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度团圆——蒋蛮蛮【完结】
时间:2023-06-30 14:39:01

  可相其言自己心里非常清楚,有时夸赞不是真的夸赞,责备也不是真的责备,大部分中国父母,都是口嫌体正直,别人家的孩子再好,也只是别人家的孩子。
  她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更多时候,只是住在别人家的孩子,始终是个外人。
  *
  相其言和许自豪出门后,首先去了白家粉店。
  每次回来的前三顿,相其言总有一顿是肥肠粉配锅盔。
  她上大学时就去到了北京,十余年的浸染,她开口是字正腔圆不带一点乡音的普通话,生活习惯上也逐渐北方化,最后仅有的乡愁,住在味蕾。
  许自豪一早便知道相其言要来这家店,他感叹,“言姐你的口味还真是一点没变。”同时又抬手唤服务员,让她多加一份冒节子。
  一般,相其言会在粉吃到一半时这么要求,听见许自豪早半步帮自己安排,她手中的筷子顿了顿,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的微妙感觉。
  许自豪话极多,就着什么都能说两句,相其言相对沉默,大部分时候都是对着手机装忙。
  “姐夫很忙啊?”许自豪忽然问。
  “嗯,挺忙的。”相其言回答的自然,于智昂从事金融方面的工作,确实是很忙。
  “哦。”
  “嗯。”
  这段对话后,两人忽然迎来一阵静默,期间相其言蓦地有了灵感,装作无意地ꎭ꒒ꁴ꒒说:“等等我还要去买些订婚用的东西,他人忙的见不到,只负责出钱,别的什么也不管,活脱脱的甩手掌柜。”
  “这有什么?”许自豪不以为意的笑,拍着胸膛,“我陪你,我时间多。”
  *
  相其言于是煞有其事的带着许自豪前往太古里。
  最初,她的想法非常恢弘,计划一掷千金,什么贵买什么,必须要有胜似豪门的既视感。
  可随便扫了几样商品的价格后,相其言又清醒了,为了和区歌斗气,花自己的钱买一堆华而不实的奢侈品,实在是有必要但犯不上,毕竟赚钱是件实打实的辛苦事。
  许自豪见相其言兴致走低,问她怎么了。
  相其言随便找理由,表示离订婚还有小一周,东西可以慢慢挑,她今天想先做个头发。
  许自豪只当女人心变幻万千,没有深究,照旧乐呵,陪着相其言转战美发店。
  *
  无独有偶,城市另一隅,区歌专门请了一下午的假,也在做头发,更甚上午她还用自己的员工优惠做了一个皮肤护理,
  员工优惠也需要掏钱,请假还要扣工资,实打实的让人肉疼,可再疼她也不愿意在相其言面前跌份。
  因为这个表妹,区歌对‘近乡情怯’有了新的理解。
  所谓近乡情怯,又指熟知的朋友或亲人,长时间不通音信,但一有消息传回就是衣锦还乡,让在家乡的废柴自己还未见到其人,便感到慌乱、胆怯。
  但细想从前,区歌对相其言的情绪远没有这么纠葛,她们之间相差六岁,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时差,从小到大就没玩在一起过,哪怕后面相其言每年都会在她家借住几个月,她对这位表妹的印象也只是漂亮、嘴甜、读书用功,并不鲜明。
  她们的关系不亲不密,不痛不痒,可忽然有一年,相其言唰地掏出一把以‘北航录取通知书’命名的重型机枪向她进行了扫射,至此,她便经常听母亲念叨,说她若有表妹一半懂事或能干就好了。
  而后的每一年,相其言的武器都在不断升级,从拿奖学金到获得香港大学的研究生录取,再到找到高薪工作……最近的这一项更绝,堪称氢弹。
  那个男人,她是见过的,外貌出众,举止得体,一看便是在优渥家庭长大,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再听履历,更是惊艳,美国出生长大,毕业的学校和工作的公司,她随手搜了下,都是一流,由此更将区歌的人生衬托的黯淡乃至于颓败。
  她大专毕业,换了许多工作,在正好的年纪冲动闪婚,并在生下儿子后愚蠢的做了家庭主妇,婚后丈夫酗酒赌博还出轨,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泥塘中挣脱出来,在三十岁的高龄重回职场,高不成低不就,现在在一家医美医院做医美代表,听起来好听,实际上做的就是销售。
  “哎。”区歌坐在镜子前,突然忍不住地叹了口气,“这心,悬吊吊的,不安逸。”
  *
  枯坐了三四个小时,相其言和区歌都是焕然一新,两人对镜看了许久,又掏出化妆包认真的补了补妆,而后才向餐厅出发。
  碰巧的是,三人在餐厅门口就遇见了。
  突然进入‘角力场’,相其言和区歌心中都不由地拉响了警报。
  两两相望,区歌首先敏锐地看见了相其言背着的那只包,百想千想,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和对方撞包,更尴尬的是,自己的这一只,是从微商那里花一千五百块买来的。
  区歌略为心虚,尽量不露声色,将包往身后藏了藏,再接着打量相其言,只觉有种气质只能靠人民币堆砌。
  相其言的心理活动则没有那么复杂,一句话便可概括——真年轻啊!
