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那是段异常痛苦的经历，魏雪如握拳抵着下唇，眉目霎时黑压压沉下，比暴风骤雨来袭前，黑云翻滚的苍穹还黯淡，
“周仁章不喜欢我每天在外抛头露面演出，不断说服我离开越剧团，回归到正常女人的生活节奏中。
他在庆安路为我买了套公寓，房子不大，只有90㎡，却装修得十分温馨。带我去看房子时，周仁章深情款款地对我说，过去他喜欢坐在台下看我演戏，但现在他只想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我为他洗手作羹汤。
我再次动摇了，在自己最当红时毅然离开越剧团，整日待在那个只属于我俩的小家里。我渐渐不再与过去的朋友接触，圈子也变得越来越小。
在那个房子里，我们过了一小段非常幸福的时光。他每天忙完就会立刻回家陪我，为了让他吃到可口的饭食，我下了很大功夫，坚决不请佣人，全都亲力亲为。”
说到这，雾气笼罩着魏雪如黯淡的眉目，又迅速凝聚成两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
“可惜好景不长。住到公寓后不到一年时间，一向清闲的周仁章忽然变得特别忙。他给我说家里生意出现了些问题，需要全国各地奔走出差。
开始我对他没有丝毫怀疑，因为他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会打电话过来，他说在北上看到的冰川是我，南下偶遇的极光也是我，没有我，生无可喜。
听他这样说，我无比心疼，又无能为力，只能日复一日的坐在家里等他。
开始我们之间的联系还很频繁。
有一次他整整消失了2个月，我用尽一切办法都没能找到他，那次我才真正意识到，对这个与自己谈了两年恋爱的人竟然一无所知。
我没见过他的家人朋友，也不知道他具体是干什么的。其实这些问题我若穷尽心思，也能问到。
只是我不愿让从前的同事朋友看笑话，她们都觉得我过得很幸福，试问一个真正幸福的女人，又怎么会对自己的恋人一无所知呢？
所以我选择在家里等他，我也相信他不会骗我，一定是有什么特殊情况耽搁了。
…
周仁章消失的第三个月。
那天下着小雨，我正躺在沙发上午睡，恍恍惚惚听见敲门声。
我以为他终于回来了，兴冲冲地跑去开门，激动得连鞋都忘了穿。
可是打开门却看到一个顶着大肚子的女人，她很漂亮，浑身气度雍容华贵，可在我印象里却不记得认识她。
后来那个女人告诉我，她是周仁章的老婆，她已经怀孕9个月了！在他们婚后的3年时间里，她发现周仁章就是个表里不一的花花公子，他在外面有无数个女人无数段露水情缘，而自己是她上门找的第4个人！”
第100章 报复
林蔓知道找上门的女人，正是周容止的生母。
穿着囚服的魏雪如恍若一抹靛蓝色的剪影，与天窗照进来的白光相融。
提到这一段时，她眼底残存的光被无边无际的黯淡取代。
林蔓心疼她，更怜悯自己。
母女俩纷纷在不同时期落入周氏父子精心设计的风月陷阱里，如此荒诞无稽的剧情恐怕连小说都编不出来。
一滴滴泫然的灼泪兀自挂在历尽风霜的面颊，长长的死寂和默然后，林蔓听到母亲一声悄然的叹息，
“我起初并不相信，可那个女人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为了彻底打消我的疑虑，最后她还把自己与周仁章的结婚证拿了出来。
看到结婚证，我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她趁热打铁，告诉我另外两个与周仁章有婚外情关系的女人，一个是八号公馆的花魁，另一个是才考进话剧团的年轻小姑娘。
在她的描述中，周仁章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情爱猎手，他一旦盯上猎物，就会倾尽全力猎捕，到手后没多久又会厌倦，周而复始…
新人笑，旧人哭，是他风流情史中层见迭出的烂戏码。
…
我至今回忆起那一刻的画面，都觉得异常讽刺。
恋人怀孕的妻子，在只属于我们的家里来回踱步徘徊，析微查异。
当她发现房子里大到装修风格，小到家具家电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周仁章也许动过真情。
可这对他来说是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一旦他把新鲜感消耗殆尽，外面的女人都逃不过被抛弃的结局。
那个女人越说越来劲，
在周仁章消失的这三个月中，不知从哪认识了个长相妖艳的空姐，几下就被对方迷得神魂颠倒，像着魔般成天追着她的航班满世界飞。
听到这个消息，我忽然想起周仁章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会打电话过来对我诉说爱意。
