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星辉一扬头,露出脑袋上好大一个包,孟𝖒𝖑𝖟𝖑玉蕾吓一跳,她不知道自己轻轻一脚竟把他踢的这么严重。
“哎呦,都青了!”孟玉蕾情不自禁喊出来。接着,又是女儿的质问,“妈妈你在干什么?”
“我在打电话。”
“你手机不是在这里吗?”女儿举着手机站在了门外。
孟玉蕾手一伸,忙将齐星辉挡在身后。齐星辉也很配合,拽着孟玉蕾的衣角缩手缩脚地将自己藏起来。眼看女儿就要进来,孟玉蕾猛一回头,将被子拽过,盖在齐星辉身上。
孟玉蕾接过女儿递上的手机,正装模作样地打开屏幕,却听见被窝里传来一阵《稻香》,是齐星辉的手机在响。
“爸爸?”笑笑歪着脑袋喊。
“呀,爸爸出门忘带手机了。”孟玉蕾道。
“不要哭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周杰伦的歌声被捂在被子下,女儿循着声音朝床头走去,她的手刚碰上被子,歌声停止了。
“这是什么?”女儿盯着床上鼓起的大包。
孟玉蕾见状,答:“枕头,我腰疼,垫了一下。”说完,一把扯住女儿胳膊把她朝外拉,“十五分钟到了,你快去练琴!”
女儿被推出门外,一脸的不情愿。
“齐微寒,你要是再不练琴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女儿噘着嘴,悻悻地朝她房间走去。
孟玉蕾见状,赶紧跳回卧室,掩上门,只留一乍宽的缝隙让她能看见童车上的儿子。
“走了?”齐星辉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孟玉蕾看他比儿子还要小一圈儿的样子,忍不住又想笑。
齐星辉拿着跟他脑袋差不多大的手机道,“同事打的,我已经调成静音了。”
“你出差的事儿怎么办?”
“我发微信过去解释一下,就说家里有事儿走不了了。”
“能行吗?”
“不行怎么办呢?我这样子能去吗?”齐星辉忍不住摸了脑袋。
“我去拿药箱!”孟玉蕾冲出卧室。去茶几下翻药箱时,她又忍不住厉声喊女儿,“还没开始练?”
孟玉蕾喊罢,琴声终于响了起来。
女儿呕哑嘲哳的琴声中,儿子呜啦啦的哭喊中,孟玉蕾小心翼翼地给齐星辉的额头抹药。虽然个头变小了,可是他的眉毛、皮肤、皱纹却一点儿没变,甚至张嘴喊疼时,嘴巴里的口臭还是曾经的味道。
“现在当务之急,你得赶紧去找那个老太太!”
“两个孩子怎么办?”
“把安安给我留着,你带着笑笑去!”
“算了吧,你又没带过他,我不放心,更何况你现在还这样。还是我都带着吧,反正也习惯了。”
孟玉蕾收好药箱,去童车上把儿子抱了进来,放在齐星辉面前。儿子停止了哭泣,直勾勾地瞪着齐星辉。他似乎认出了眼前人是自己的爸爸,笑了笑,然后一巴掌拍在了齐星辉刚抹了药的脑门儿上。
齐星辉喊出一声“哎呀”,佯装生气,轻轻拍了回去。这一下,倒把儿子逗乐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你一下我一下互相拍来打去,画面和谐又滑稽。
孟玉蕾无奈地摇了摇头,齐星辉这个样子,倒成了儿子的玩伴儿了。
“买菜来不及了,我叫外卖吧!下午笑笑上课的时候我再去找那个老太太,不然这会儿怎么出门?”孟玉蕾道。
“行吧。”
“不过不能被妈知道,上次我取外卖碰见了她,被唠叨了一星期。”
齐星辉不接话,孟玉蕾也住了嘴。他不爱听她抱怨母亲,俩人为这事儿没少拌嘴。
吃完外卖,孟玉蕾将齐星辉关在家里,带着两个孩子出了门。家里有辆本田 CRV,平时齐星辉上下班用。孟玉蕾有驾照,可是水平一般,后面又坐了两个孩子,上路难免有些怯。
开到提琴老师的工作室楼下,她说有事儿让女儿自己上去。齐微寒有些不乐意,被孟玉蕾凶了两句,只好自己背着琴下了车。孟玉蕾打着双闪一直盯着女儿进了电梯,又给老师打电话,确保她在电梯口接到了女儿,这才开车朝昨晚去过的酒吧一条街驶去。
将车停在路边,孟玉蕾抱着儿子朝里面一路小跑。很快,她找到了蒋蔓买烟那家便利店,可是门口空空荡荡,哪还有什么老太太?
