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蛮人将领发现了顾泠和林子初,认出他们,顿时咬牙切齿地开口。
就是这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娃娃,杀了他们无数的同胞。
今日一战,他们一定要将之前的耻辱狠狠讨回来!
……
长城被鲜血染红,玉门关外尸横遍野。
两双熟悉的眼睛,不停地出现在温杳脑海。
一声又一声痛苦的嘶吼,出现在她的耳畔。
闷雷响彻天际。
温杳从床榻上惊醒,想着方才的噩梦,忙不迭地下床。
她披上薄氅打开木门,忽然看到一袭月牙白衣立于庭院之下。
温杳目光一顿:“阿珩,你回来啦。”
谢珩站在庭院门口,见到温杳出门,愣了愣,而后点点头,嘶哑开口:“十一,有一件事我与你说,你不要难过……”
……
温杳赶到玉门关时,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大雪纷飞,满地的尸首带着凝固的血液闯入她的眼帘。
不远处,一个身中数十箭的姑娘吸引了温杳的目光。
小姑娘的脸已经血肉模糊,半边更是深深凹陷下去,四肢扭曲,以分外诡异的形态呈现在温杳面前。
她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折断,断裂的手指紧紧抓着一只手臂。
是的,只有一只手臂。
温杳踉踉跄跄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颤巍巍伸手,想要抚上小姑娘面颊,却又无从下手。
须臾后,温杳将小姑娘从地上抱起,紧紧地抱在怀中。
“阿泠,阿姊来了,你睁开眼看看阿姊好不好。你睁开眼看看我。”温杳红了眼眶,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
方才在庭院时,谢珩告诉温杳,十万蛮人来袭,林子初和顾泠带着长城仅剩的三万五千人死守玉门关。
蛮人们认出他们就是曾经将自己同胞杀的屁滚尿流的两个将军,心头的怒意和杀意彻底激发,一个个发了狂似的朝着林子初和顾泠砍去。
林子初派了斥候去找他,他带着援军赶到时,将士们已经全部战死在沙场上,而在长城上远攻的驻军也都下来参与进去。
然无一例外,全部战死玉门关。
包括林子初和顾泠。
他们因为吸引太多仇恨,死相分外凄惨。
顾泠身中数十箭,全身骨头被生生碾碎;
林子初为了护住顾泠,被数十匹烈马生生踏死,尸首四分五裂,这便是顾泠手中为何只拽着一只断臂的原因。
谢珩杀尽所有蛮人,便来告诉温杳此事。
温杳抱着顾泠,又轻轻喊了几声。
怀中姑娘没有回应,冰冷的体温告诉温杳,她挂在心上的小妹不在了。
还有那个,曾多多照拂于她的林小将军也不在了。
参与这一场战役的所有人都不在了。
“阿泠,你说要喝我与阿珩的喜酒的,你还说要做我与阿珩孩儿的干娘……好阿泠,你不睁开眼睛,你怎么来喝喜酒呀——”
“阿泠,你还不知道吧,不止你对林家阿兄有些意思,林家阿兄也是心悦你的。我想着等此番回京,为你们求来一纸赐婚。”
“你说想在我们回京前,再吃一次阿珩做的苏记烧鸡。阿珩回来了,我让他给你做。”
“你还说想和我一起去西凉,看看你的故乡。等天下安定时,我便随你去西凉。你如今这般闭着眼睛不说话,你让我怎么带你去西凉呀。”
“阿泠,我的小阿泠,你睁开眼睛同我说说话,你不要吓阿姊好不好——”
亓清和容璟赶来时,那个一袭红衣的小姑娘抱着顾泠,一边颤颤巍巍地说话,一边哽咽。
从哽咽变成嚎啕大哭。
整片雪地中,只有她一人的哭声。
长宁……
容璟抿唇。
“此地寒凉,郡主大病未愈,若待在此处,只会病气入体,留下病根。”亓清走到谢珩身边,轻声开口。
谢珩看向前方哭得不能自已的温杳,垂了垂眼睫,走过去蹲在温杳旁边,温声开口:“十一乖,我们带顾泠,带子初和这些将士回家好不好?”
