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埋着头,“倒了就倒了。”
姜雪甄勉力抬指节拽他的头发,没甚力,也拽不动他,“够了。”
“朕恨不得死你怀里,哪儿够?”天子拿下那软绵绵的手,纠缠着不放。
姜雪甄眉尖轻轻蹙着,脸歪到枕头下,头发也顺着榻垂落。
天子把她的脸放回枕头上,扯了白虎皮盖好,不跟她分开,“喝了这么多补药,也没见多些耐性,你想把朕憋死,今晚如朕的意,朕既往不咎。”
他低沉的发出一声叹,“再有一阵子,朕就能肃清朝纲,还父亲一个清白,父亲毕生夙愿便是洗脱冤情,登临大宝,施展鸿图。”
他吻一下姜雪甄的头发,问她,“父亲的鸿图是什么,你知道吗?”
姜雪甄静默着。
她在宫中藏书阁中看到过有关章怀太子的记载,多是痛批章怀太子乃灾星临世,妄图弑父杀君,是大逆不道之人。
但她曾翻看过一本典籍,其中概述了章怀太子在东宫与友人洽谈时,谈及自己的抱负。
奸恶尽除,民心归一,开疆扩土,四海称臣。
一个有着这般胸襟的人岂会使厌胜巫蛊邪术,只有心术不正的人才会利用这些东西达到自己的目的。
天子让姜雪甄睡到自己身前,嘴唇寻到她的唇,吻得很急很凶,听她低低的唔着气,手在白虎皮上按了按,然后和她唇松开,“你说句软话。”
“……我说了,你能出去么?”她气奄奄道。
天子不悦道,“朕的龙子龙孙都给你,你该受着,若换别人,早对朕感激涕零。”
“你可以去找别人,”姜雪甄微微道。
天子一下掐起她的脸,“你说什么?”
姜雪甄勉强克制着颤,尽量平心静气道,“你是皇帝,广开后……”
她猝然扼住声,被天子按回榻。
黑夜里瞧不见任何东西,只依稀木板发出沉闷老旧的嗡声。
再戛然而止。
天子下了榻,冷着脸往身上套衣裳,穿好后往榻的方向斜过,讥讽道,“你凭什么身份规劝朕广开后宫?以为被朕临幸了几次,朕便对你死心塌地?你现在只不过是朕养在身边消遣的女人,朕可不是星阑,尝到你出卖身体的那点甜头就昏了头,记住你的身份。”
他走了出去。
屋内静谧良久,如意和如棠大着胆子推门进去,先点上灯,只见地上掉了不少东西,枕头也掉在地上,她走到榻前,姜雪甄裹在白虎皮里,似仙灵神女化成人,面皮晶莹如雪,肌骨生香,但她闭着眼睛,眼尾有泪痕,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如棠试着走近叫她,“娘娘?”
姜雪甄便震了下,微睁眼,眸中空洞,好一阵才缓过神,嗓子发哑,“备水。”
如棠忙不迭到下房去叫了几个宫女烧水,如意端了补药来喂她,但她揪着白虎皮坐起来,只说口渴。
如意倒水给她喝下去,连喝了两杯水,她才没再要水,补汤端到她嘴边,她喝了一半喝不下,摆手不愿喝。
“陛下要奴婢们盯着您喝……”
如意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说话。
姜雪甄便接过那剩的半碗汤喝了,精疲力竭道,“先给哀家披一件衣裳。”
如意忙去取了深衣来给她披好,她让如意拿走虎皮,如意掀起虎皮看,一片狼藉,羞人的很,这虎皮得和床褥一起去换洗了。
“哀家消失的那几日,他责罚过你们么?”姜雪甄温柔问道。
如意闷头摇了摇,转过身出去。
这是打定主意,无论她说什么动听的话,都不愿像之前那样顾着她了。
姜雪甄呆呆的看着桌上灯火,有些茫然,也不知道天子派去江南的人有没有抓到张嬷嬷和如秀,万一没抓到,离了她这个主子,她们手头的钱够用,便算作这些年的恩情了,以后不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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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那件白虎皮洗好了挂在院里晾着,这是御赐之物,本不应该拿出来,院里都是天子送来的宫女,都知道忌讳,但昨儿晚姜柔菀伤了手没可能出来乱晃,西梢房那位是外边儿来的,也不知道白虎皮的来历,这才敢放在外面晾晒。
王凝秀摘了那么多梅花,叫丫鬟拿簸箕去晾,丫鬟回来时顺嘴说道,“姑娘,您没瞧见,外头晾着一张白虎皮,毛皮漂亮的发光,奴婢听那边的宫女姐姐说,这白虎皮是姜太妃的。”
说罢又艳羡了几句,恰好有人叫她,便跑出去,随后再进来对王凝秀道,“姑娘,张大人在墙外候着,您要不要去见他?”
