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纸——轻轻扬【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28 23:02:41

  *我也不知道这几天为什么写得这么快!明天大概率是没有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布置
  原来还瞒着这一桩呢?大庆想,这老娘们,脸皮够厚,手段够硬,人家说强扭的瓜不甜,她是明知不甜一定要强扭。这就难怪严幼成了,他虽然落了这个营生,根底里骄傲得很,从不愿意受制于人。
  “可是您现在不听她的话,她立刻要查账。您看看,她弄死陈厚圃就跟踩死个蚂蚁似的。咱们这样,接下去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呢?”大庆眉头皱得跟座山似的,想了又想,道:“咱不如设个缓兵之计,麻痹她一下……”
  “麻痹她还是麻痹咱们自己?这难道不是为胆怯找的借口吗?”
  大庆哑然,心里想,直戳心窝子的话您还是少说,说出来我都不知道怎么接口。
  “而且,缓到什么时候去呢?”
  这句话说出来,幼成声调起得有点高,他心里难道不愤懑?他心里的愤懑好似火山爆发,只是没有个出口。没有办法,人的坚强为形势所迫,一干人等都仰仗着他呢。他在沙发上躺不住,起身坐起,闷闷地说:“国将不国,平民百姓如你我都看到了,日本人练兵练到我们家里面来了!她呢,泼天的权势,歇斯底里都用在我身上!她自己都说剑拔弩张……”
  “赫……”他冷冷一笑,忽然调转话风,问大庆道:“你记得清朝是打哪个节骨眼正式亡的吗?”
  不是聊夫人吗?怎么扯到清朝去了?严幼成东一榔头西一锤,大庆茫然无措。
  严幼成侧坐着,调转脑袋看大庆,冷笑尚残余在嘴角:“打北洋舰队在海上全军覆没,老太太却在颐和园里头过万寿,给小叫天的好嗓子打赏。你以为她不知道局势吗?错了!她心里明白地很,她那样,是无能!只好得过且过!而精神……”他的眼睛幽暗的很,像落不进光芒的死角:“……却是一发地不正常了。”
  夜风一阵刮过,风铃不仅自己跟自己相撞,还“铛铛铛”地敲起了门框。
  “您是说……?”大庆一口气不敢出。
  “没多少时间了!不止我们,还有她。她不是老太太,我也不是小叫天,小叫天还有几分自由。大庆,你刚才说什么,她为我疯狂?她是疯了!她如果死,一定让我给她殉葬!我算什么?男宠?哈……哈哈……哈哈哈……”
  起先只是一声笑,笑着笑着,跟星星点灯似的,无止无境地笑起来,大庆从小跟着他,从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心里直发怵:“七……七爷……”
  没事,他摆摆手,大概是这个意思。低下头,头发一道垂下去,他渐渐恢复了镇定,把头先架在沙发上的腿垂直搁地上,他正色道:“大庆,我可受不了那个屈辱!我从刚入行,就顶讨厌那些女人,自以为可以宠着我。我原以为她是不一样的,有学识,有风度,从不越雷池一步,我且当她是爱好京剧,在社会上推广优美艺术。这一次南京一晤,我对她,对她所代表的势力,看穿了,也彻底失望了。且不说国家大义,只说个人恩怨,这可不是我背叛她,既然她不给我活路,我也只有跟她不客气了!”