回家……
对,回家。
她要带她的小阿泠回家。
温杳抹了一把眼睛,解下身上薄氅,盖在顾泠身上。
“阿泠不怕,阿姊带你回家。”温杳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闭眼不说话的小姑娘,低声开口。
将士们的尸首全部送回故里,一部分是西凉落户在大周的人,没法送到西凉,便就这么安葬在了塞北。
其中也包括林子初和顾泠。
在两人出殡的那一日,整片塞北的百姓前来护送。
他们知道,这些将士为了保护他们,就这么死在了玉门关。
这些将士,本该荣归故里的。
如今却变成魂归故里了。
唢呐一起,哭声响彻十里而不绝。
温杳和谢珩亲自扶灵出丧,送两个故人离开。
她将两人埋在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顾泠说,她喜欢安静的地方,没有硝烟蔓延到的地方。
那样的地方,是她最喜欢的长眠之地。
于是温杳找遍塞北,找到了这样一块好地方。
温杳在顾泠的墓前站了好久,直到谢珩来找她,这才缓缓收回目光。
临去前,温杳又回头看了一眼顾泠的墓。
小阿泠,林家阿兄,你们在这里好好地睡一场吧。
蛮人在你们身上留下的伤痛,我温杳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一定。
第38章 团圆
下葬了顾泠和林子初后,容璟便踏上回京的路程。
他本便是要在大战后就回京的,但是听到温杳那边出事了,便又带着军队赶了回来。
来得算及时,也不算及时。
及时止住了蛮人嚣张的步伐,没及时救下这些将士。
在容璟离开以后,谢珩和温杳也收到了朝廷送来的诏令。
他们也要回京述职了。
温杳还不打算就这么回京,因为她若离开,塞北就没有统率的将士了。
在知道这个情况后,本已致仕回乡的林老将军又披上甲胄,戴着兜鍪来了塞北。
“郡主且回吧,老夫暂代你守一阵子。”林老将军淡淡开口。
面前的老人已经两鬓斑白,前一阵子还失去了小儿子,如今年过花甲,还要上战场。
温杳心有不忍,正要拒绝,林老将军缺坚持不让。
“那群蛮人杀我儿,若再敢来犯,老夫要将他们施加我儿身上的每一刀,每一箭,十倍奉还!”林老将军盯着关外的方向,目光冷冽。
温杳沉默片刻,忽然红了眼睛。
“老将军保重。”她低声开口,而后回了将军府。
见到谢珩的那一刻,温杳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
她扑到谢珩怀中大哭起来。
“阿珩,若我那时没有独自一人前往竹林,没有受伤,我的阿泠,还有林家阿兄就不会孤立无援了。”
温杳说不愧疚那是假的。
前世的债还没偿还完,今生又欠了两条命,她现在感觉心口沉甸甸的——她被这些命压得喘不过气。
谢珩不知怎么宽慰,只说了一句此事怪不得她,而后轻轻拍着温杳的背,任由她在怀中哭。
【根据守恒定律,你改了谢珩的命,便会有其他人填补上本该死去的人的位置。】
在温杳慢慢止住哭声时,一道冷漠的声音蓦然在她脑海响起。
温杳一愣。
这声音……
是她前世死时,问她要不要重生的那道声音。
什么是守恒定律,什么是注定以悲惨收场。
难道说,她让本该死去的阿珩活下来,便有人代替他死去吗。
【悲剧本身无法避免,这是一根固定的线。】
【而你所带来的改变,只会引起更多蝴蝶效应。】
【不过,反派女配改变命运,创造奇迹,制造He结局的也不在少数,祝你好运。】
随着脑海中声音的消失,温杳慢慢从怔愣中回神。
她望着面前的少年,慢慢坚定了目光。
既然有人能创造奇迹,那她也能。
……
因为还要回来戍守一年,所以温杳和谢珩,还有亓清简单收拾了一番行囊,便踏着塞北的大雪匆匆离开。
三人紧赶慢赶,总算在腊月三十回到了长安。
阔别一年,长安繁华依旧。
温杳来不及感慨,便匆匆回了将军府。
弄玉斋。
仔细打扫了一番,幼白看着这里的摆设与先前无异,忍不住垂下眼睛。
女公子去塞北一年了,都不知今年是回来不回来。
“一年不见,幼白长高了不少。”
温软的声音从幼白身后传来,听得她愣了愣,而后惊喜回头。
弄玉斋门前,不知几时站了个长发高束的小女郎。
小姑娘一袭红衣,熟悉的眉眼相较记忆中,已经长开了些许,曾经乖张不见,被一身飒爽英姿取代,这般好看的女郎君,可不便是温杳么。
“女公子!”幼白惊喜开口,浑然不觉自己已经红了眼眶。
她上前细细打量,声音微微哽咽,“一年不见,女公子清减了不少。”
塞北那等苦寒之地,一定让女公子受了不少苦吧。
温杳抚了抚她的头,脸上挂起一抹笑:“阿父何在?”
