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她撞了一下倚在门边的苏贺辞,讳莫如深地笑道,“我好像有点懂,西泽为什么会对她不一样了。”
有了20班同学们的集体“目击”,网上原本一边倒辱骂尹星遥的言论被撕开了一条缝。
许多原本还在观望的人站出来提出了怀疑,尹星遥的粉丝们也顺势加入辟谣大军。
接着,有人扒出了最先放料那人的黑粉身份。
几乎是同一时间,尹星遥所属的经纪公司发布律师函,要针对这一诽谤事件,对放料人提起法律诉讼。
为了不惹官司,先前态度强硬的黑粉瞬间滑跪,不仅主动将照片原件销毁,还手写了一封道歉信,发在了网络平台上。
许西泽被完完全全从这件事中摘了出来,而尹星遥,不仅没有被所谓的绯闻影响,还因为坚定的回应态度,圈了一波粉。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程今和20班同学的帮助。
为了感谢大家,尹星遥出钱,邀请所有人周末一起去市郊的一处营地露营野炊。
营地建在市郊的苍梧山上。
入秋时节,漫山遍野都生着红枫,颜色绚丽地铺满了整个视野,喧闹的大巴载着少年们从小路穿过,像鸣鸣的风路过林叶,空气里都是恣意的青草香。
进入高三以来,平时的休息时间被大量压缩,周末的两天变成一天,能像这样出来玩,很大程度上还要得益于上一次月考的好成绩。
20班的同学们格外珍惜这次的放风机会,直接表现就是一下车就撒丫子跑了没影。
车是直接从学校把大家接走的,到地方的时候,娇滴滴的夕阳还挂在天边,然而等到月上梢头,露营要用的帐篷和烧烤架等一应物品才齐全地出现在该出现的位置。
不知道上哪野了一圈的同学们围坐在一个火篝旁边,被热烈却柔软的火光映得小脸通红。
“我提议,先敬本次活动的赞助商,我们的星遥女神一杯!”
大晚上的在山林间,一群未成年人还是不敢太疯了,纷纷以饮料代酒,在张丘的提议下提起了杯子。
喝了这一杯,有人起哄说想看尹星遥的现场。
尹星遥擅长的就是带气氛,于是自她开始,一群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小鬼们又嗨了一晚上,临到半夜了才把精力耗得差不多,安安静静地坐下来。
皎洁明亮的月光洒在杯中的饮料上,张丘盯着眼前吃剩的烤串签子,痛快地打了个饱隔。
“爽!按照流程,现在是不是该进入掏心窝子环节了?”
“啥叫掏心窝子啊?”有人问了一句。
张丘捧着肚子从小马扎上站起来,清了清嗓,右手虚虚握了个拳,送到问话的同学眼前,“这位朋友,你的梦想是什么?”
被问的同学一时没反应过来,笑着打掉了张丘的手,“神经病啊你!”
“诶,说说嘛说说嘛,”张丘死皮赖脸道,“大家难得出来玩,open一点啦~”
怪里怪气的港台腔惹的众人哄笑一气。
没人响应张丘的提议,倒是尹星遥先捧了场,“我说我说,我的梦想就是在20岁之前登上星光音乐大赏的舞台!”
星光音乐大赏是国内目前最顶级的音乐颁奖舞台。
“人张丘问的是梦想,不是白日梦。”苏贺辞在旁边悠悠地跟了句嘴。
尹星遥白他一眼,“要你管哦,这就是我的梦想不行?”
“哈哈哈不愧是星遥女神!”看了刚才尹星遥的舞蹈,如今的张丘俨然已经成了她的半个粉丝,“我祝你梦想成真,走……什么来着……花路,走花路!”
谢过张丘,尹星遥仍觉气不过,用脚尖踢了踢旁边叉着腿跟个大少爷似的苏贺辞,“别光说我啊,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苏贺辞散漫地勾了下唇,“我就是个二世祖,没什么远大目标,就想回家继承我的矿。”
“吁――”
二世祖言论太招恨,火堆旁的一群人纷纷表示谴责。
有了尹星遥和苏贺辞带头,原本还不大好意思的众人也都争先恐后地聊了起来。
严沫说她的梦想是成为一个手艺人,每天动手不动脑的那种。
学委喜欢机器人,以后想去学习计算机编程,专门研究AI的设计。
最令人吃惊的是张丘,平日里看着那么糙一老爷们儿,竟然对花花草草感兴趣,梦想是成为一个植物学家。
“笑屁啊,”张丘涨红了脸,“也就你们这帮没见识的会笑话我,你们看今姐就不笑,是吧今姐?”
