通人的芯子,说完这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不安紧张慌乱等情绪。
但让他失望的是,江荔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无所谓地哦了声,好像考察人是被她曾经狠狠得罪过这事儿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
如果她是个正常人,不该心虚慌张吗?不该害怕他吗?
尹春池笑意略淡了几分,不过他反正也是来找茬的,拿起包装精美的玉楼糕递给她:“这是我私下买来往慰问大家的,江博士应该还没吃过早饭吧,不如尝尝看?”
江荔表现得越镇定,他就越想看她畏惧失控。
江荔想也没想就摇头:“实验室不准吃喝。”
王校长这辈子就怕江荔张嘴,这时候拦都没拦住,听她说话中风都快犯了。
“江博士也太不给我面子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尹春池捏了块甜点,放进红润的唇里,他又挑衅似的舔了舔唇:“你瞧,我吃了,不也没什么事吗?”
江荔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就见他唇角的几粒糕点碎屑滑落,就像电影画面似的,在空中自由落体,慢慢地掉落到了实验室光洁无暇的地板上。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几点肉眼几不可查的碎屑。
尹春池压根不信她是真的变态,笑容可掬地继续挑衅:“江博士,你不尝尝看吗?”
廖华浓和谢烺这两个遭受过毒打的,这会儿都沉默下来,眼里带着微妙的同情。
王校长也没想到事情发展会这么奇怪,正要开口打圆场,江荔额上瞬间浮上了几根青筋,表情就肉眼可见变得残暴。
“你再敢在实验室吃一口东西,”她一把捏住尹春池的嘴,让他唇瓣不由得微微张开,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嘴巴:“我就伸手进去,把你的肠子抠出来。”
她满目寒光:“再插一根铁棍进去。”
“从你的下面穿出来。”
尹春池就像是被一只狰狞野兽盯住了似的,他不但没有从前几天的恐惧中解脱,反而坠入更深一层的恐惧——他甚至感觉只要自己再作死,她就真的敢弄死自己。
他身子又不由自主地再次战栗起来。
王校长赶忙打圆场,抬高声音:“小江,你怎么能用这种语气和尹先生说话呢?!还不快道歉!”
“对不起...”
江荔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歪头,模仿起小朱平时卖萌的语气:“你再敢在实验室吃一口东西,我就伸手进去,把你的肠子抠出来了吼~”
尹春池:“...”更恐怖了好吗!!
他万万没想到江荔看起来变态,内心更变态,心慌之下他连搞事都忘了,和王校长敷衍了几句,就带人出了研究所。
尹春池这边惊魂未定,刚回到红源会所,秘书就拿来财务报表,笑吟吟地道:“咱们明天就能开业了,这是近期的财务报表,请您过目。”
如果北京的这家红源会所能做起来,他的成就未必就低于谢烺了。
想着以后权掌谢家,不必再被私生子身份所困的场面,尹春池神色略微和缓了点,志得意满地接过报表,正要细看,忽然间会所大门被破开,几个穿制服的大步闯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出示证件:“尹同志,您牵涉进一桩间谍案,麻烦您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国外留学回来,家里有人牵涉非法生意,最近缺钱四处拉投资,跟踪骚扰重量级科学家,buff叠满了属于是,不抓他都对不起这千层buff。
尹春池猜出是之前骚扰江荔的事儿,他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道:“如果没有充足的证据,你们不能随意抓捕拘留我,这是违法...等等,不是,什么玩意?什么间谍案?”
他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几个执法人员已经把他夹在中间,不由分说地带人走了。
......
尽管谢烺很清楚自己对江荔的那点心思,也明白自己为什么死活非要赖在她身边,但有时候,谢烺也会产生自己脑子是不是潲水了才跑到这儿来吃这份罪的疑惑——就譬如现在,早上六点半,隔壁就传来了敲击的‘咚咚’声。
谢烺先蒙上被子,又把枕头盖在脸上,可惜这种老旧宿舍楼隔音实在太差,不管他如何操作,‘咚咚’声依然绵延不绝。
他闭了闭眼,终于忍无可忍,大步冲出去,暴躁地抓了抓头发:“你又作什么妖?!”
