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燕安谨走到床边,就见江采霜平躺在床上,胳膊努力向上伸直,指尖抵着雕花大床的边缘,下面的脚尖也尽力伸展。
江采霜侧头看他,“我是不是长高了?”
总觉得刚躺到这张床上的时候,她的脚好像还够不到这里。
燕安谨沉吟着,似在认真观察比较。
“你怎么不说话呀?”
燕安谨摇头,迟疑道:“这么看,似乎看不出来。”
江采霜坐起身,“那要怎么看?”
“下来,站地上看。”
江采霜觉得有道理,坐在锦被上,手撑着床板往前挪,挪到床边,正要穿鞋。
“不用穿鞋,省得麻烦。”
“那我……”踩在地上?
话未说完,便被人两手掐着腋下,轻巧地提了起来。
燕安谨将她放在自己脚面上,踩着他干净柔软的白靴。
被提起来的时候,江采霜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身子就突然腾空,吓得她眼眸瞪大,心跳倏然加速,短促地“啊”了一声。
脚下刚踩到东西,她便下意识环住身前人的脖颈,生怕自己摔倒。
她整个人几乎挂在燕安谨身上,踩着他的鞋面,身后就是大床。
“别怕。”耳边响起他低沉带着蛊惑的嗓音。
燕安谨刚沐浴过,只穿着单薄的衣袍,胸膛精瘦紧实,肌肤冷白透着淡淡的粉,体温比平时还要烫。
江采霜胳膊圈在他颈间,靠在他胸口,与他肌肤相贴。鼻尖尽是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淡淡的花香,清冽而干净。
她的耳朵充血泛红,察觉自己站稳了,便徐徐放下手臂,“你快看看,我长高了吗?”
燕安谨轻笑,两个人离得极近,连他的气息声都清晰可闻,“瞧着……”说到这儿,他刻意顿了顿,等江采霜心神被牵动,他才轻慢开口:“与原来差不多。”
江采霜不服气地抬起头,仰着脖子,“刚才我低着头,不算数,你再仔细看看。”
再怎么努力抬头,她还是只到燕安谨胸口的位置。
这人怎么长得这么高?
江采霜心底那股幼稚的斗气劲头又上来了,她面上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暗地里却偷偷踮起了脚。
燕安谨自然能感觉到,她的重心变化。
他故作不知,煞有介事地判断道:“这么一看,道长是长高了些,比起初见高了……小半个脚掌。”
“我就说我长高了。”江采霜得意扬眉。
她怕被看出来,当即就想转身下去,可她忘了身后就是大床,还没来得及侧身,就被绊了一下。
身子朝着大床倾倒的时候,江采霜抓住了燕安谨的衣襟。
“砰”的一声,她跌入柔软厚实的被褥中,身子躺陷进去。
还来不及反应,身上便压了道重物,严丝合缝地压着。
燕安谨撑在她脸颊两侧,乌发如瀑散落,刚好将她整个人罩住。
他的发梢裹着微潮的水汽,萦绕着淡淡的皂角香,有几根发丝还落到了江采霜颊畔,轻轻扫过,带来一阵痒意。
江采霜木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心跳得咚咚,却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胸口起伏的时候惊扰到他。
燕安谨眼睫颤了颤,垂眸凝望着她。
两个人默默对视了许久,谁都没有开口。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烛火摇曳跳动的细微声响,气氛莫名变得粘稠凝滞。
燕安谨眸色微深,轻轻欺身上来,随着距离的贴近,江采霜咽了下口水,脸颊越来越红。
她乌润的眼中闪着水光,心下既紧张又局促,可并没有半分抵触。
清浅的呼吸拂过面颊,江采霜下意识闭上眼。
气息落下来的时候,燕安谨微微侧过脸,与她滚烫的脸颊轻贴在一起。
江采霜慌张地闭着眼睛,心里猛地一跳。
他轻轻蹭她的侧脸,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温热气息直往她耳廓里钻,似是受她影响,他的气息也变得灼烫起来。
耳廓早已红透,一下下的心跳震击着耳膜,江采霜耳边除了擂鼓的心跳声,和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其他。
那道气息在她耳畔停留片刻,一路往下,激得她颈间皮肤战栗,浑身紧绷了起来。
依旧是轻蹭,有一搭没一搭的触碰。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碰到,既紧张害怕,却又不自觉地……期待。
忽而,柔软唇瓣轻贴上她细嫩的脖颈。江采霜身子一颤,差点忍不住发出声音,幸而死死地咬住嘴唇,遏制住了这股冲动。
她抓紧了身下的锦衾,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帐间安安静静,唯有发梢拂过锦被,发出的窸窣声响。
炙热的呼吸喷拂在肩窝,湿软的唇瓣在她耳下流连,在纤白的脖颈留下一连串的印记。
一阵难以言喻的麻酥顺着脊背窜上来,江采霜手指不由自主地蜷起,唇齿间溢出一声嘤咛,“唔……”
燕安谨气息微喘地抬起头,薄白的眼皮泛起绯色,桃花眸仿佛浸了一层湿濛濛的雾气。
他撑床起身,侧靠着床尾的栏杆,微微仰首,喉结上下滚动。
江采霜躺在一旁,紧张又好奇地看他。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燕安谨挑起眼尾,嗓音低磁微哑,轻笑着开口:“道长在看什么?”