程今正单腿跷在小马扎侧边的支撑腿上,跟着大家一起看笑话,闻言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
“今姐你……”张丘不乐意地撅起了嘴,可“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下文来,只好破罐子破摔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大家都说了,今姐,你的梦想是啥啊?”
程今拎着饮料瓶的手指摩挲了一下瓶口,沉默。
从小到大,程今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遇上这种问题。
她是一个连根在哪都不知道的人,能挣脱如今的生存环境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梦想这种东西,奢侈。
那是有底气的人才能谈的。
有风吹动身旁的草尖和耳后的发丝,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她,程今啧了一声,道:“什么梦不梦的,姐务实,不做梦。”
没想到会收获这样的回答,张丘圆着嘴巴愣了两秒,感觉好不容易托起来的气氛有点僵。
不过这也怪他非要招惹今姐,张丘决定即使止损,把目光投向安静了一晚上的许西泽。
他没和大家一起蹲坐着小马扎,而是离得远了些,盘腿坐在野餐垫上,一群人疯了这么久,早都邋遢得不行,他却依旧像往常那样严谨优雅,俊朗的五官在月光的笼罩下显出几分清冷。
有女生跟着看过去,已经被帅的发出了几声惊呼。
程今也转头去看他,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道漆黑的视线。
但她不太确定,因为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许西泽就垂下了眸子。
“小许老师?”张丘摩拳擦掌,“你的梦想肯定很与众不同,快说出来洗涤一下我们这帮俗人的心灵。”
然而许西泽却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似的,半天才抬起眼睛,黑洞洞的眸子里显然全是茫然。
张丘:“……”
他眨了眨眼,有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接连碰两次壁,暖场大王也要甘拜下风。
左右时间也已经不早,众人干脆散了场。
程今有点奇怪许西泽刚才的状态,但一转头,便看见苏贺辞勾着他的脖子钻进了男生的帐篷里。
刚巧严沫也过来叫她,她便应了一声,回了女生帐篷。
山间的夜晚寒凉,风吹起来时,声音呼啸,连绵的树影投映在帐篷的帆布篷上。
程今本不是认床的人,这一晚却破天荒地失了眠。
她在被窝里辗转翻了几个面,担心自己的动静吵着其他人,合衣钻了出去。
穿过露营地旁边的树林,走不了几步便是一片空旷的山崖,视野绝佳,能看见山下的景色。
这是他们刚来的时候,那群叫嚷着要去探险的同学发现的一块宝地。
本来想着直接把东西全都搬过去,担心靠近崖边风大,这才作罢。
现在这个时候,到那里转转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程今裹着外套在原地跺了跺脚,朝那个方位走过去。
刚靠近,程今便看见前方闪着一块极小的红光,还伴着丝丝缕缕的烟味。
谁大半夜的这么有兴致,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穿过最后一道林木,程今倏地顿住了脚步。
听见身后的动静,许西泽也回过身来,目光相触的一刹那,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男孩干净的眉眼被烟头的光映的忽明忽暗,平直温和的唇微微张着,烟头粗粝,被他轻轻地含在嘴里,整个人都充斥着矛盾又违和的帅气,似乎比平时一丝不苟的他更添了几分带劲。
此情此景,若是被旁的女生瞧见,不知道会做何评价。
饶是已经见过的程今,也还是缓慢地接受了几秒,才往他身前迈了步子。
“你也睡不着?”靠近的时候,她问。
许西泽用两根手指夹开衔在嘴里的烟,模糊地“嗯”了一声。
程今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点头道:“也是,那么多男生睡一起,肯定又打呼又磨牙的,要我我也受不了。”
许西泽预备偏头吐烟,听她一说,竟呛了嗓子,咳嗽起来。
程今一惊,下意识便贴上去,一手扶住他的胳膊,一手拍后背,“你没事吧?”
秋风里带着凉意,女孩的手心和男孩的身子却都是暖的,肌肤隔着一层布料缓缓相碰,引起一股微弱的战栗。
许西泽平复下来,转过脸,看向程今关切的面孔。
像是突然间意识到姿势里的暧昧,程今忽地收了手,移开了一丝距离。
“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会,”她苍白地指责,“抽不好还是别硬学,这玩意儿伤身体。”
许西泽看了她两眼,将烟头踩灭在脚底,终于没忍住淡笑了一声。
“嗯,知道了。”他说。
崖边有一条从土里翻腾起来的粗长树根,像是不屈于不见天日的命。
“喏,”程今踩着树根坐下去,从口袋里拎出一盒口香糖,“抽完烟吃一个,可以清新一下口气,这东西容易成瘾,平时想控制自己别抽,也可以嚼一片。”
许西泽从她手里抽走一片,指尖碰到手心的时候,程今不自觉地蜷了一下手指。
原本来这是想偷摸抽一根的,现在教育的话泼出去了,自己再抽算个什么事,她无奈地咂了下嘴,也抽了一片口香糖嚼起来。
月色清凉地映在两人的瞳孔中,唇间是一样的薄荷清香。
四周安静得过了头,连山间的虫鸣都听不真切。
程今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刚才张丘问你那个问题,你是真的没听见,还是不想说?”
