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前不也有过?”
“你说的对。我有一阵子的确压力大,回到家也没给你和笑笑好脸色,后来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就收敛了很多。可是在外面工作一天,累得狗一样,回到家看到你和孩子,即使心里高兴,也很难表现出来。我最多做到了克制脾气,可要我立马换一张脸,真是很难。”
“唉,看来你以前也不容易,我还想着你不用带孩子、不用围着锅台转也是一种放松呢!上了这两周班,我也明白你过去的心情了。原来在单位也是要看别人脸色,工作做不好也是要被骂的。你跟我们业务员一样,还有业绩要求,有满意率,还有客户要维系,比我干行政不知道辛苦多少倍!”
齐星辉盯着孟玉蕾,怪笑着,“我老婆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了?”
“我本来就善解人意好吗?你不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上我的吗?”
“我是被你的才华和气质吸引的好不好?”齐星辉笑嚷道。
孟玉蕾也跟着笑,可是笑容背后,心里觉出一些酸楚。才华和气质,似乎已经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了。
第二天下午,当孟玉蕾在给领导调整会议室投影仪时,婆婆打来了电话。孟玉蕾接起,却是别人的声音。
“小孟啊,我是宋阿姨。你妈刚跟我们唱着歌,突然说她犯恶心,吐完就抽抽了。我们打了 120,救护车正往过赶呢!”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哆嗦着。
“哪,哪个医院?”
“唉呀,没听清。估计是旁边的七院吧!七院最近。”
“麻烦您先照顾她,我这就往回赶!您千万拿着她手机,跟我保持联系。”
“唉,好、好。”
挂了电话,孟玉蕾猛一抬头,看到会议室墙壁一截镜子上自己惨白的一张脸。
“孟姐,家里有事儿?”
“我婆婆突然病了,我得赶紧走,麻烦你帮我给周经理说一声。”
“严重吗?”
“不知道。”
“孟姐。”小吴面露难色,“昨天周经理还说对你总早走很不满意呢!这会儿,这才刚四点——”
“小吴,你听见我的话没?我婆婆病了,我能不回去吗?”
“你家里没有别的人吗?”
“我老公出差了。”
“那要不,你去给周经理说吧。我,我不敢——”
小吴的不通情理让孟玉蕾心烦却无可奈何。跑出会议室,她直奔周经理办公室,隔着玻璃门,却听见她打电话的嬉笑声。直接冲进去似乎不是个好主意,孟玉蕾只得按捺下焦躁等着。
四点零二、零三……零七分,已经等了五分钟了,周经理的电话似乎还没有要挂的意思。孟玉蕾推门进去,周经理转身看到她,招她摆摆手,示意她等。孟玉蕾等不及,拎了包转身离开了。
她本想在半路上找机会给周经理发个微信,可是出了办公室的门她就再没想起过这件事。路上打了婆婆的手机,还是那位宋阿姨接的,她说人送到了七院,进了抢救室。
孟玉蕾草草给齐星辉打了电话,随便找了个车位停了车,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急诊跑去。
“医生说是中风了,压迫到什么神经,要动手术。”宋阿姨急急地解释。
“谁是乔彩云家属?”一个中年男大夫走了出来。
“我是,我是她儿媳妇。”
“病人口眼歪斜,说话不清,意识也出现障碍,怀疑是脑淤血,需要做个脑部 CT。”
“好好。怎么会这样?”
“听说他们唱了一下午的歌,可能唱激动了,引发脑血管破裂。”医生问,“她平时血压高吗?”
“还好吧,高的时候她会自己吃降压药。”
“我给你开单子先去做 CT 吧!”
“好。”
宋阿姨陪着婆婆,孟玉蕾一路小跑去排队交费、排检查,等终于把婆婆推进 CT 室,这才想起女儿来。低头一看手机,已经六点多了。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除了齐星辉,还有两个陌生号码,八成是女儿学校门卫室打的。
孟玉蕾想到女儿等在那里无措的样子,慌出一身冷汗。她给陌生号码回过去,一接通,立刻听到女儿的哭腔。
“妈妈,你在哪儿?”
“宝贝,奶奶突然生病送医院了。你等我,我这就去接你。” 刚挂电话,孟玉蕾准备让宋阿姨先盯着,却没想宋阿姨反倒抓住她的手腕,道:“我得回去了,老头子还在家等着呢!”
“阿姨,麻烦您帮我再盯一会儿,我先去接女儿,接了她就过来。”
“那行,你快一点儿啊!”
孟玉蕾来不及道谢,立刻就朝外跑去。刚坐到车上,蒋蔓的电话打了过来。
“你忙什么呢?”
“开车,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接笑笑。”
“怎么这会儿才接?”