“回女公子,家主正在演武场操练将士呢。”
“我且去看看。”
温杳去了府邸的演武场,果然看到一九尺男子正提着一把陌刀,同将士们比武。
“你们这懒懒散散的模样,上了战场,连阵法都摆不出来,就要被敌人砍下脑袋了!”温父恨铁不成钢地怒骂,将士们一个个脸色通红,低着头挨训。
看着温父生龙活虎的模样,温杳不觉想起前世,被抬回长安时,脸色苍白的他。
小姑娘忍不住红了眼眶。
阿父……
似有所感,温父回头,对上温杳通红的眼眶。
他愣了片刻,而后揉了揉眼睛。
“十一?”温父试探性地开口。
他不曾在做梦?
“不过一年不见,阿父竟不认得我了。”小姑娘眼角滚下一行泪,撇起嘴巴。
是他的小十一!
温父忙扔了陌刀,迅疾上前将温杳抱在怀中。
“阿父怎会忘了我们家的小十一呢。我不过是以为出现了幻觉,以为你尚还在边疆。”
温杳不在长安时,温父常去弄玉斋,看着温杳屋子里的每一样物件儿,发呆好半晌。
他在想,他的小十一去了塞北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吃不饱穿不暖。
遇到敌人时,他的小十一会不会不敌受伤。
担心与牵挂与日俱增,让温父一度出现幻觉。
他总以为他的小十一回来了。
每每欣喜地来到弄玉斋,想看到刁蛮任性的小姑娘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蒙着他的眼睛在他耳边撒娇。
而每每不尽然。
他的小十一在塞北,她回不来。
看到温父眼中的慈爱,温杳本想不哭的,可一想到前世的他,前世那个至死都还在担心自己的他,她的眼泪便流的越发的凶了。
她对不起阿父,她对不起温家将士。
和谢珩一样,温父最看不得温杳。
见小姑娘哭成这样,温父手忙脚乱地替她拂去泪水,低下头用胡渣蹭了蹭温杳的脸,咧嘴笑起来:“乖十一不哭不哭,阿父带你进宫去见陛下好不好呀。”
看到温父笨拙地安慰,甚至还如儿时般扮鬼脸哄自己,温杳忍不住破涕为笑。
阿父在的,这一世,她要她的阿父一世无虞,她要阿父看着她继承父业,重振温家将门荣耀。
“先陪阿父用膳。”温杳点点头。
温父当即眉开眼笑,牵着温杳离开了。
看罢,他就说在十一心中,他最重要了。
陛下老儿还不信。
哼哼,这下可以好生炫耀了。
第39章 皎月飞雪落长安,我与少年共白头
将军府中,温杳的吃穿用度最最奢华。
而她离开后,将军府只有温父一人,便缩减了用度,连膳食都是一人份的清汤面,或者一菜一汤。
此番回来的突然,厨子来不及准备,温杳便想亲自下厨。
温父看不得他娇生惯养的小十一做饭,将人拽出厨房,大手一挥。
出去吃!
遂带温杳出门用膳,还特意给她买来了苏记烧鸡。
父女俩吃了一顿简单温馨的午饭,便一同入宫。
御书房前,温杳看到出来的谢珩,愣了愣,而后笑眯眯开口:“阿珩,你可曾述了职?”
谢珩颔首,而后朝着温父作揖:“伯父。”
温父点点头:“不必多礼。此番还要多谢子机在塞北照顾十一。”
“都是晚辈分内之事。”谢珩看了一眼温杳,眼角噙笑。
温父咳嗽一声:“皇宫之地,注意形象。”
“朕的乖乖十一回来啦,快快进来让阿舅瞧瞧!皇宫便是你家,谁敢说你不是!”温父话音落下,御书房内的天武帝便扯着嗓子开口。
温父面色一黑。
哼,老儿又来和他抢闺女了。
谢珩朝温杳眨了眨眼睛,而后离开。
温父臭着脸带温杳入内,天武帝已经起身走过来,一把挥开温父,拉着小姑娘的肩膀上下打量。
“让阿舅好生看看。嗯,我们家十一长高了,长漂亮了,就是清减了不少。这塞北果然是苦寒之地,看给十一瘦的,脸上都没肉了。”天武帝眼露心疼之色。
去年温杳离开长安时,脸上还带这些婴儿肥,这一回来,那一丢丢婴儿肥都不见了。
不行,一定要给十一养胖一些再让她回去。
温杳心头一暖,笑道:“塞北虽苦,但有大好风光。此番北上,十一见到塞外风光,与蛮人打了仗,还筑造了塞北城镇——塞北大漠风光,在长安是看不到的。”
天武帝抚了抚温杳的头,一脸欣慰感慨:“十一长大了。”
去年他还担心温杳北上时,会不会因为任性半途而返。
但一封又一封的捷报,和塞北各种各样称赞温杳的奏折让天武帝大为震惊。
随后便是满腔自豪。
阿姊在天有灵,十一长大了,她该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