当时我被他的浪漫体贴深深触动。
可真相却是他追着新猎物，
闲暇无聊时才把我翻出来解闷儿。
…
接下来的对话里，他的妻子用尽恶毒的话语数落我，说我和其他三个女人都一样。
是依附周仁章的金丝雀，这个房子就是他为我建造的牢笼，我只能可怜巴巴地在笼子里等候他，等候他垂怜，等候他临幸。
字字句句都像把尖刀捅在我心脏上。
那些所剩无几的体面和自尊，全都崩塌在她给我带来的坏消息中；不是一点点崩塌，而是顷刻间满盘溃散。
我不想在她面前落泪，但却无法自拔地失声痛哭起来。
那女人见状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说我一无所有，不像她有显赫的家世，与周仁章的未来渺茫无望。
最聪明的选择就是拿着她给我的离开渝城，另谋生路。
当时我理智全无，哪里听得进这些话，
身体就像被数万只密密麻麻的虫子钻入。它们在我的脑髓，心脏里相互啃咬侵蚀，最后将我拖入万丈深渊。
我难以自控地扫落她手上的支票，由于她怀着身孕，重心不稳，一不小心撞到后面柜子，整个人重重跌落到地上。
血立刻就顺着她双腿不断往下流，
我被吓得魂不守舍，半天才反应过来打电话叫救护车。
可一切都晚了，我听说她到达医院的时候生命已经危在旦夕，周家最后选择了保孩子舍大人。
这次意外让我与周仁章本就摇摇欲坠的感情彻底分崩离析，
周家，还有她的娘家对我进行了一番疯狂的报复和打压，无奈之下，我只能仓皇出逃。”
此时狱警上前提醒她们探视时间到了。
林蔓心中忽然蹦出一个非常不好的猜想，她绝望地看着母亲，
“妈妈，我是您与周仁章的女儿？”
魏雪如十分笃定的摇头，
“你生父是我在离开渝城那段时间认识的。”
没等她再做过多解释，就被铁面无私的狱警带走了。
_
离开监狱。
远处传来汽笛，是嘉陵江岸码头开船。
那一声声悠长的轰鸣，像石子沉入平静的湖泊，蓦然涟漪四起。
林蔓眉眼间溢满沉甸甸的焦灼与失落。
为什么那些高高在上的男人总喜欢戏耍风月呢？
是因为风月不堪入目，也不堪动容吗？
周容止不可能对母亲离世的真相一无所知，那他明知旧事纠葛仍来招惹自己，目的何在？
如果纯粹为了报复，他完全可以像了结赵龙那般直接取她性命，又何必以爱为矛。
林蔓心如刀绞，眼底弥漫浓密的雾气。
周容止那张脸不断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这个男人不笑时，坚如磐石，冷峻风华；若展颜微笑，就像鞠了一捧最清朗风流的月色。
可他终究是黑暗无心的。
想到这，林蔓眼眶止不住发烫。
手机屏幕顿然迸出一个未知号码来电，她颤颤巍巍接通电话，苏启宸的声音从话筒里递出来，
“林蔓，你考虑好了吗？若想知道全部真相，现在就可以过来找我。”
林蔓眉头紧蹙，
“你在哪？”
苏启宸，“我先教你如何甩开周容止派去保护你的人。”
林蔓叹了口气，
“不必，从他大获全胜的那天开始，保镖就撤了。”
苏启宸立刻给她发来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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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蔓驱车抵达琉球汇沿线的时候，苏启宸正倚在车框旁抽烟。
从他消弥的神态和肢体的僵硬程度，林蔓总算明白周容止手段有多狠辣了。
她记得初见苏启宸时，
他面如冠玉，神采英拔。
距离事发不过半个多月时间。
苏启宸眼窝的乌黑新的覆盖旧的，整个人像被抽掉一层皮般沧桑倦怠，阴郁滔天。
看到林蔓，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与昨天的光彩照人相比，你今天看上去很憔悴。”
林蔓并没心思跟他攀扯寒暄，
“我刚见完魏雪如，你想告诉我什么直接说吧。”
苏启宸将燃烬的烟蒂丢弃后又焚上一支新的，
“林蔓，周容止早就知道你是魏雪如的女儿，从他当初找你打官司开始，都在设计报复你。”
第101章 诛人者诛心
苏启宸语罢，林蔓只觉得头皮发麻，世界如末日降临般嗡嗡作响。
手中的车钥匙猝然脱离指间，哐当掉落在地。
震撼与绝望不停在五脏六腑内翻腾，仿佛急不可耐地想要冲破束缚，鞭挞她异想天开又求而不得的奢望。
林蔓咽了咽唾沫，
“我妈已经把她和周家过去那些恩怨纠葛告诉我了。即使如你所说，周容止要设计报复我们，那么在我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有的是机会下手，何必把我的命留到现在？”
她似乎又想起什么，