正午的阳光洒在街面上,灿烂而温暖,可是路边的酒吧基本都关着门,只有零星几家超市、药店还在营业。路上行人稀少,只有汽车穿梭不停,路边整齐摆着的是造型相同的铁皮垃圾筒,哪还有什么摆地摊的人?
孟玉蕾抱着孩子进了便利店,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摆弄手里的平板电脑,头也没抬地问她:“要什么?”
孟玉蕾看到他一旁的彩票机,便掏出十块钱来,说随机买张双色球彩票。
老板打票的时候,孟玉蕾问他,“师傅,昨儿你家门口有个摆地摊的老太太,你认识不?”
“什么老太太?不知道!”
这一句自问自答倒让孟玉蕾接不上话了。想了一会儿,不甘心,又道:“昨儿晚上十点多吧,她在这儿卖水晶球、铜碗什么的,我看上个水晶球,嫌价高,后悔没买,不知道她今儿还来不?”
“那就不晓得了。”老板将彩票轻飘飘扔在货架上,连头也没抬。
“你没留意过她啊?”
“瞧你这话问的,我留意摆地摊的干嘛?该留意的是城管吧!”
孟玉蕾无奈,只得退出来。想了想,又不甘心,转头回去想再问,那老板已经玩儿起了电脑游戏,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了。
孟玉蕾回到车里,把儿子放在儿童座椅上,给蒋蔓打电话。蒋蔓正忙,只说她知道了便挂了。孟玉蕾在车上坐了会儿,眼看着女儿该下课了,只能开车朝提琴老师那里去。
一路上,她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一来她并不十分肯定齐星辉变小的罪魁祸首是那个老太太,二来也不敢肯定晚上再来还能找到她。她一时心烦意乱,再加上路上车多,又走错了两次路,接到女儿时她已是满腔怒火,连一旁的提琴老师也不大耐烦,说她下面还有人在排队上课。
孟玉蕾点头哈腰地道歉,自打儿子出生后,晚接早送这类事情对她来讲再习惯不过了,早就练就了一副给老师赔礼道歉的标准模式。
回去的路上又得去超市,菜该买了,儿子的尿布湿也没了。她手里推着儿子,眼睛盯着女儿,脑子里还在盘算着家里的米面油还剩多少。超市正好有促销,日常必须的卫生纸、洗发水和淋浴露是不是也需要一起添置。齐星辉虽然被变小了,可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
女儿齐微寒离八岁还差两个月,弟弟出生后她明显没有从前乖巧了,有时候还明显和孟玉蕾对着干。写作业非要她陪着,不陪就不认真,对练琴也开始敷衍了事,生活技能更是故意倒退,鞋子不会穿了,牙不会刷了,连洗脸都故意溅自己一身水。
孟玉蕾和小区里的二胎妈妈们聊过,老大们这种行为很正常。他们是故意“捣蛋”以寻找关注,毕竟有了老二来分享妈妈的爱,他们天然地就有竞争意识。孟玉蕾是独生子女,对这种感受并不大理解,再加上有了老二让她心力交瘁,即使有心想要多安慰老大,每天也没有那个精力。
孟玉雷买了满满一堆车的东西,女儿推不动,她就让女儿推弟弟。可是女儿推着弟弟把别人撞来撞去,引得不少人侧目反感,让她又有些恼火。结账时排了很久的队,刚轮到他们,女儿又吵着说要上厕所。孟玉蕾急了,喊她:“马上就结完账了,你就不能等一会儿?”