  算起来,区歌已经三十六岁了,可是怎么就一点看不出年纪呢?那模样和身段,以及表现出来的气质,说是二十七八岁也不为过,反观自己,真是快被一线城市的工作加生活压力摧残的没有人样了。
  啊,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把黑眼圈遮严实,相其言蓦地有些紧张,感觉眼下这场景像极了昨夜的那场梦,无论她怎么捯饬,区歌只一句‘我看起来多年轻啊’,便能将她打败。
  相其言和区歌之间暗涌波动,许自豪则游离其外,他颇为高兴的一边揽住一个,道:“难得和你们两个一起吃饭,高兴,今晚上喝起!”
  相其言和区歌:“……”
  许自豪又忽然猛地吸了吸鼻子,然后兴奋地拍了区歌的肩膀,“你今天是不是做头发了?这味道,和言姐头上的一模样一样,言姐也是,刚做完头发,好几个小时……”
  相其言和区歌:“……”
  糟糕,人设塌了。
第9章 孩子不仅在一夜之间长大,还在一夜之间竖起了高墙
  在一开始,便被拆穿了背后的在意和用力,接下来,再怎么装云淡风轻,估计都不顶用了。
  于是相其言和区歌索性消极应战,一切都任由许自豪安排。
  许自豪性格热闹,话更是多,可小半个小时的独角戏后,他遭不住了。
  “两位姐姐。”他灌下一整杯水,仍觉嗓子冒烟,声音较刚入包厢时小了许多,“你们两个,能说句话吗?”
  “你说你的,我们听着呢。”区歌恰巧有工作短信弹出,头也不抬的敷衍。
  相其言的手机这段时间已摆脱了工作的打扰,可仍选择装忙,“嗯嗯,你说你的,我这边回几个工作信息。”
  许自豪看着相其言专注的面庞,以及时不时在屏幕上跃动的手指,忍不住问:“姐,你们首都的人,总是这么忙吗?”
  他问的认真,区歌不自觉便轻哼了声,笑许自豪大不小的人了,却还不懂一些基础的逻辑,哪里都有忙人闲人,区别只在富忙、穷忙,并不在地域。
  但这一声哼,却让气氛忽地有些尴尬,相其言握着手机的手一滞,想对方这是坐不住要主动开战了吗?
  区歌也是有些发愣,她无意挑衅,要怪就怪相其言讨人厌,连带着平时还算讨喜的许自豪也不可爱了,可面上她仍得表现友好,只向着许自豪开炮,“你真的是,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都跟你似的,不好好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话说你这次又为什么被炒?”
  许自豪被戳伤口,很不乐意,“什么叫我被炒?是我炒了老板好吧?”
  “是吗?那你岂不是连赔偿金都拿不上了?”区歌很会诛人心,又一把盐撒上去。
  许自豪双唇微颤半天,终究败下阵来,端起水杯又一阵猛灌,他今天为了配合两位表姐没有点酒,眼下连借酒消愁的机会都没有。
  见方才的失误圆的差不多了,区歌开始收尾,对相其言说:“他就是这样,一天天又瓜又超的,你别介意哈。”
  相其言心里的小人已经张牙舞爪了,听到这话更觉郁闷,这话说得,就像她是徐家几个表姐弟里最疏离的那一位。
  “哼。”相其言没忍住,也轻哼了一声。
  这声哼让气氛重回尴尬,区歌不自觉的握紧了一旁的茶杯,想这是要开战的节奏吗?那她也不要掩饰了,就是看不惯你,每次回来都抱着个手机,谁说话都说在忙工作,忙忙忙,这么忙你还回来干嘛?专门炫耀啊!
  可相其言怂的很快,并且也将炮火转向了许自豪,“你真的是,把我当外人嗦,对着你区歌姐,人活泼,话也风趣,对着我就只会问些忙不忙累不累的场面话。”
  许自豪一脸懵,感觉遭到了恶意攻击,不过他却没有机会进行反击,因为接下来,包厢门被大力推开来,随即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进入。
  其中一脸傲娇的那一个是徐宁,是相其言、区歌、许自豪的小舅徐蕴冬和第二任妻子所生的女儿,她只有十四岁,和三位表哥表姐有着不小的年龄差,所以平时并无太多接触。
  而站在她身边的另一位一脸温纯的少年,叫区呈琛,是区歌的儿子,和徐宁同龄,又是同班同学,故两人虽隔着辈分,却是每天都在一起,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区歌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顿了一顿,眉头不经意的微微皱起,“你们怎么过来了?”
  她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徐宁已经坐到了桌边,并把书包暴力的扔在一旁。
  “我们来不得啊?上了一周的课,还不能休息下了?”
  她语气不好,区歌啧了声,“你硬是歪哦,我连问都不能问一句了?”
  她随口抱怨着,并用眼光示意儿子也坐下,她是真拿徐宁没办法,加之相其言也在场,所以只得隐忍不发作,今天是周五,她给区呈琛安排了补课,那位老师很资深,故而规矩也严苛,学生请假,课费是不退的。
  许自豪又站了出来,表示,“是我把他们叫来的,多两个人不多点热闹嘛!”