王凝秀心里一喜,急忙提着裙摆出门,院里就这么点打,路过主卧时,瞥见了那块白虎皮,毛色通体雪白,不含杂质,这等上乘料子,想买都买不到,姜太妃手里的好东西着实多。
王凝秀匆匆出佛堂,快步走了一路,在墙外看见张泉,她喊了声兄长,张泉本来是抬着头的,立刻转过来看她,“我要去养心殿,顺道路过这里,听说陛下昨晚来找你讨茶喝,陛下不讨厌你。”
王凝秀本来是笑的,听他这一说却没心思笑了,“兄长都不问问我在佛堂过的如何?”
张泉道,“你过得应不差。”
王凝秀想笑笑不出,“兄长叫我出来什么事?”
“你随我去养心殿吧,去看看陛下,”张泉板直道。
王凝秀想说天子有什么好看的,但知晓他恨不得立刻推自己坐上后位,去了就去了,当作应付他,左右看天子对她也没旁的心思,不定她过去招天子烦了,得天子一顿斥,就像姜柔菀那般,也好叫他死心。
王凝秀和他一前一后走,路上他也不跟她说话,她找着话说,“我住进佛堂后,姜太妃对我照顾良多,送了我不少东西,我瞧着她不像兄长口中说的那般冷情。”
张泉没置声。
王凝秀也不气馁,带着艳羡道,“以前也听说娘娘们得日子过的富足,但真见着了,才知道比自己想的还富足,做了娘娘不仅能喝大红袍,还能穿珍稀毛皮。”
张泉道,“大红袍也不是什么妃嫔都能喝,珍稀毛皮也金贵,但若你做了皇后,这些东西都能随你享用。”
王凝秀稀奇道,“那为什么姜太妃能喝大红袍,我瞧她还有一块极大的白虎皮。”
张泉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怎么说,只道,“她不一样。”
王凝秀便以为是姜雪甄的那些好东西都是在娘家带进宫的,也没再追着问。
两人进到养心殿,在门前听见里边周太后的说话声。
“皇帝!周彦总有错处,你也不能说撤他的职就撤他的职,你将哀家的脸面置于何地?”
里头天子淡淡道,“朕敬重皇嫂,但周彦挑衅到朕头上,朕不得不如此做,他蓄养外室,朕既然知道了,便不能善罢甘休。”
周太后声泪俱下,“皇帝哪里敬重哀家,自你登基以来,哀家处处忍让,只盼着咱们叔嫂和睦,可皇帝到底是怕哀家干政,哀家一个妇道人家,岂会碰政事,皇帝提防哀家的心,哀家看在眼里,皇帝若有半分敬重哀家,就不会置哀家的话不顾。”
天子直叹气,“朕并非提防皇嫂,朕只是觉得皇嫂辛劳,该在慈宁宫休养,少问政事,朕若不敬重皇嫂,皇嫂宫中的好东西哪样不是朕送去的?”