这一吼,女儿气白了脸,儿子却被吓得哭起来。后面排队的七八个人,也都对母子三人行注目礼。若是平时,孟玉蕾必然会停下手里的事情上前将两个孩子哄一哄,可是今天,心里揣着丈夫的事儿,大脑里乱糟糟一团,自然没有去哄的心情。
孟玉蕾不管儿子,只顾把购物车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柜台上放。女儿气鼓鼓地抱臂抗议,儿子哭声震天,终于惹得后面排队的年轻姑娘看不下去了。
“你看孩子哭成什么样儿了?”
孟玉蕾不说话,低头扫码付款。
“什么妈妈啊?对孩子这么冷漠。”
孟玉蕾的火气立刻蹿了上来,“你说什么?”孟玉蕾一变脸,儿子的哭声倒是戛然而止。
“我说错了吗?你没看你家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你管都不管。没见过这么当妈的!”姑娘理直气壮。后面还有两个人低声附和。
“我不管他们是因为不想让后面排队的人等太久。至于我怎么当妈——我出门一个人带两个,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干,我能活着回家已经不容易了。我不是超人,做不到时时刻刻都关注他们的情绪,还要关注你们的情绪。”
后面的人都开始劝,连柜员也在催促孟玉蕾赶快结账。孟玉蕾转过头去,不再跟她计较,却听见女孩儿的声音:“没本事别生那么多嘛,干嘛给别人添堵!”
那句话,让孟玉蕾几乎想转身抽她两巴掌,可是她忍住了。大庭广众之下,跟别人打架这种事她做不来,而且她还带着两个孩子,她不想他们的记忆里有母亲泼妇一般跟人当街打架的场面。她只是扭头,狠狠地瞪过去,带着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去的敌意。可是女孩儿却一脸无所谓地躲开了她的目光,丝毫不为刚才的恶言有半分羞怯。
可是当孟玉蕾推着购物车转身离开时,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她不理解别人怎么能如此轻易来指点她的生活,他们怎么能如此随意就想要教别人怎么当一个母亲?她当母亲快九年了,这九年来兢兢业业,母亲这个身份几乎成为她的全部,可是到头来,她却是如此轻易被一个年轻小姑娘指责“不合格”,仿佛连同母亲这个身份都成为一种错误。她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她也知道陌生人不值得她去辩解,可是这种从天而降的“否定”让她委屈至极,却无力发泄。她只能仰着头把眼泪憋回去,当她在含着泪水的余光中看到那个姑娘时,她只希望未来有一天当她成为母亲时能有人替她骂回去,让她知道她今天的指责有多么愚蠢!
女儿去上厕所,孟玉蕾一手婴儿车一手购物车在厕所外等着。她也想上厕所,可是让女儿看着儿子她又不放心,抱着儿子去厕所让女儿看东西她也不踏实。算了,忍了吧!家庭主妇在这种吃喝拉撒上小小的忍让是多么稀松平常而又天经地义!再说了,生完老二后因为漏尿,她每天都用着薄卫生间,也能避免这种尴尬的时候。
第4章 焦虑烦闷
回到家,车停在楼下,孟玉蕾第一反应是让齐星辉下来帮自己搬东西,可是转念想到了他的现状,只能作罢。反正这种“小事”这么多年都是靠自己解决的,早练就了“家务万能之身”,也不多这一回。于是孟玉蕾先把女儿和儿子送回家,打算将东西再一点儿一点儿慢慢往家里搬。
一进家门,屋内所见更让孟玉蕾火大。电视机在哗哗然响着,足球解说在屏幕里义愤填膺地叫嚷着什么,茶几上除了中午外卖的塑料餐具,还多了薯片袋子和啤酒罐儿。垃圾筒倒在地上,儿子的纸尿裤跑了出来,还沾着女儿的艾莎。卧室门紧闭,齐星辉大概听到了他们回家的声音所以紧急“逃”了进去。
孟玉蕾明白了,她在外面奔忙的这半天,齐星辉在家里倒是过得很快活!平时她念着他工作忙碌,不舍得用家务再烦扰他,可是今天他明明闲在家里,却依然置身事外。整整一个下午,他能记着看球赛,想办法喝到啤酒,就是不知道帮着她把中午外卖的餐盒收拾一下?