江采霜在看他。
他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总觉得比平时……更好看了,狭长的眼眸微微上挑,勾引人似的,眼尾泛着红,嘴唇也湿红诱人。
衣襟敞开,胸膛上下起伏着。
江采霜觉得口干舌燥起来,视线飘忽不定,无意间往下瞥去。
还不等她看到什么,燕安谨指尖动了动,屋中骤然陷入黑暗。
“啊?”江采霜茫然一瞬,坐起身。
“烛火怎么熄了?”
燕安谨深吸口气,滚了滚喉咙,“许是……起风了。”
“哦。”江采霜没再起疑。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无意识地伸出手指,借着浓墨般的夜色,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刚才又痒又麻
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皮肤上,让她一回想起来,就觉得脸热心跳。
奇怪,她自己用手指触碰的时候,明明没觉得那么痒。
刚才怎么那么痒呢,让她简直无所适从。
江采霜揉了揉发烫的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平静地问道:“你干嘛咬我?”
“嗯?”燕安谨循声看向她。
“你是不是为了上次的事,故意报复我?”
江采霜指的是客栈那次,她也咬过他来着。
燕安谨扬唇笑起来,长指抚过微烫的眼尾,语含无奈:“道长觉得在下是在欺负你?”
“我……”江采霜迟疑。
算不算欺负呢。
若说是欺负,她并不觉得疼。
若说不是欺负,又让她有种很特别的,说不上来的奇妙感受。
并不难受,反而让她……欲/罢不能。
江采霜赶紧把这个不该存在的想法甩出脑海,皱着小脸思考了半天,纠结地问他:“你刚才,是不是对我用媚术了?”
不然她怎么心神恍惚,飘然欲醉,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燕安谨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答:“ 这都被道长发现了。”
江采霜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承认了。
正要发作,又听他虚心请教般问道:“在下的媚术,道长觉得如何?”
他语气诚恳,好像真的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媚术功夫到不到家。
江采霜才不想承认,自己刚才心旌摇曳,差点就没忍住……
“还、还行。”她口是心非地说道。
“那就是还不够,在下以后定会勤加练习。”
练习?
不会还要找她练习吧?
江采霜正思索着,不知哪伸来一条胳膊,长臂轻巧地一捞,将她捞到了枕边躺下。
燕安谨手臂拦在她胸前,语声轻而缓,透着低低的哑,“道长能不能,同我讲讲过去的事?”
“讲什么?”
江采霜老老实实地平躺,看向床帐。
心中却忍不住想,这只狐狸说话就好好说话,干嘛非要用撒娇的语气。
不正经!
燕安谨侧躺在她身边,懒洋洋地撑着脑袋,“讲道长在青城山上修行的故事。”
“你想听故事?”
“嗯,想听道长小时候的事。”
“那好吧,”江采霜决定大发慈悲跟他分享一下,“我从小体弱多病,一直跟师父在青城山上修行,我上面还有六个师兄师姐,我是最小的。”
“我修道可是很认真勤勉的,从不偷懒,连师父都夸我最是用功。我第一次捉妖,是跟师父一起去的,那是一个山里的小村庄……”
燕安谨听得入神,目光温柔而专注。
他轻轻伸出手,拨开勾在她唇边的发丝。
江采霜神采奕奕,自豪地讲述自己过去努力修行的日子,还有每一次捉妖除魔的经历。
后来讲累了,就趴在燕安谨怀中,呼呼睡了起来。
在梦里,她还是那个青城山第一道长,所有妖魔鬼怪见了她都要狼狈逃窜,再也不敢作乱人间。
这日清晨,正是江采霜提前测算好的吉日。
她要和燕安谨一同去明心寺,放生团奴。
下了马车,江采霜背着鱼篓走上石阶,与迎上来的和尚说明来意,“小师父,我们想将这尾鱼放生。”
明喜小和尚往她背后的鱼篓看了眼,里面确实有一条游来游去的鱼儿。
“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明喜领着他们穿过大雄宝殿,来到后院的放生池。
江采霜取下背着的鱼篓,蹲下身子,来回抚摸团奴的鱼身。
她默默在心里想着,希望团奴早日修成人身,还能与董月娘再续师徒缘分。
之后,江采霜捉住团奴,投入了放生池中。
鱼儿摇摇摆摆,在莲叶间穿游而过。
“阿弥陀佛。”明喜和其他几位小和尚站在莲花池边,低声诵经,木鱼声阵阵。
江采霜从怀中掏出一物,是一只用红绳编织而成的小鱼,中间以一根巴掌长的鱼骨支撑起来。这是那日董月娘为团奴编的。
鱼骨是团奴爹娘仅剩的一截骸骨,江采霜已经清除了上面残存的妖气,如今这红线小鱼只是一件普通的饰物。
江采霜扬手,将红线小鱼也丢入池中。
刚放生的鱼儿摆着尾巴靠近,亲昵地绕着红线小鱼打转,似乎对它颇为喜欢。
把团奴放生在这里,既可以聆听她喜欢的佛音,董月娘也可以时不时过来看望。
等修行到了,团奴还会回到这世间。
了却这桩心事,江采霜打算再去一趟太舍,把案情后续跟哥哥说清楚。
江水寒出来接他们的时候,额头还缠着白布。
“妹妹,是不是有结果了?”