  “什么?”大庆太过惊诧,扶住茶几了,否则从沙发滑落地板上。
  “七爷,您……您跟夫人……不客气?夫人,她……她可是把握天下重器……”话说不囫囵,沙发旁一盏落地灯,光线是黄的,大庆的脸色黄得跟涂了一层蜂蜜的烧饼一样。
  “七爷,您胆子可别太大了,这……这……,弄不好,只怕死……死得更快一些……”
  大庆不仅话音哆嗦,扶着茶几的手指也在哆嗦。
  堂堂男子汉,就这点胆量?还不如虹影呢!幼成心里这样想,嘴上不好批评他,想想他也不容易,这些天够他受的。手臂越过茶几,幼成拍拍大庆肥厚的手背,安慰道:“你放心,你和连升班兄弟们的后路我帮你们留好了。”
  这就不仅是胆小了,一整个人难受起来,大庆道:“不,不,七爷,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不……重要……”
  “这个很重要!”幼成打断道:“你和兄弟们跟了我多年,吃了多少苦!这是我的私事,你们不该受此之累,随我走上这条险道……”
  “不!不是的!”大庆霍地站起,他急于澄清,情绪又激动起来,肉滚滚的脸上泛出红红的一坨:“七爷,您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我们不是只能共享福,也能同患难,我们走过了多少险道,难道这次就临阵脱逃了吗?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自保,我是真的替您着想。”
  幼成仰头望他:“我还不知道你吗?你坐下!”
  “七……”
  “坐下!”
  是命令,不耐烦了,目光炯炯地,盯着大庆期期艾艾坐回沙发上,幼成道:“你别老插嘴,容我把话说完。这不是件小事情,我需要把后续都布置好。”
  大庆始终是听幼成话的,这不仅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也是他自始至终口服心服的缘故,这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他觉得严幼成是他面前的一座山,这辈子永远都绕不过。
  “连升班现在连杂役算上一共有四十人,如果我真出了事……”
  大庆听不了这个,嘴唇嗫嚅着,见了幼成眼里的厉色,才勉强闭嘴。
  “每人的遣散费,按照当时雇佣他们的承诺。这些钱在你为连升班开的姐妹帐户上,你到时候分发下去,人人都要过日子,你切记,一分不能少。”
  “这四十人当中,有十人是从师傅那里延续下来的,算是我的同门师兄弟。我为他们每人存了三千大洋,用他们个人的名义,存折在我书房里,一会儿你带回去。你叮嘱他们,细水长流过日子,不要大手大脚,这些钱撑个五六年没问题,到时候他们是投奔别的戏班也好,或者做一份营生也罢,安生立命最重要。”
  “宋烟生呢,她是不一样的,在十人之外,她是师傅的嫡亲女儿。师傅男女之事上这么荒唐,到头来留下的血脉只有她一条……”
  “这……”大庆忍不住,幼成举举手,制止他道:“你别不服气,她人是不怎么样的,但是我只能这么做,这是报师傅的恩,若不是师傅,怎有今日的你我?我为她准备了五万大洋,存在一个南洋信托基金里,每十年给她汇一次,她现年三十岁,按现在的开销,能保证她五十年的好生活。这倒不是我不想一次性交付给她,只是她这个人,缺乏一点自控能力……”
  “七……七……”以德报怨,他严幼成虽然平常冷冰冰,讲究的是义气,大庆的热泪涌出了眼眶。
  “还有你,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把我所有的一切托付给你。我在海外存了户头,用的是你和我的联合名义,如果我有事,那相当于五十万大洋的财产全供你支配……”
  听到这里,大庆再忍不住,连爬带滚离了座,噗通一声地跪在幼成面前,再不管幼成怪他娘娘腔,眼泪在两颊汇成了河流:“不,七爷,我不要,我真的不要,我不要你有事,我情愿我有事,我去跟夫人说,你不能死,要死我去死……”
  *把我自己写感动了,怎么回事?哼!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万
  这声泪俱下的,弄得幼成也伤感起来,两个大男人泪眼相看算怎么回事,他绷着脸道:“我还没死呢,你做什么?快起来!”