“爸爸回来了?”女儿问道。
“没有,爸爸出差了。”
“可是电视还开着。”
“电视坏了。”孟玉蕾敷衍道。
女儿皱着眉头一脸难以置信,孟玉蕾懒得解释,连劝带吼地把她赶进了房间。
女儿关上房门的瞬间,孟玉蕾气冲冲跺进了卧室。可是一看见床上的齐星辉,却“噗嗤”笑了起来。齐星辉端坐在枕头上,一只手握着巨大的手机,另一只手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而他身上穿的,竟是儿子的爬爬服。胸前一只小猪佩奇,双腿下开着裆,只有几颗扣子按在一起。
“你别笑啊,找着老太太没?”齐星辉急急问。
“哪儿还有影儿呢!我晚上想办法再去一趟。”
齐星辉舒了一口气,把烟扔在床头柜上,嘟囔道:“烦死了简直,这都什么事儿!”
孟玉蕾看着他,他的语气和神态还是从前的样子,可是个头和装束给他平添了许多滑稽的成分,让她忍俊不禁。她攒了一下午的委屈和积压在胸的烦闷也随之消散,一腔的唠叨全咽了下去。
齐星辉喊了一声“烦躁”,又抓起那根烟从床上走着跑着奔小阳台去了。卧室的阳台有一只小板凳,平时开了窗子就是齐星辉的抽烟角。
孟玉蕾整理床铺时,齐星辉费力地跳上了小板凳,点开打火机抽起了烟。
“个头儿变了,这烟也变得冲了。”齐星辉望着手里的烟雾。
孟玉蕾看着他被呛得挤眉弄眼的样子倒有些心安,他这会儿的状态比早上坦然了许多。
齐星辉常年在工程项目上忙碌,什么环境都待过,什么苦也都吃过,也算练就了极强的适应能力。从任何时候看,这都是件好事情。
“妈妈我饿了!”女儿突然闯了进来。
“哦,我这就做饭。”孟玉蕾连忙搂过女儿的肩膀将她朝外推。
“怎么有烟味儿?”
“可能楼上在做饭吧!”
“好像爸爸的烟味儿。”
“是吗?是有点儿像!”
孟玉蕾回头,将卧室门直接锁上了。她当然不能让女儿知道这件事,一来怕吓到她,二来怕小孩子管不住嘴出去乱讲。她可不能忍受自己的丈夫被抓去实验室开膛破肚地被人研究。
收衣服、整理客厅、做饭、再伺候两个孩子吃饭,等孟玉蕾忙得差不多了,便给婆婆打电话,说想把孩子送过去。因为她和蒋蔓约好了一起去找那个吉普赛老太太。可是婆婆说她和宋阿姨在地铁站附件哪个商场外跳广场舞,要九点多才能回去。孟玉蕾只能作罢,全权委托蒋蔓再跑一趟。
惴惴不安的等待中,孟玉蕾一边听女儿练琴,一边洗衣服,一边还要盯着卫生间外童车上的儿子。早上儿子吐脏的衣服被婆婆包在塑料袋里原汁原味儿地塞在她的妈咪包里,捂了一天,味道已经一言难尽。
刚把衣服挂好,蒋蔓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把整条街都跑两趟了,就差挖地三尺了,哪还有老太太的影子。我问了路边店家,他们都不知道有这个人。店家的摄像头也照不到外面,如果要调摄像头只能找交警。我找一个朋友问过,说没有充足的理由交警的摄像头不是随便就能给你调的,你总不能说你就为了一张照片要找警察吧?”
孟玉蕾心凉了半截,“这可怎么办呢?”
“算了呗!为了一张照片,实在不至于。她真要有什么别的用途,到时候咱再告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