江采霜点点头,“嗯,我已经抓到鱼精,废了她的法力。”
“何兄和周兄他们……”江水寒欲言又止。
“他们都丧身鱼腹,不会再回来了。”
江水寒面露沉痛,用力闭了闭眼。
昔日共同论道的好友,转眼间便消失丧命,任谁心中都会悲恸难过。
进太舍的一路,江水寒都没有说话。
请二人进到他的院落,他才终于缓过神,“何兄他们的死,与苏滔是不是……”
“他们五人的死,都和苏滔有关。不过,事实可能并非你想的那样。”
江水寒疑惑地看向她,等待后文。
“最先失踪的是何文乐,他并不是被苏滔骗出太舍的,而是……主动和苏滔离开。”
“这是何意?何兄向来与旧党不合,怎会跟苏滔走在一起?”
“其实何文乐他们五个人,在出事前频频聚会,为的是同一件事。”
“什么事?”
“杀害苏滔。”
江水寒大惊,“什么?何兄他们都是谦逊良善的性子,怎会想要杀人?”
“何文乐对佛理感兴趣,时常去明心寺读书悟道。一次偶然间,他认识了鱼精化身而成的男子,那男子同样对佛法颇有研究,并且还拿出了言辞犀利,见解独到的文章。何文乐当即将其奉为知己,常常与对方讨论佛道新法。”
“后来,何文乐无意间说出自己的顾虑——秋闱在即,他担心苏滔若是入朝为官,只会沦为权臣走狗,鱼肉百姓。鱼精借此机会,以五方佛怒化五大明王的事迹相喻,激发了何文乐内心的杀意。回去以后,何文乐将鱼精的文章分发给另外四人,还跟他们讲了五方佛的故事。在何文乐的怂恿下,五人打算效仿佛门,为世间扫除祸害。”
起初,江采霜听小和尚说起,邓聪屡屡在佛殿徘徊,还问出那样一句奇怪的话——
“五大明王降妖除魔是为了度化世人,那么为了百姓扫除祸害,是否也不算造杀孽?”
他口中的“祸害”,江采霜思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苏滔。
毕竟苏滔与他们同样出身寒门,本应不畏权贵,为了和他们一样的普通百姓谋福祉。可苏滔却没有半分读书人的傲骨,对濮子凡等人谄媚不说,还屡次耀武扬威,打压其他人。
若是这样只知贪慕权势的小人步入官场,定然是百姓的祸害。
所以五人暗下决定,要效法五方佛,在秋闱之前,杀害苏滔。
“他们想杀苏滔?怪不得他们愿意跟苏滔一起离开太舍。”江水寒终于明白过来,恍然大悟,“只是他们没想到,苏滔与鱼精勾结,反将他们五人害死。”
“没错,何文乐等人商定,先把苏滔骗到明心寺后山,而后将他推入河中淹死。鱼精骗取了何文乐的信任,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提前在河边等候。在何文乐实施计划时,鱼精忽然现身,将他一口吞下。”
“后来,鱼精威胁苏滔,让他骗其他四人来河边,不然就将他也一并吞了。苏滔在巨大的惊惧之下,不敢不从。”
“苏滔想方设法骗周康四人去明心寺,但他很快发现,根本不用他费力想借口,那些人便答应了他的邀约。”
在何文乐失踪后,周康等人一方面想继续实施计划,一方面也怀疑何文乐的失踪,与苏滔有关。他们自然想找到苏滔,一问究竟。
原本没想过会被苏滔反害,毕竟苏滔身形不算高大强壮,他们自以为心存防备,便不会中招。
谁知,他们真正面对的,却是河中的鱼精。
“最后被杀害的人是邓聪,他最为敏锐,走到后山棋盘处便觉得不对,想要折返回去。苏滔情急之下,将其勒死,拖到了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