江荔没回话,她宿舍门从来不上锁,谢烺一把拧开走进去,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险些没给他冲个跟头,而江荔搬了个凳子站在空调底下,伸手奋力拍打着老式空调。
她已经出了一身汗,轻薄的棉质睡衣已经紧紧贴在身上。
她语气少有的烦躁,抽空回了句:“我的空调半夜坏了,工程部还没上班,我看看能不能修好。”
谢烺及时调开了视线,见她一副跟空调打架的架势,忍不住扶额:“你起开,我来看看。”
江荔磨磨蹭蹭地从凳子上下来,谢烺走到她身边,身高优势这时候就凸显出来了,他甚至无需踮脚,伸伸手臂就掀开了空调外壳,又生怕江荔看不见似的,佯装不经意地提了句:“身高188也就这点好处了。”
江荔不甘示弱地挺起了胸膛:“好巧啊,我智商也188。”
谢烺无语片刻,凑近了看空调内部,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网罩里灰尘太多了,这得有几年没清洗了吧?洗干净就好了。”边说边把两面网罩拆了下来:“你家里有刷子没?”
说实话,谢烺平时的大部分做派都符合江荔对资本家的刻板印象,傲慢自大目中无人,仗着权势钱财肆意妄为,但眼看着这位资本家在她家修起了空调,江荔不免一愣一愣的,感觉像看恶搞漫画,非常奇怪。
谢烺又催促着问了句:“有没有?”
江荔这才反应过来,翻出刷子递给他,谢烺把网罩拿到水池子边,动作熟稔地洗洗刷刷。
她托腮在旁边瞧了会儿,满头问号拔都拔不下来:“你为什么会修空调?”
“岂止?”谢烺斜了她一眼,啧了声:“我还会修电视电脑洗碗机扫地机器人等各项家电。”
他顿了下,想到一些不愉快的回忆,微眯起眼:“我上大学那会儿还在国外,因为和家里闹的厉害,所以直接被冻结了银行卡和其他所有金融理财,兜里就剩几百英镑了。”
他耸了下肩:“十七岁,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当然什么都得学起来。”
他说完才想起来,江荔对这些人际纠葛没兴趣,就老实闭嘴,认真干活。
江荔等了会儿,没听到下文,才继续问:“你为什么会和家里闹起来?”她想到尹春池之前在实验室对谢烺的挑衅:“是因为尹春池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这种事表示有兴趣,谢烺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下,才轻描淡写地道:“我母亲才过世不久,谢昌如就要和尹萱举办婚礼,我嫌恶心,就去国外念了表演系,爷爷...爷爷没表示反对,甚至...甚至觉着我不够懂事。”他的人格障碍也是那个时候得上的。
江荔神色渐渐迷茫:“我以为谢爷爷很喜欢你,他好像挺讨厌你爸的。”
“他再不喜欢谢昌如,那也是他独子,他再喜欢我,总归只是孙子,别的女人生的也是他孙子,他大概以为...不让尹春池姓谢就是给我交代了。”
他其实不喜欢和别人说这些事,他始终坚信,如果把过往的遭遇当成谈资和人随意诉苦,那么这些遭遇最终都会变成刺向他的利箭。
但看着江荔,他莫名心安。
他自嘲地笑了下:“我曾经以为,他是除了我妈之外,在这个家里和我感情最深的,我以为他不管什么事都会无条件站在我这边。”
谢烺扯了扯唇角,却毫无笑意,他很快收敛神色:“后来我事业上逐渐有了起色,他才慢慢把重心放在我身上。”
“我不理解谢爷爷的做法。”江荔脸上迷茫之色更甚:“我不明白。”
“不明白是好事。”谢烺不想多谈,低头把网罩洗刷干净之后,自己已经弄了一身灰。
他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上半身,转向江荔,略有不满地挑眉:“你就这么站着看我干活?”
江荔停了停,迟钝地哦了声,她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娃哈哈,又搬来一把椅子。
她坐在椅子上,扎开了娃哈哈。
坐着看。
谢烺:“...”
他给她这德行气笑,简单洗了洗手,挑了挑下巴:“你欠我个人情,得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