“什么问题?”
程今看了许西泽一眼,相信他是真的没听见了。
张丘那么大的嗓门都能置若罔闻,他当时在想什么,想的那么入神?
程今笑了一声,“他问你,你的梦想是什么。”
这回许西泽听见了,但他转头看向渺远的夜空,还是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就在程今以为他这是打算战略性沉默的时候,男生忽然轻声喃喃:“梦想,对我来说,是不是太奢侈了点。”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这还是生平头一次,她听见如此相似的想法,从另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来。
从小到大,无论是课后作文还是课前演讲,只要是涉及到“梦想”相关的话题,身边的人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
仿佛每个人都在为了某个坚定而宏大的目标活着,而她只是个眼前连根吊着的胡萝卜都没有的、原地茫然的驴。
不过也是,世界上又能有几个像她这样身世凄惨的倒霉蛋呢?
幸福的人多了,总归是好事。
可是面前这个人,程今想起了他那位令人作呕的父亲。
他这么优秀,怎么可以因为这种垃圾而断送自己的未来?
程今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不讲道理。
少女的执拗心思在这一刻几乎达到了顶峰,她看着他清冷锋利的侧颜,“如果没有那个人呢?没有他,你最想做什么?”
许西泽转过头来,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须臾,那存着一潭冰泉的眼里带了些笑。
“我想学数学,”许西泽说,“有位学者说过,数学是人类智慧皇冠上最灿烂的明珠[1],很多人终其一生,都窥不见那灿烂,我或许也会是其中之一,但我依然想去看看。”
这话说的有点太浪漫了,程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适的对词来,只好遵从本心地感慨道:“不愧是学霸,我什么时候对数学能有你这种兴趣就好了。”
“每个人的兴趣和擅长的东西都不一样,不必苛求自己去喜欢不喜欢的东西,”许西泽笑着说,“你呢?你是真的务实派,还是有什么话不想跟大家说?”
他没听见张丘的问题,倒是听见她那句回答了?
还真是奇怪的注意力。
程今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脸颊,“如果我说,我是真的没有梦想……你不许笑话我!”
许西泽定定地看着她,温柔笑道:“不会,梦想这个东西,其实没有这么简单的,很多人可以轻易地说出口,但并不代表他们真的理解了这个词背后承载的意义,就像毛姆《刀锋》里的主人公拉里,他可以用一生的时间去走遍世界,只为了寻找生命的意义。梦想不是一成不变的终点线,它是探索本身。”
程今的表情出现了相当一段时间的怔楞。
许西泽的话像那山间的清风,捧着一捧凌冽的清泉,一簇一簇地浇在她的心尖上。
月光倾斜而下,映在女孩白皙透亮的脸庞,浅棕色的眸子因为陷入了思考的缘故,染上一丝迷离的美,仿佛诱人深入。
在安静的星空里,许西泽目不转睛地看着程今。
或许是那天夜里,他同她分享过的黑暗与悲怆,又或许是另一个夜,他看见过她勇敢矫健的身姿。
再往前倒,不算漫长的时间线里,似乎很难找到某种情绪的来源和开端。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好像真的喜欢上她了。
这句话出现在心头的时候,仿佛水落石出,一切尘埃落定,柳暗花明。
原来,这就是这些日子,他所有心神不宁的根源。
他喜欢她。
如果可以,他希望牵她的手,山月舒朗,清风怡人,正适合拥抱,适合亲吻。
如果可以,他希望没有那缀在前面的四个字。
再等等就好了,等到高中结束,他就会考去外地,他会一步步离开这个家,离开许群山。
到时候,到时候……
“程今,”许西泽忽然说,“梦想太大了,要不要考虑,先定一个目标?”
程今还在回味他方才说的话,闻言,转过脸来,“什么目标?”
“比如,”呼吸似乎变得有些急促,他暗暗调整着说话的节奏,让自己听起来没有那么在意,“高考之后,想去哪里上大学?”
“你想去哪里?”
“全国最好的数学系,在京市的P大。”
“那,”程今看着他,狐狸眼里泛起笑意,“我也去京市。”
“好,”许西泽说,“我们一起去京市。”
“不对吧,”程今忽然变得严肃,质疑地看了两眼许西泽,又忽然重新笑开,“我比你高一个年级,应该是我先去京市,然后在那里等你。”
许西泽怔了两秒,紧绷的眉眼舒展开来,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