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山——朝不见【完结】
时间:2023-06-29 23:06:12

  “再说一个字,我不介意用更伪君子的方式堵住你的嘴。”
  下巴被猛然扣住,支配着视线往下,她看着那里,感受到他的愤怒和偏执,正在以另一种紧绷而压抑的方式需求发泄口的包容。
  他们是互为掌控着对方命脉的猎物,天生就该彼此撕扯、纠缠,直至死去。
  仿佛失去了对时间把控的概念,周旋只觉得屋子里始终和来时一样灰暗无光,她被尘封在无人知晓,名为疯狂的罩子里濒临窒息,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一直到她躺在床上细细回想此前的经历,周旋都无法想象自己居然在这种针锋相对的相处模式下被激发出如此疯狂的一面。
  他的言辞令她无法忍受,她的攻击同样连本带利。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被唐遇礼激发出了想要彻底碾压他、看他对她低头顺耳、俯首称臣模样的念头。
  物理层面上的压制同样是一种慰藉心灵、取胜对方的手段。
  这种堪比你死我活的对弈模式,却彻底在这次融会贯通的极尽发泄过后,调和出一种毫发无伤的结果。
  周旋面无表情地想,她大概是疯了,竟然从那番搏斗中回味到一丝扭曲灵魂的刺激。
  仿佛下一秒,就能闻到从唐遇礼肩头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她揉了揉昏涨的脑袋,尽量维持冷静的思考。
  唐遇礼的变化是周旋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意外,他此前的行为举止和从前判若两人,周旋不否认这里面有自己随心所欲作乱导致的成分。
  但她根本想不到唐遇礼这次似乎是跟她来真的,居然连一贯恪守的规训都抛诸脑后。
  变数注定着隐患,隐患成积就是危险。
  这种已经开始畸变扭曲、不再受控的关系,应该趁早结束。
  事实上,在从谢凡飞口中大致得知唐遇礼的经历后,周旋就有了这个念头。
  他的职业和心气都太正,为人虽然冷淡但恪守底线,是那种一条阳光道走到头结局全是光明的人。
  他们半道相识,却完全不是一路人。
  本来这一次从警局出来,周旋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和唐遇礼彻底结束,所以她才提出给他画一幅肖像画当作这段经历的句号。
  聊以慰己的取乐过后,彼此都该回归各自的征途。
  他有他的使命背负,她同样积仇以报。
  或许唐遇礼看出了她的意图,不甘心被她戏耍后又抛开,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一出。
  但无论如何,她予以了最大程度的配合,就当是分手/炮了。
  周旋无意识地舔了舔唇,突然感觉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的唇角早就在之前被唐遇礼咬破了。
  这样也好,既然他不想要那幅画留作纪念,也省得她斟酌分开的措辞。
  愈合的伤口恢复如初,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知道,唐遇礼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以才会用激烈代替平和,以自己的方式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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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周旋接到了自称是沈家管家的来电,以沈培林之名商量对内引进艺术画展承接人一事,约她在山腰的如意茶馆见面。
  明晃晃顶着自报家门的姓名,像是生怕她听不懂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企图。
  出发前她睨了眼镜子,注意到唇角的裂口在一个非常刁钻显眼的位置,即使抹了一层口红打底,也很难不被人一眼就看到这抹异常。
  周旋图省事,索性直接戴上口罩把半张脸遮住就出门了。
  临行前,她瞥了眼唐遇礼的房间门口,发现门窗依旧如常紧闭,里面似乎没人的样子。
  他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干净利落。
  也好,直到离开前,他们最好少碰面,免得徒增是非。
  上午九点,周旋准时到达如意茶馆。
  她摘下墨镜,抬手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应声,径直推门走进包厢。
  迎门的主座上坐着一位头发半白、神情严肃的老人,看到她进门,那双掩映在沟壑之下依旧难藏犀利眸光的眼睛直直探了过来。
  周旋对这张脸并不陌生,毕竟美术界从事评审展厅的国内代表人物就那么几个,在从电话里听到沈培林这个名字时,她就知道自己会见到他。
  “沈老先生。”她礼貌地站在门口朝人颔首,只是眼里却看不出半分敬意,明显浮于表面连装都懒得装的客套。
  “你应该叫我一声外公。”对方直奔来意,目光上下审视着她的衣着,最后盯着她的脸,不满道,“你的脸就这么见不得人,在我一个有老花眼的老头子面前,也要遮遮掩掩?”
  周旋心情不好,懒得惯这群人倚老卖老的毛病,招呼打完直接往座位上一坐,依旧不扯口罩,露出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淡淡看着他,“有老花眼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我管你看不看得清,有事说事,我没时间陪你上演隔代认亲的温情戏码。”
  沈培林一开口就透出一股浓浓的指责和说教,“对待长辈就是这种态度,周谨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抛夫弃子,你教育子女的方式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没必要五十步笑百步,靠贬低一个死人来获取成就感。”周旋沉闷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开,像击打在石头上的顿锤,每一个字都不留情面地戳人痛点,“你们沈家人就这么高贵?”