里面周太后被他劝住了,眼看着要出殿。
张泉带王凝秀避到偏殿,没一会周太后搭着富贵儿的手出了殿门,转到偏殿那处,瞧左右没人,才跟富贵儿道,“哀家一个字都不信皇帝说的,皇帝若真像他口中说的那般敬着哀家,当初在小汤山围猎到白虎,白虎皮就该送到哀家手里,也没见他送来,他送哀家的那些劳什子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偏殿内王凝秀张大着眼,她说的白虎皮莫不是姜太妃院里那张,她思前想后,什么大红袍、茶具等等,顿觉出暧昧来,问张泉,“兄长,陛下……和姜太妃是不是不清白?”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李铎,你逼人太甚。◎
张泉顿一下, “莫要胡猜,宫里的墙透风,你若说了什么传出去, 恐会招致祸端。”
王凝秀只得止住问话, 张泉说的没错, 她确实在胡猜,姜太妃那般品貌,岂会与天子行不伦之事。
周太后走远听不见声儿了, 他们才出来, 到殿前只见殿门大敞,魏宏达站门边陪笑, “张大人和王姑娘过来了, 陛下在喝茶,正愁没人陪他品茗。”
张泉朝他抬了抬手,便带着王凝秀一起进殿。
天子端坐在茶几前, 专心烹茶, 茶几上摆着茶具, 是紫砂制品, 倒和姜雪甄送的那套描梅紫砂茶具相像,但也有分别,桌上无论茶杯还是茶壶都要大些, 杯身茶身有竹叶纹路, 精致之余又显端雅, 一看就是男子常用的器具,姜雪甄的那套更适合女儿家用。
但只要有眼力见的, 都看得出, 这两套茶具相配的很。
王凝秀在心中暗暗震惊, 天子昨晚才说那茶具是姜雪甄母亲遗物,既是遗物,天子这里的一套莫非是姜太妃送的?可按着天子说过的话,若真是遗物,他怎会收下。
天子难得闲适,没摆什么架子,吩咐他们各自坐下,亲自将煮沸的茶水倒进杯中,一人给了一杯茶,“尝尝看,尚膳监新制的菊花茶。”
王凝秀手捧着茶水喝了一口,甘甜清新,很香醇,不觉就喝完了,天子又给她续了一杯,笑道,“王姑娘觉着这花茶如何?”
王凝秀说,“清香怡人。”
但没想到天子一个大男人会喝花茶,花茶多是女子爱喝的,因其不及纯茶苦涩且味甜,反倒是男子以苦茶为雅,尤其是那些饱读诗书的文士,常借茶会友,品茶于他们来说,是极风雅的事情。
“是比大红袍好喝,”天子也评价道。
王凝秀心思一动,手指在杯底摸了摸,竟真磨出了纹路,天子没再与她闲谈,转头跟张泉道,“朕记得你都快过而立,府中尚无女主人,你心里有没有中意的人,朕可给你指婚。”
王凝秀心口骤然紧缩,下意识看着张泉,张泉还是那副木讷刚直的样子,“陛下尚未立后,微臣岂能成家。”
天子叫他一句话给扫兴完了。
王凝秀这才趁他们君臣对峙,掀杯底看,上面也刻了字,“铎”,是天子的名讳,和姜雪甄的“雪”对应。
她心中惊滞,这两人果然不一般吗?昨晚天子在她面前应是故意说谎,目的就是要她把茶具还回去,什么遗物,只怕是他们的定情之物,可若真是定情之物,姜雪甄怎么会随便送人呢?