  “我不起来!您不兴说这种话,听上去跟临终托付一样。我听不得这个,受不了!我打小跟着您,习惯跟着您,您不在了,我也活不了……”
  一边哭一边说,坚决跪在他眼前,幼成简直拿他没办法。
  “说什么呢?没用的东西。”
  扶他,不肯起;脚踹他,踹不下去。幼成的胸口涌起ʟᴇxɪ一股热潮,发面馒头似的热气上升到眼眶。别转脑袋,不仅大庆,他也需要镇定一下。这寂寂长夜,除了夜自然的声响,最刺耳的是大庆的哭泣,一分钟像十分钟过得那么长,幼成寒着嗓子道:“大庆,你冷静一些,一夜也就六七个小时,快十二点了。我还有好些事情交代你去做。”
  哭也是有惯性的,一下两下止不住,大庆再次拿起那条手帕,眼泪鼻涕一顿擦。幼成上手扶他,他这个胖身子,像浸了水的海绵一般拖沓,把他安置坐好,幼成走出沙发和茶几围成的圈,在通往露台的长玻璃门前驻停。白色的雪纺纱垂在他和冷冰冰的玻璃中间,耳听得大庆的饮泣渐淡去,“丁零零丁零零”,风铃在风的鼓动下,今夜一直没有消停过。
  “我又没说我一定去送死。”幼成想转来觉得有些夸张:“你这么嚎,不死也被你嚎死了。”
  “啊?不死?”大庆捏着手帕,一口痰卡在喉咙里,说话声跟拉风箱一样:“七爷,您可别这么折磨我,我把我的五脏六腑都给哭出来了。”
  “当然......,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活。”
  “咳!”大庆一顿足,痰吞下去,滑溜溜怪恶心:“您……,您这不是拿我开玩笑吗?”
  那不是他开玩笑,是好好说着话,大庆死去活来哭一场,搞得像白帝城托孤似的,这会儿终于有点活气了,幼成道:“你别急,都是些以防万一的话。你是知道我的,我若没有一点信心,是不会放手一博的。”
  赫,原来关子在后面呢,信心何在,现在缺的就是信心了,大庆精神为之一震,再不敢插嘴,坐直了身子听他往下讲。幼成踱起步来,只见他低了一阵子头,而后仰起,门旁墙角里开了一盏落地灯,他在灯光下,似见到他那令人瞩目的眼睛里映出一点清冷的光。
  说出来的话却还在临终遗言的调调上。
  “那五十万大洋,折成美金二十五万,存在瑞士银行里。倒不是我有先见之明,是因为时局的关系,通过施密特的介绍,放一部分钱在国外,当是分散投资,如今派上用场了。万一,我只是说万一……,我若有不测,虹影母女就托付给你和施密特。这些钱,不论你们在世界的哪个地方,生活都是绰绰有余的了。”
  “这.....”
  “别急!”
  “嗳....."
  耐着性子看着他,他迈着不徐不疾的步伐:“说完了‘万一’,接下去交待你的是‘一万’的事。你刚才不是说,明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我知道,我告诉你,明天工商协进会与税务管理处必定登门,首先冻结连升班的账户,其次逮捕我。”
  知道“逮捕”这两个字又让大庆紧张,幼成尽量显得若无其事:“这也不稀奇,总得给我罗织点罪名,否则查账用点什么由头?”