  沈培林被她气地没好气道:“别忘了你身上留着沈家人的血,你也算沈家人。”
  这种没营养浪费时间的对话,周旋懒得应付,“别跟我掰扯那些废话,有事说事,要教育孩子找你女儿去,别来烦我。”
  沈培林放下茶杯,略强势的口吻像是一种命令,“跟我回西京,回沈家认祖归宗。”
  周旋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只觉得无语,让她回去她就得像孙子一样听话回去,让她滚她就得圆溜溜地滚出人家的地盘,这群人是真当她脾气好,一个劲轮流来找麻烦。
  不过,见到沈培林,她大概猜出了封文康之所以想置她于死地的原因了。
  老头子不相信他,不愿意把偌大的家业交给他,所以防了好几手让封文康次次吃瘪。
  甚至于动了让她认祖归宗的想法,好和封文康两相制衡,不至于在沈培林百年以后,沈家的产业全部从沈艺音手中自然归继到封文康手里。
  想到这里,周旋忍不住慨叹,有钱人就是毛病多,为了那串数字争来争去,如果她是沈培林,直接把家产变现全部花光,一分都不留给沈艺音,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你为了压制封文康想拉拢我做你的后手。”周旋别有深意地说,“就不怕我和封文康达成协议,先把财产从你手里骗走,再五五分成皆大欢喜?”
  沈培林愕然,旋即皱眉看着她,“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片子,鬼心眼还不少。”
  “谢谢夸奖。”
  “我既然敢来找你,就说明我已经充分调查清楚了你的个人情况。”他说,“你如果受得了这个气,甘愿和封文康化干戈为玉帛,现在就不会来这见我了。”
  “你想报复他,甚至可能想过在如何不违背法律的前提下,杀了他。我跟你一样。”
  “相信我,沈家会是你最好的帮手。”
  沉默片刻,周旋抬起眼看他,语气里没了方才的试探,逐渐沉稳下来,“所以你想让我干什么?”
  “很简单。”沈培林说,“回西京,回沈家,夺走他的一切。”
  “你这么做,不怕沈艺音知道了跟你闹?”
  沈培林:“她太懦弱,一心活在丈夫编织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毫无分辨能力,我不能让她断送整个沈家,这件事非你不可。”
  “对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周旋看见沈培林再次板着脸看向她,“那个叫唐遇礼的,趁早跟他断了。”
  听到唐遇礼的名字,周旋下意识蹙着眉眼,“我还没答应跟你回去,不要干涉我的私生活。”
  “我是不希望你步你妈的后尘,有前车之鉴在这,还需要我提醒你小心谨慎?”沈培林抿了口茶水说道。
  这句话几乎是将唐遇礼和周谨、封文康划在一条分界线上,周旋想也不想直接反驳,“他不一样。”
  话音落地,周旋才反应过来,她和唐遇礼已经结束了,别人说他什么,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她根本没必要和沈培林多此一举地解释。
  “哪不一样?男人抛去皮囊和财富,本质上都是一个样。”沈培林看着周旋说,“你觉得他不一样,是因为你对他和其他男人不一样,这份意义的厚重,源自你内心的主观臆断,是无可取代的。”
  “不过你还年轻,心性不定,感情总是伴随着激情,三五两天就喜欢上一个男人很正常。”
  沈培林的话,让周旋感到可笑,她正打算出言否认,语言停滞的几秒,胸口忽然涌现出些许前所未有的烦躁。
  摒弃掉这股仅仅停留了数秒就被压下去的情绪,周旋淡声开口:
  “你想多了,我不喜欢他。”
第65章 潮落
  ◎为她送上覆灭他的筹码。◎
  和沈培林见完面后, 周旋顺道又去了林婵那,点了杯加浓的威士忌坐在吧台,清冽的苦味伴随着干涩,一直从喉咙烧到胃里。
  像三月入春化雪的霜水, 淬着点冷冰冰的消融感, 沉甸甸拉扯着思绪下坠。
  门口站着一位摆摊卖枇杷的老阿嬷, 佝偻着矮小的腰肢往篓子和塑料袋里来回装枇杷。
  林婵付完完拎着袋子走进来,抓了把枇杷放在周旋面前, “空腹喝酒要不得,吃点水果垫垫,这枇杷是山里人自己种的,可甜了。”
  橙黄的果皮一撕就掉,露出里面饱满水嫩的果肉,周旋拿了一颗在手里掂了掂,鼻腔里涌入几丝淡淡的果香, 无端让她想起早些年和周谨一起住时, 家门口种的李子树。
  比不得榕树粗壮, 却胜在高挑, 暑气一来,果子熟透挂在头顶, 徒手根本摘不到。
  大概是酒精作用令人思绪泛滥, 周旋扫了扫脑子里的废料, 淡淡道:“我不爱吃甜的,腻滋滋的味道让人矫情。”
  林婵看她状态不太对,把剥好的果肉一口塞进嘴里, 然后抽了张纸擦手, “不应该啊, 恋爱中的女人都是你这种状态,还是说唐遇礼对你不好?”