正说着,齐星辉的电话也打了进来,孟玉蕾手忙脚乱中把两个电话都挂掉了。
晚高峰的路况简直让人崩溃,堵着堵着,竟还下起雨来了。雨点豆子般砸在挡风玻璃上,砸得孟玉蕾心乱如麻。齐星辉电话打个不停,孟玉蕾只能先接了,放外音出来。
“我妈怎么样了?”
“做 CT 呢,我去接笑笑。”
“她一个人做 CT?”
“院子一个阿姨陪着。”
“那怎么放心?”
“那你说怎么办?你能接笑笑还是能过来陪妈?”
话一出口,孟玉蕾就后悔了。两个人都愣着,直到齐星辉道:“结果出来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学校门口没有车位,孟玉蕾只能靠一家超市先停着。冒着雨一路小跑到保安室,笑笑立刻从凳子上跳起,接着便冲进她怀里哭了起来。平时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保安这时也在责怪孟玉蕾,“怎么这么晚才接孩子?这么大的雨!”
“家里有点儿急事。麻烦您了。”孟玉蕾满脸歉意。
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拉着笑笑,孟玉蕾走回车边,却发现车窗上贴着一张新鲜出炉的罚单。警察下雨天都如此敬业,孟玉蕾只觉无可奈何。
“饿死了。”女儿一上车就喊。
孟玉蕾让她先坐着,自己冲进路边超市去买了两个面包。
“蔓蔓阿姨给你打电话。”女儿接过面包,把手机递到孟玉蕾耳边。
“齐星辉她妈妈病了,给送医院了,可能是脑淤血,还在 CT 室呢!”
“啊,怎么回事儿啊?这么突然?”
“老太太唱歌唱兴奋了。”孟玉蕾插上车钥匙,“我才刚接上笑笑,得赶紧去医院,先不跟你说了。”
“哪个医院?”
“就我家跟前七院。”
“你开车小心,我这就过去。”
孟玉蕾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阻拦她,麻烦蒋蔓比麻烦小区宋阿姨好多了。
CT 检查结果并不乐观,因为婆婆出血量严重,而且出现呼吸衰竭,医生建议立刻手术。白花花的通知单上是蚂蚁般密密麻麻的字,每一个字眼都陌生而可怕。孟玉蕾脑子“嗡嗡”作响,接过通知单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需要齐星辉,没有任何时刻比此刻更让她需要齐星辉。
她让笑笑坐在手术室外的排凳上,自己到楼道僻静处去给齐星辉大电话。笑笑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失措,她出乎意料地听话,并时不时伸着脖子满目关切看她。
当孟玉蕾颤颤巍巍地复述完医生所讲的情况,齐星辉的声音仿佛一块儿石头压在一团皱纸上让她安心下来。他是那般镇定:“如果医生让做手术那就做。”
“可是有风险啊!”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
“要不你过来吧?”
“我这个样子,怎么能出得了门?”
“万一要真有个什么,你不会怪我吧?”
“我怎么会怪你?”齐星辉又添了一丝温柔,“你是替我站在前面,替我应付这一切的,我应该感谢你。”
“咱俩要是能换换就好了。”
“老天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
“老天,就是想要折磨我。”孟玉蕾不由地喊出了声。
“阿蕾!”蒋蔓小跑着过来了,笑笑率先迎了上去。
“小蕾——”电话那头是齐星辉的声音,是少有的深情,“你生安安的时候,顺不下来,当时情况紧急,医生说立刻要转剖腹产。他们拿出好多单子让我签,上面写的各种手术风险看得我浑身哆嗦。我不敢多想,除是签字,我没有别的选择。那时候你躺在产床上,医生不让我进去,我担心你,却看不上你一眼。也可能是自我安慰吧,我一直在心里给你说话,给你加油打气。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心里非常笃定,你一定能听见。小蕾,我们是夫妻,是一体的。虽然这会儿我不在你身边,但是我在电话这头,和在你身边是一样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人,我知道,你一定能应付。”
“嗯,我知道了。”
“谢谢你照顾我妈。”
“是咱妈。”
挂了电话,孟玉蕾这才发觉自己湿了眼眶。可是她心里已经不怕了,她知道,齐星辉和她在一起,他在支撑着她。
“乔彩云家属呢?”医生喊。
孟玉蕾拉过蒋蔓的胳膊朝医生跑去。
“考虑怎么样了?”
“我们做手术。”
“那来签字吧!”
第21章 艰难维持
手术进行中。孟玉蕾和蒋蔓坐在手术室外的排椅上,笑笑跪在一旁地板上趴着椅子上画五子棋,孟玉蕾也懒得管。她把头靠在蒋曼头上,忍不住喊出一声“好累啊!”