这点她却想不明白了,但心知,他们之间定有蹊跷。
前去主卧拜见姜雪甄时,她在房中闻到的零陵香,看来是避孕用的,她不觉想到姜雪甄那张如烟似雾般绝艳的脸,既然避孕了,必然也有过更难以启齿的偷情了。
只不知是不是你情我愿的。
王凝秀见天子变了脸,赶紧起身用太医过会要去佛堂给她诊脉为由要告辞。
天子跟她笑,“朕给你挑了套茶具,带回去吧。”
魏宏达捧来一套蓝釉金彩茶具,样式也极贵气,王凝秀猜这是弥补她昨晚把茶具还给了姜雪甄,便接过道谢,兀自出了养心殿。
殿内张泉也欲从座上起来,天子道,“你且坐,这里没外人,朕与你就当是坐下来说说家常。”
张泉说,“陛下即说是家常,微臣说话陛下莫要置气,您和姜太妃不是长久的事,不如断了,将姜太妃送出宫去。”
他心底,天子的清誉最重要,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毁了天子。
“只要她安分的呆在朕身边,为什么不能长久?”天子笑问他。
张泉有片刻沉默,道,“她是先帝的妃子,先帝与您有不共戴天之仇,您与她接触颇深,她定有所察觉,若是因她暴露您的身份,毁了您的大计,如何对得起太子殿下的在天之灵,不如由微臣把她带出宫。”
“带出宫让你杀了她?”天子沉冷了声。
张泉说,“微臣会安顿好姜太妃。”
天子拿走他手边的茶,把茶水泼到炉上,滋灭了火焰。
“李熜这个老匹夫也配,她是朕的女人,记好了,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朕的,朕先前说过,叫她娘娘,别惹朕发火。”
天子拿起桌上的糕点尝了尝,往后说,“她那个丫鬟和嬷嬷被朕抓回来了,朕打算让嬷嬷在宫里养老,至于丫鬟,朕不放心留在她身边,朕想让那丫鬟嫁出去,但那丫鬟不是个安分的性子,就怕随便找个人嫁了会跑,她身份太低了,嫁给你或许勇,你们太吃亏,让她给你或许勇做妾室倒行,有你们看着她,朕放心,你若有心上人,朕便不为难你了。”
张泉搭在膝上手紧握成拳,就在天子以为他会说没有时,他开口道,“……有。”
这些年,天子和张泉算是一路走过来的,张泉有什么事他都清楚,也没料到张泉真有心上人,遂问了句是哪家千金,不见张泉回答,索性道,“朕也懒得管你有没有心上人,你不想纳丫鬟做妾,估计许勇也不想,你去把禁军里还没成家的禁卫挑几个出来,带到养心殿,朕让她自己挑人。”
张泉欲言又止。
天子轻叩着桌角,“荆州那边有消息吗?”
他登基有三个月了,李景崇是在来京半道儿被他劫持的,跟随李景崇的那些侍卫全被杀了,但荆州曾是李景崇的封地,那儿终归有认识李景崇的,他在登基后,就秘密派人前往荆州,所有见过李景崇的人都得死。
“几天前来过消息,差不多处理干净了,但李景崇养过一只鹦鹉,那鹦鹉口吐人言,他们不慎让鹦鹉逃了,目前还在查找,”张泉回话。
天子叮咛他,“让他们尽快抓到鸟,迟则生变。”
张泉拱了拱手,出去调了一队禁卫来养心殿。
如秀被人给拖到院中,看着那一队禁卫,吓得软腿坐倒,她和张嬷嬷都躲到江南去了,还被天子给抓了回来,入宫后她和张嬷嬷分别被人带走,张嬷嬷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只怕凶多吉少,她目下瞧着那些禁卫,个个神容肃穆,许是天子也要杀了她。
天子搭着扶手,一抬下颚,“挑一个。”
如秀吓傻了,挑一个禁卫杀她吗?她慌忙摇头,跪在地上给他磕头,“求陛下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天子不耐烦起来,“朕让你挑一个做丈夫。”
如秀愣住,这、这是什么意思?
天子跟前的魏宏达翘着兰花指笑,“如秀姑娘还不谢谢陛下,这些禁卫哪个不是好人家的儿郎,陛下让如秀姑娘选丈夫,这可是天赐姻缘,你还不赶紧挑个合心意的出来。”
如秀跟着姜雪甄在宫里有近两年,岂会不知那些禁卫出身不凡,只有家中稍有家世的人机会被皇帝遴选进禁军,即使出身不算太好,也有个人长处,禁卫也有官职,她们做宫女的,若没想入皇帝后宫的心,最盼着的就是嫁一个禁卫,从此衣食无忧。
如秀有些震惊,敢情天子大老远的把她从江南抓回来,不仅不罚她,还给她做主婚配,她瞧了瞧天子的脸色,想拒绝也不敢拒绝,只得往那一排禁卫看过,指了个看起来敦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