  说罢,他又冲着徐宁、区呈琛眨眼,“快跟你们的姐姐、还有小姨打招呼!”
  徐宁恹恹地叫了声言姐,然后拿起手机扫上二维码说要加菜,一旁的区呈琛则是恭敬地,“小姨好。”
  相其言忙堆起笑颜,“两位小家伙,好久不见啊,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区呈琛乖巧的点了点头,却只是坐着不动,徐宁则加了好些菜,接着她举起杯子,先用眼神跟许自豪对接了下,然后才一面喝着水一面慢悠悠地道:“小舅,我们月考成绩出来了,我考了全班倒数第五,又要挨骂,这几天我就住你家了哈。”
  许自豪,“嚯,考倒数第五你还这么理直气壮?”
  “不然呢?要我拿刀子捅自个儿吗?成绩就真的这么重要?”徐宁的语气充满不屑。
  许自豪倒吸一口气,“你你你,我说不过你,你真的,要有呈琛一半懂事就好了,明明是你辈分更大,却一点没个当长辈的样。”
  “你有当长辈的样?还问我借钱。”
  “这话说得,我们是平辈,我问你借点钱怎么了?”
  “你比我大十几岁呢,那十几岁长哪里了?被狗吃了吗?”
  “你就是狗!天天动不动就咬人!”
  ……
  许自豪和徐宁三两句话便吵了起来,其中,许自豪的脸都涨红了,显得很是激动。
  相其言不由地有些紧张,几次想要当圆场,却是插不进话,但这一幕落在区歌的眼里,用意却不要太明显,每次区呈琛的成绩没有达到她的预期,徐宁总会过来表演一番,目的是为了叫她知足,不要要求过高。
  区歌没有理会那两人的争吵,直接去问区呈琛,“这次月考,你第几名?”
  “第六。”
  区呈琛声音极小,落在区歌心里,却犹如巨雷,她说怎么这次连带着许自豪也上场打配合了,跌出前五,这可以近几年从未有过的事情,一时间,她感觉心率不稳,握着筷子的手都要打抖。
  “怎么回事……”
  “第六名?这么优秀啊!想当年我都是在十名左右徘徊,冲这小姨也要奖励你,我记得你有在玩 Swtich,最近有什么想尝试的游戏吗?我送给你。”
  区歌质问的声音被相其言的一长串赞叹给淹没了,她说这话时神情和语气都是真挚,可区歌却没法买单,她当年的成绩是都在十名左右徘徊,可她就读的市重点,不像区呈琛,只是个区重点。可这话,她不能点破,点破了便是灭自己的威风,她什么都比不过这个表妹,儿子算是她唯一的骄傲了。
  想到此,区歌干脆不再吭气,只摆上一个笑容。
  区呈琛听不到母亲的进一步质问,有些不安,抬头看了看区歌,又望了望相其言,片刻后,才小声地说:“我很久不玩 Switch 了,而且……”他又犹豫了一阵,道:“第六名,很差。”
  *
  这顿饭吃的区歌、相其言、许自豪都是憋屈,他们的小舅是个女儿控,极度娇惯徐宁。
  徐宁平时的个性便有些跋扈,今天更是嚣张,像吃火药一般,谁都怼。
  区歌说:“第六名哪里差了?再说了只是一次月考而已,心理负担不要这么重。”
  徐宁直接一声轻蔑的哼,然后半带着调侃地拆台,“这可是你说的哈,第六名不差了,千万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着大家的面表现宽容,回家又罚区呈琛做检讨,大人是孩子的表率,如果大人总是表现虚伪,小孩也学不会真诚的。”
  区歌:“……”
  许自豪赶忙出来要调解氛围,“我们区歌姐是那种人吗?她向来是说到做到!”
  徐宁脸上立马表现嫌弃,“她是不是我不晓得,但你绝对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欠我的钱从来不还,让你帮个忙,还是以抵账为前提。”
  徐宁趁机报复许自豪的不仁义,今天她提出让许自豪帮忙一起演戏,好叫区呈琛不至于被区歌训的太凶,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能不能抵消掉他欠她的一千块,简直不要太势利!
  许自豪:“……”
  眼见前头两位都在徐宁那儿碰了壁,相其言只觉处境尴尬,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可徐宁大概是觉得不过瘾,主动找上了她,开始就她方才的发言进行批判,“你也是,别有意无意的凡尔赛了,你的第十是市重点的第十,我们区重点哪里比得上。”
  相其言:“……”
  接连批判完三位兄姐,徐宁却像没事人一样,拿起筷子开始津津有味的吃菜,并同时招呼其余人,“你们也吃啊,那么多菜,不吃就浪费了。”
  相其言、区歌和许自豪行动迟缓地拿起筷子,都是没有胃口,徐宁见状,又补上一刀,“怎么了?我不过说你们几句,你们就不高兴了?那我们呢?你们大人,几乎每天都要对我们耳提面命一番,我们还不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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