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不把输赢看得这样重,风驰就不用遭受无妄之灾,池遂宁也根本不用与那群腌臜亲戚周旋。
不过是一低头一弯腰的事,她做了,别人就不用再做。
只是回家怎么跟“别人”交代,这事儿有点麻烦。
她搓着手里的小贝壳,在胡同口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西装革履的安保走出来,一脸戒备地问她:“什么人?在这儿晃来晃去干什么?”
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姚牧羊不禁失笑:“我找姚远峰。你告诉他,我叫姚牧羊,他会见我的。”
她早已不是七年前初来乍到的小城学生,穿着得体,表情从容,手腕上还戴着价值不菲的名表,所以这一次,没有被安保推搡。
他打量了她一番,总觉得哪里眼熟,想了半天:“我知道了,你是风驰老总的……池太太,姚总不在家,要不您先给他打个电话。”
“那宋雨呢?”
“夫人倒是在……”
她微扬下巴:“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姚牧羊在门口等待的工夫,天忽然下起了雨。
这是秋天的第一场雨,她伸出手来,润湿手里的小贝壳,忽然觉得电视剧里总是过分应景的雨也不都是胡编。
管家撑着伞走出来,没有丝毫要给她挡雨的意思:“姚牧羊,夫人让你进去。”
她攥紧手掌迈进了朱门深宅,小贝壳圆润的边缘卡在掌心纹路里。
庭院还是原来的庭院,只是院子中央的参天梧桐似乎又长高了些,雨水从叶子缝里滴下来,打湿了地上一尘不染的青砖。
有钱人多半迷信,认为栽梧可以引凤,只是不知道这宋家公馆,招进来的女婿是是否满主人家的意。
“快点,别四处乱看!夫人可没闲工夫等你。”
管家吆五喝六,想来对她的身份了如指掌。
“这棵树看着气派,有多少年了?”
“你懂什么?这可是夫人出生那天,宋老亲手栽下的。”
姚牧羊点点头,赞许道:“快六十了还活得这么好,你很会养树。”
宋雨和姚远峰曾是大学同学,年岁相近,当在五十五左右。
她本是来向姚远峰低头的,服个软,表达两句“情真意切”的悔意,信誓旦旦保证一番,再掉两滴眼泪——外强中干的人都吃这套,赵小山就是这样拿下他的。
可她忽然改了主意。
管家三言两语弄得她浑身憋屈,让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还是没想开,受不了这气。
姚远峰刚刚巧不在,也许是上天指示,让她别丢人显眼。
姚牧羊的鞋底在脚垫蹭了又蹭,裙角不存在的水拧了好几遍,又被人神情倨傲地要求她套上鞋套,以她的身份,自然配不上宋家的一双拖鞋。
她甩了甩潮湿的头发,笑着问:“要不我吹干再进去?”
管家板着脸拉开了门,恭顺地唤了声“夫人,人到了。”
这是姚牧羊第一次见宋雨。她和赵小山几乎截然相反,外形利落,极为瘦削,短发弧度一丝不苟,玫红的内衬外罩了一件靛蓝的外套,却出乎意料地和谐。
她没想到的是,宋雨竟然在看报纸,主流媒体,一目十行,神情却极认真。这些年她一直亲自打理家族的免税店生意,雷厉风行,深知听风辨雨的重要性。
“坐。”
宋雨摘了眼镜,目光犀利地打量她,这也是她第一次见丈夫与前妻的女儿。以她的身份地位,夫婿入赘时千般赌咒万般发誓,恨不能与过去一刀两断,自然不需要自己屈尊纡贵地出面。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换了对象,打好的腹稿全都没了用,只能现场发挥。姚牧羊环顾四周,一脸兴奋:“你的书房真漂亮,不像那边的茶室,老气横秋的,还一股怪味儿。”
宋雨眯了眯眼:“你来过这儿?”
她面露畏惧,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听爸……姚总说过。”
虽然赵小山不爱着家,但毕竟是母女,她长年耳濡目染,茶艺也多少会一点。
宋雨冷哼一声,对她的矫揉作态十分不屑:“说吧,你来做什么?”
她垂下头:“我是来跟姚总道歉的。前阵子醉梨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我老公的公司受了很大影响,那时候我和姚总关系紧张,以为是他搞得鬼,发了好大脾气。可是现在醉梨已经道歉了,承认酒驾和伪造化验单,我才知道……”
误会,争执,道歉,和好,正像是寻常家人的相处模式。
宋雨眼里闪着寒光,笑容却无懈可击:“你想多了,一家人,有什么可关系紧张的?”
这事儿的幕后黑手连宋遥遥都了解,她不可能不知情。
可她知道的是姚远峰出于忌惮才敲山震虎,如果不是呢?