  周旋扫她一眼,“谁告诉你我在谈恋爱?”
  “玩暧昧不就是在谈恋爱。”林婵理所当然地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一样,本质上不都是通过精神和生理层面的交流,来刺激激素分泌获取情绪价值。”
  “这话别对我说,去安慰被你甩了的前任们说去。”
  “你这可就冤枉我了,这些话我只对你说过。”林婵反驳道。
  周旋转了转杯子,将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烧胃的热辣感终于和身体握手言和,她低下腰,又从柜子里抽出一瓶酒,另一只手去摸桌上的开瓶器。
  “砰!”
  木塞被拔开。
  她顺手捞了个倒放的杯子立起,给林婵倒了杯酒,酒液倾倒的哗啦声中,传来一句轻微的低语,“我要走了。”
  林婵顿了一下,捞起从旁边推过来的杯子,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也没问她去哪,只是笑着问:“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周旋说,“来这之前我见了沈培林,他让我跟他回沈家。”
  亮褐色的液体在暗灯下剔透发亮,吧台倒影宛如镜面反射般清澈见底。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婵扪心自问,和周旋也算是从同窗友谊一直延续到现在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两人之所以合得来,有矛盾冲突的打磨锻造,也不乏有性格相合的部分。
  她大概了解周旋的身世背景,同时也对她决绝割舍,说断就断从不拖泥带水的态度感到钦佩。
  封文康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到周旋的底线,她一向睚眦必报,压了她一头势必要成倍还回去。
  如此这般,她绝不可能白白咽下这枚怀种长下的苦果,还任由对方像没事人一样自在潇洒。
  依照周旋的行事作风,此番回到沈家,必然会搅地封文康和沈艺音这两人前模范夫妻的生活变得鸡犬不宁。
  林婵喜闻乐见,同样不遗余力地支持周旋。
  扬手冲她晃了晃酒杯,像在说祝酒词一样豪爽道:“其他的事我也帮不上忙,就在这里祝你一路顺风。”
  周旋举杯,笑着说:“谢了。”
  杯底磕在桌面,她看到林婵撑着台面凑了过来,“那你和唐遇礼?”
  剩下的话就此打住,抛砖引玉般起了个双方心知肚明的头。
  其实这话问了也白问,这件事无外乎一种结果。
  既然人都走了,各在一方的天高海阔,只要不细打听,往后自然是连面都见不上了,分道扬镳是最好的结果。
  周旋没抬头,语气就像在说今天的酒不好喝一样平淡,“我们结束了。”
  察觉到她情绪有些微妙,林婵点到即止,转移话题,“到时候结识不少优质男,你可不要大明湖畔的姐妹哦。”
  “你还需要我介绍?”周旋笑道。
  林婵说:“多个人多条路嘛,谁会拒绝认识王老五的机会呢。”
  喝完酒从林婵那里出来,周旋坐在山民登顶观光的便车上,四周全是兴致勃勃商量着一会去哪儿玩的游客,她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头发迎风被吹得有些凌乱。
  听着前面滔滔不绝的说笑声,周旋安静坐在车里,看着面前缓缓倒退几乎看不出差别的绿林,往日从来没有片刻注意力停留的地方,此刻却开始在视野里流动起来。
  曲水白杨,第一眼便知没什么看头,但潺潺清绝的水声,隔山隔雾的响动显地天地无比空灵,令她想去刚准备出国那阵。
  书面的地理知识太贫瘠,对于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最先了解到的就是它的经济实力,领先处于第一梯队。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到那里之后的生活也能维持在第一梯队。
  所以,随之而来的是源自地域差异和举目无亲的害怕。
  等真的到了那里,她又没那么害怕了,因为没有归属感,所以哪里都可以是她的家。
  然而现在,周旋终于对即将离开这个地方有了一丝实感。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舍。
  在她离开生活了十余年的意大利时,都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说实话,在连山的生活远不及她在国外丰富多彩,这里延续了佛教的禅静、素食、平淡,但她不是脱离了物欲和低级趣味的人,这种特质对周旋来说,完全是毫无吸引力的枯燥无味。
  又怎么会产生留恋和不舍呢?
  可能出于否决现实维持现状的目的,在提出一个问题时,对应的答案自然而然就会对号入座,但人的第一反应,却是视而不见,假装那只是一个未解之谜。
  脑海里纷纷杂杂,像堆积了一个四季的柳絮,捕织成的大山,到处都是漫天的白影。
  一地排开随车流晃动的影影绰绰,她忽然想到了唐遇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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