“周经理给我打电话了。”蒋蔓道,“说你工作能力还不错,但是不守劳动纪律,总是早退。”
孟玉蕾一个抖擞坐了起来,“我可是到点儿下班的,就这样都赶不及接笑笑。小丫头每天在保安室坐半个多小时等我,我心里已经很不舒服了。今天事发突然,本想给她请假来着,她也不知道跟谁打电话,一直不挂。想着后来给她发个短信,结果一忙给忘了。”
“你别激动,我给她解释了,说孩子小,没办法的事儿。她那个人,本身也不是什么善茬,我当初介绍你过去本身就有点儿仓促。”
“让你为难了吗?”
“那倒不是,我可以给她解释,我怕你为难。”
“我遵守公司规定,靠劳动挣钱,有什么为难的?她就是想辞我也没那么容易。”
“你还在试用期,他们有的是办法。”
“那我不管,我这个月工资还没拿到呢,不能白干。”
“可是笑笑奶奶做了手术,你还怎么上班?”
孟玉蕾叹了口气,“也是,我还没顾得上想呢。”
“我刚给你卡上转了十万块钱,你先应急。刚才你一把交了那么多,怕是手上也没多少钱了。”
“医保可以报销的。”
“报销了你再还我。”
孟玉蕾又靠向蒋蔓的肩头,“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
“没有我你也会有别的解决办法,你完全有能力应对这些。”
“我好羡慕你啊!事业有成,又没有家庭负担。”
“人都是看着别人好。”
“可你是真的比我好。你要不是蒋蔓,我嫉妒死你了,连朋友都不要跟你做了。”
“所谓事业,无非就是钱嘛,这个东西,多少是个够呢?我以前倒是挺羡慕你的,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地喜欢弹琴,也一直努力。而我呢?走上专业那条路都是被我妈逼出来的,上了大学,心思就飘了,为了逃离弹钢琴教钢琴的命运,只能各种未雨绸缪,想别的路数。现在算蹚出来了,可也算不上热爱。”
“可我现在弹也弹不了,教也教不了。还热爱?现在除了钱,我也不知道自己热爱什么。人到中年,多悲哀啊!”
“会好的,都会好的。”蒋蔓揽过孟玉蕾的头,喃喃。
晚上十点半,手术终于做完了。听见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时,孟玉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立刻给齐星辉打电话报了平安。
“谢谢你,小蕾。”齐星辉的声音哽咽。
“怎么突然这么客气?”孟玉蕾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坐在手术室外是什么心情。”
“妈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儿的。”
“我相信你。”
婆婆被推进了 ICU 观察室,暂时稳定下来,孟玉蕾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钟,立刻将蒋蔓和女儿推了出去。
“你赶紧送她回去,明天还要上学呢!”
“我带她去我那儿吧,明天早上我送她。周经理那儿你先不管了,我再跟她说说,帮你请几天假。”
孟玉蕾几乎要哭出来了。她一把搂住蒋蔓,恨不得亲上去。
“我车上有洗漱包,我出差用的,等下给你拿上来,你先凑合。明天我抽空再过来一趟,还缺什么东西你给我发微信,我一起送过来。”
“亲爱的,谢谢你,下辈子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当牛做马算了,还是当我的好姐妹吧!”
蒋蔓离开,孟玉蕾用她的洗漱包简单洗了脸,当她再回到 ICU 病房时,只觉浑身松软,站都站不住了。病房里只有一张凳子,她便只能抻长身体趴在病床的边沿。睡又睡不着,就转着眼珠子东看看西瞧瞧。
白的墙壁和床铺,婆婆浑身插满了线和管子,可是她闭着眼睛,全无知觉的安详样子。
“什么人啊?唱个歌也能唱到自己脑淤血?明明咱家我才是搞艺术那个,为艺术献身的竟然是你?”孟玉蕾喃喃。
她想起这些年来和婆婆的相处,虽然说不上亲如母女,常常还有矛盾出来,可是当她真有危险时,她还是无法控制地紧张和担心。她不明白这是时间的累积还是因为对齐星辉的爱屋及乌,总之,这大概就是家庭的意义。
想了一会儿,便觉出困来,伴着耳旁监测仪器的滴滴声,孟玉蕾睡了过去。当她再睁开眼时,看到的是护士的白大褂和白大褂后地上灿烂的阳光。又是新一天了,孟玉蕾想。
下午,蒋蔓打来电话,说周经理先给批了一周的事假,如果不够了再续。孟玉蕾去问医生婆婆还要住多久,医生的回答却模棱两可,说要看身体恢复情况,病人年纪大了,谁也不好说。
孟玉蕾和齐星辉商量后,决定先请护工,等婆婆出了院再请住家的保姆。钱的确能解决很多问题,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钱的问题。家里的存款所剩不多,每个月还有房贷,虽说蒋蔓不催她还钱,可也不能赖着不还。
“我再想想办法吧,看有没有什么兼职能做。”齐星辉咬着嘴唇,说得艰难。
“要不把我妈那套房子卖了算了,也能卖个三四十万。”孟玉蕾道:“现在一个月才租一千来块钱,简直杯水车薪。反正咱们也不可能回去住了,留着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