“还有，你别忘了，他不止是周容止，他可是渝城里叱咤风云的黑狼，就连处决赵龙这样的大人物都轻而易举，何况一对势单力薄的母女。”
苏启宸胸口绵长起伏着，他缓缓吹出一缕烟雾，声线低缓，
“你说得对，周容止如果想取你们的性命，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可是林蔓，你没我了解他。
周容止一直都把母亲离世的最大责任归咎在魏雪如身上。
不止如此，那些在他母亲怀孕期间与周仁章有染的女人，后来都陆续遭到他不同程度的报复，长辈离世就子女偿还，无一幸免。
我与他相交多年，知道他最擅长玩的，就是诛人者诛心。”
林蔓满脸疑惑，
“诛人者诛心？”
苏启宸点点头，
“诛人诛心的意思就是，与其消灭某个人的肉体，不如控制折磨这个人的思想、灵魂、内心，最终达到毁灭的目的。
魏雪如锒铛入狱，心里最牵挂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所以他精心设计出一盘情爱之局，假装出一副对你意乱情迷、万般偏爱的模样，迫使你在短时间内入局。
当你全身心沉浸在爱情中，以为他是上天的馈赠，并如飞蛾扑火般爱上他时，再把你从内心到躯壳，里里外外彻底焚毁，最后毫不留情地抛掉。
这才是周容止报杀母之仇的方式。比直接了结你们的性命更狠辣，更凶残。”
苏启宸无比叹惋地看着林蔓，正准备伸手抚摸她的长发。
她毫不犹豫将他的手搪开，并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别碰我！”
琉球汇沿线是条盘山公路，左边靠山，右边是悬崖。
苏启宸目光从她脸上离开，面朝陡崖，
“你知道人生八苦是指什么吗？”
林蔓语气凉薄，“不知。”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前七种苦是别，别单指一种痛苦。而最后一种，五阴盛是诸苦，简单来说，生死都是小事，只有涵盖前七种痛苦，才是世间极致之苦。
周容止真的太狠，他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让你尝这五阴炽盛之苦啊！”
苏启宸的侧脸笼罩在半明半暗之内，观不清真假喜怒。
他见林蔓不答，又接着添柴，
“周容止对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想到（捕猎）二字。他是猎人，是尖利的弓箭，是残忍的捕兽夹，藏匿在诱饵之下，迷惑他的猎物步入陷阱。”
林蔓毫不犹豫扯断了周容止之前送给她的项链摔在地上，
眼眶酸涩胀痛，她用力握拳对着空荡荡的陡崖大声咒骂，
“周容止，你这个骗子！”
原来这场爱情自始至终就是一场完美跌宕的骗局。
林蔓站在原地痴笑了好半晌，笑得岔了气，笑得连睫毛都在颤抖。
她不明白自己笑什么，也许是笑自己，也是笑周容止，笑黑暗又荒唐的情事，笑自己被他轻易玩弄在股掌之间。
在他精心准备的这场风月棋局里，林蔓栽了大跟头。
看到她知道真相后崩溃的模样，苏启宸眼神中透出深深的怜悯，
“林蔓，我明天就要离开渝城了。周容止赶尽杀绝，不给任何一个人留后路，我冒着生命危险来告诉你真相，就是为了让你清醒，不要再被他耍得团团转。”
林蔓面色惨白，她冷笑着，
“在他布下的巨大漩涡里，我的角色不过是一叶扁舟。禁不住海浪，禁不住狂风骤雨，更禁不住大艘轮船的碰撞。
知道真相又如何？你觉得他会轻轻松松放过我？”
苏启宸沉默半晌，试探地开口，
“苏家倾尽全力为我谋了条生路。林蔓，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一起走，离开这个伤心地，逃离周容止只手遮天的世界。”
林蔓侧头望向他，那双眼眸已没了往日光彩，黯沉沉一片，
“我不可能离开，因为我母亲还在这里。如果我一走了之，周容止会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到她身上。”
苏启宸对上她的视线，
“林蔓，来日方长，我们可以先离开渝城养精蓄锐，伺机待发。等他放松警惕和防备再回来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林蔓眼神越来越凉薄，
“你和他的仇怨不该拉上我，我有自己的打算和想法。好了，现在我知道真相了，你放心，我不会把见过你的事透露出去，我走了。”
临走前苏启宸对着她的背影重复，
“我明天9点离开，在此之前你若后悔都可以联系我。”
林蔓再没回答。
留给他的只是两盏落寞的汽车尾灯。
第102章 因果现报
林蔓猛踩着油门，向城内奔袭。
车窗外天空灰蒙蒙一片，云层被裹挟的雨水拉得很低，如同她此时的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