  “千金散尽还复来,要查尽管让他们查,没收也只好让他们没收。把我抓去不要紧,我有我的办法。你一会儿回去,连夜把兄弟们都关照到,明天不要犯傻,做无谓的反抗。好在刚才我与你提到的这么些钱,按照他们的能力,是决不可能查到的。”
  “这是一,二是娄家。娄伯勤之类的,不论他们怎么闹,你只不用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只有虹影母亲,她刚刚动好手术,身体还虚弱,施密特后天会安排她去杭州疗养,我不在的时候,你多留点心,与施密特紧密协作,别让她受风言风语的惊扰。”
  “至于虹影……”这才到了点子上,是他最重要的托付。严幼成脚步慢地走不动,他在这宽敞且挑高屋顶的客厅中,显得有些彷徨。此时想起从施密特家里走出来,她送到他车上,一路上他都在劝她与她母亲一起去杭州避风头,她不同意,吊着他的膀子固执地瞪着他:“幼成,你不要再说了,妈到杭州去由施密特看护,我便心无旁骛。现在这个时候,我是不能走的。走了你怎么说得清?已经有人在诬陷你诱逼我。我今天早上就跟你说过了,要死一起死,我是豁出去了。就要坦荡荡走出去,告诉他们我跟你是自由恋爱,民国派出所领的结婚证,我是严幼成妻子,法律认证的金夫人。谁有疑问,我把结婚证书登到报纸上。”
  “你别看她外表柔弱,脾气倔得很.......”幼成躇踌着,声音瞬间降了一个调,添了几分温柔和惆怅:“她说后天送走母亲,要去娄家搬东西,正式移居到此地住。并不畏大张旗鼓,得罪娄家也不怕,相反地,声势越浩大越好……”
  “唉!”他叹起气来:“我告诉她不需如此,她就是不听我。”
  “倒……也不是不可以。”大庆思忖着,忍不住打断他,这冗长的交待事项中,这几句话最让他动容。原以为娄虹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一切仰仗严幼成,不想她关键时刻,能激发出这样的勇气。
  怪不得顾倚清对他说,你别小看娄虹影,那逼急了,也是一号女英雄。
  “七爷,她要是站出来,在证明您的清誉方面倒是有些说服力的。”
  大庆能这么说,足见他是冷静下来了,幼成沉思着,又迈开了步伐:“她也是这么说,说是以这种方式来策应我。我仔细想想,也不是不可以,可就怕我不在她身边,她应付不过来,另外,还有安全的问题.....”
  “不怕的!”十八岁小姑娘娄虹影尚且无畏,大庆一想,他三十一男子汉,怎么能做缩头缩尾的怂包?一拍胸脯他起身道:“七爷,您不在,一切交给我。我和倚清陪在她身旁,我们来和她一起应付!安全方面,您更不用担心,兄弟们暂时没戏唱了,全都武装起来保护老板娘。我们十兄弟日夜轮流看守,保证她毫发无伤。”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杆秤
  世间大概没有一杆秤,秤杆子能达到十足十的平稳;就像严幼成对于心中所爱的那个人,永远无法做到十足十的宽心。
  “大庆,那就拜托你了。”他来到大庆身前,按着大庆的肩,按下去,按得很重,他注视着大庆,感激像是一口源泉,从他眼睛里头渗出来,是那幽远而湿润的光芒。
  “七爷,您的事就是我的事。”大庆半张着嘴,他怕自己再流泪,麻烦地像个娘们,哽着喉咙老半天,勉勉强强又说道:“我富大庆就算是丢了自己一条性命,也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幼成笑笑,手从肩头滑下去,轻轻拍了拍大庆的臂膀。这是他过命的兄弟,是家人,而他的家人,衍生开去,还有连升班一班火里来水里去兄弟。当然,最亲的,亲到心坎里的,就算死了还会想着她的,当属目前在母前尽孝的那一位美丽的姑娘。
  是圆满的,他简短回顾了一下自己的经历。虽然少年时期过得艰难些,现状却是如此理想。没有理由怨天尤人,优柔寡断是没有必要的,他说:“大庆,我要交待的事项就这些。你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时间不早,有些事情需要你连夜部署,赶紧回去吧。”
  这就交待完了?那顶顶重要的事情呢?大庆疑惑地瞧着他,他撩撩长衫,在沙发上安生坐下。
  “七爷,您所谓的放手一搏,以及那一点子信心……”大庆弯下腰来洗耳恭听:“您给我透个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也好有个计划。”
  “你需要做什么计划?”幼成想了一想,这样回答道。然而他心里也有些踌躇,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此事与大庆做些分享。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抖出一支过滤嘴香烟来,他口袋里是随时放着打火机的,虽然他自己从不抽。他把一支烟点上,烟头搁在白瓷烟灰缸上,看着一缕细烟徐徐升起,心里淡淡打定了主张。他扬起眉,大庆正殷殷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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