姚牧羊绞着手指:“小时候不懂事,觉得他抛弃我和妈妈,罪无可赦。长大了才明白大人都不容易,都得做选择。我和他早就不是一家人了,您和他才是一家人,这样也挺好的,关键时还能帮我一把。我今天来也是跟您表个态,您放心,我已得了便宜,定会看好我妈,不让她有非分之想。”
从姚牧羊坐下的第一刻起,宋雨就知道她得了便宜来卖乖的。当初与姚远峰结婚,她的条件只有一个,和赵小山母女断干净,永不联络。
过去二十年,他确实恪守承诺,可是短短几个月内,姚牧羊抢了她看中的女婿,赵小山一家老小来了京城,现在都敢到她面前来说三道四了,难说不是有恃无恐。
她目光清醒犀利:“姚牧羊,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挑拨离间,让远峰无暇针对风驰,你们好趁机融资,完成收购。可你打错算盘了,惹恼了我,风驰就不是破产那么简单了。”
她的话一针见血,精准无误,但姚牧羊看见她拧着食指上的蓝宝石戒指,指节发白。没有人能够绝对理智,尤其是面对自己经年的心结时,即便是久经商场的宋雨也不行。
姚牧羊听赵小山骂过,大小姐宋雨在学校追了姚远峰好几年都没得手,后来姚远峰过得不如意,只剩一副好皮囊,为了谋求上进,才牺牲色相,又去找挑挑拣拣不肯成婚的宋雨。宋老爷子很看不起他,在世时对他动辄当众教训,从未正眼相瞧。
她惊慌失措,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姚总为什么要害风驰破产?明明是醉梨她为了博眼球……你才是要挑拨离间,当初还是姚总撮合我和遂宁在一起的,这根本说不通!”
“他撮合的你们?”宋雨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怪不得姚牧羊按捺不住来这儿嘚瑟,原来是得了这么大的便宜。
姚牧羊笑了:“以我的条件,上哪认识豪门贵公子去?要不是我妈求姚总介绍,我以前的相亲对象最好也就是个科员。”
宋雨仍不肯相信:“你和池遂宁是同学。”
“校友而已,差好几届呢,我们在学校从没见过面。您不会也相信八卦公众号编的故事吧?您出身高贵,最应该知道,寒门子弟想迈入豪门又多难。”
宋雨当然知道,比如姚远峰,还不是要折了尊严,低声下气来求自己,对父亲的辱骂唾面自干。她眼见着丈夫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颇有城府的中年,暮气沉沉,失了光彩,所以对于很多事,她宁愿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罢了。
可她只有一个宝贝女儿,所有东西都要给她最好的,池遂宁各方面都令人满意,可他结婚已成事实,她追究也无益。她以前从未怀疑过他对遥遥的爱,若有人胆敢借她女儿的东西去献佛,那便是在打她的脸。
她内心气极,面上却不显:“可惜你这豪门贵妇也做不了多久了,风驰资金链眼看就要断了,你就当这几日增长见识了吧。”
姚牧羊闻言,直接吓哭了:“宋阿姨,你能不能帮帮我们?我以前从没过过富贵日子,不知道有钱的生活这么好,出入豪车别墅,有那么多人脉,人人争着抢着帮我办事,说一句话比以前说一万句都管用。现在知道了,就不想再穷了。”
她哭得哀哀戚戚,说的话却句句诛心。姚远峰靠着宋家起家,继承了宋老爷子几乎所有的正智遗产和人脉关系,才能平步青云,呼风唤雨。可如今宋老仙逝,他立刻腰杆硬了起来,还利用手上的权力背刺家人。
“闭嘴!”宋雨终于发了火。
她向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家境也使她根本无须收敛脾性,她拍了桌子,戒指在磕在实木上一声闷响,听得姚牧羊心疼。
“你们一家子,没有一个好东西,全是贱坯子!”
她在手边摸了半天,只摸着一沓报纸就往外砸,可脱了手就轻飘飘的,罩在姚牧羊脸上,已经没了力气。
姚牧羊吹了口气,把纸张揭下来,正好看见黑体加粗的头条——《夏天百货新获免税牌照,成为全国第二家》,心里替姚远峰捏了把汗,这是撞枪口上了。
她站起身,慢条斯理把报纸叠得方方正正,正好把这篇报道摆在她面前,然后擦干眼角的泪痕,刚要说话,忽然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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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遂宁放下手机,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精神愉悦,唇角含笑,慈眉善目。
财务总监吓得一脸说错两个数据,池总非但没责怪,还关心他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财务总监抹了把额角的汗:“不、不辛苦,为风驰鞠躬尽瘁是我应该做的。池总您忙,诺金的李总和黄总监来了,在会议室等着呢。”
池遂宁喜气洋洋的脸忽然冷了下来:“你说谁?”
“诺金证券,李明希总。”
“另一个!”
“市场部总监,黄什么来着……”财务总监吓得腿抖,越着急就越想不起来。
“黄微粒?”
“对对对,就是她,是个大美女哟。哎池总您去哪?”
话没说完,池遂宁已经起身离开了办公室,所到之处,空气全部凝结成冰。
他一边疾走一边给姚牧羊打电话,刚刚才发过消息,这会儿就关了机。
推开会议室的门,黄微粒果然坐在里面,他忽略李总的寒暄,径直走向她:“今天见过姚牧羊吗?”
黄微粒一头雾水:“没有啊,她今天不是考试吗?”
“给她打电话。”
黄微粒见过吓人的池总,但从没见过这么吓人的池总,赶紧掏出手机,听见“已关机”的提示音,腿抖得站不住。
池遂宁亦是心惊,姚牧羊是从不肯占便宜的人,忽然肯花自己这么大一笔钱,定是要为自己做值得这个价的事。而那件事,定然代价极大,甚至要折损她最珍视的东西。
“帮我给宋遥遥打电话。”
黄微粒愈发不明所以,在心里夸赞池总是男德典范,手机里连花痴小姑娘的电话都不存。
宋遥遥实习结束,对黄微粒带搭不理,拖着腔问她有何贵干。
“我是池遂宁,你在家吗?”
宋遥遥立刻换了娇羞的语气:“我在看展览呀,遂宁哥哥要不要一起来?”
池遂宁十分客气:“我有件事想拜托你。我想登门拜访姚总,能否请你引见?”
黄微粒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把刚才的赞美悉数撤回,在利益面前,道德模范也要牺牲色相。
宋遥遥可不这样想,反而高兴池遂宁肯向父亲服软:“好啊,什么时候?”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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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遂宁攥着姚牧羊的手腕,盯着她泛红的眼眶和未擦干的泪痕,眸光晦暗,转向一脸怒容的宋雨,冷声质问:“你打她了?”
宋遥遥气喘吁吁地小跑进门,不懂池遂宁为什么走这么快,她快快乐乐地扑向宋雨:“妈,遂宁哥哥来向你问好啦!”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偌大的书房里,四人分成两组,两两抱在一起,面面相觑。
率先开口的是最沉不住气的宋遥遥:“姚牧羊,你来我家?”
然后是气不打一处来的宋雨:“你还认识遥遥?”
接着是面容冷峻的池遂宁:“她打你哪了?”
盘问对象姚牧羊不知道该先回答那个问题,赶紧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误会,都是误会。”
宋遥遥紧紧抱住妈妈,猛朝她使眼色:“你就算要来,也该先跟我打声招呼,让我帮你安排呀。”
宋雨见女儿吃里扒外,愈发生气:“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池遂宁根本不信她的话,小心翼翼碰了碰她脸上一道几乎看不出来的红印:“她打你脸了?”
姚牧羊觉得事情发展有点失控,从三个人里挑了一个比较容易拿捏的,她拽拽池遂宁的衣袖:“咱们走吧?回家跟你解释。”
谁知池遂宁铁板一块,一把打掉她的手,把她身子拧向宋雨:“她怎么打的你,打回去,我就带你回家。”
宋雨这辈子也没被人这样无视过,挣开女儿:“谁给你的胆子?你在我家打人,难道还想全身而退?王全!王全!”
宋遥遥目瞪口呆:“遂宁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她是我妈妈!”然后轻轻拽了拽宋雨的衣服,支支吾吾说:“王叔他们……都出去了……”
“都?去哪了?!”
“我让他们出去帮我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宋雨听了,恨铁不成钢:“你是我的女儿吗?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宋遥遥亦十分懊悔,拦在母亲身前:“池遂宁,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小人!姚牧羊,你要是敢打我妈妈,我再也不认你这个姐姐!”
宋雨听见“姐姐”二字,差点气晕过去:“池遂宁,我本想放你一马,但从今天开始,我和池家势不两立!我让你在京城待下去,我就不姓宋!”
池遂宁一脸淡定,仿佛没听见,扶着肩膀姚牧羊的肩膀往前送:“去吧,打坏了算我的。”
姚牧羊一脸难色,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难以收场。
她哆哆嗦嗦拿起桌上的报纸,走到母女俩面前,客气道:“得罪了,这不是我的本意。”
然后抖开带着墨香的纸张,盖在了宋遥遥脸上:“我没想到你这么爱我,但是母债子偿,姐姐对不住你了。”
趁着母女二人没反应过来,姚牧羊拉起池遂宁就跑。
池遂宁的车严严实实堵着胡同口,人想要进来,必须得踩过这辆价值千万的库里南,怪不得他对自己的调虎离山这么有信心。
她竖起大拇指:“池总车停车技术真好,请问现在怎么开走呢?”
池遂宁冷着脸不理人,直接把她抱起来放在引擎盖上,然后自己也跳了上去,又轻巧地跳下地。
姚牧羊叹为观止:“池总好身手!”
池遂宁双手抱臂:“等我抱你?”
她赶紧溜着边滑下来,问他:“你的车不要了?”
池遂宁转身就走。
她拉住一位热心市民:“这车停得太缺德了,把路都堵上了,这事儿也没人管管,太气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