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的伤口,哪里还会疼,有些痒倒是真的,从手臂上一直痒到心里面,痒得人心里发慌。
直到今日,姚牧羊还是不习惯被人这样珍而重之地对待。她啪地一声按住他的手,禁锢住了他的动作,却让他的手掌贴得更紧。
一时间,两人的呼吸声盖过了窗外的风声。
池遂宁干脆就着她的手捏紧了她,又问了一遍:“疼吗?”
嫩白的腿肉在他手掌中变了形,疤痕被遮盖住,层层叠叠,成了一个隐秘的秘密。
姚牧羊忘了难过,也忘了生气,脑子里想到的,只有大片绚烂的色彩,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海浪。
“疼,特别疼。”
那个时候,确实是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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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假的最后一天,姚牧羊精心打了二两腮红,来到寸心养老院。
外婆颤着手给她递糖块,说是自己从隔壁小军的婚宴上拿的喜糖,专门留给她的。
姚牧羊把糖握进手心,小军的孙子都上高中了,结婚是四十年前的事——这糖不是给她的,是给赵小山的。
外婆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怎么不吃?”
她笑着捂了捂脸:“这几天牙疼,不敢吃。”
外婆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吃好,怀孕坏牙。”
她垂了头:“我已经没有在怀孕了。”
外婆看了她一阵,转身摸向身后,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大捧花花绿绿的糖果,笑眯眯递到她眼前:“听妈妈话,给你吃糖。”
姚牧羊哭笑不得地接过来,不知她怎么攒下的这一堆。
她每次把自己认作赵小山,都要念叨不要把孩子生下来,现下终于如了她的愿,竟然开心得像个孩子。
“为什么不让我生?”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却觉得问了也没有意义。这世上没有人期待她的降生,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外婆摸着她的背,像小时候每次哄她那样:“你还小,要学习,长大了再生。”
这话是说给赵小山的,却让姚牧羊红了眼。她确实还没长大。
她学会了挣钱和生存,但如何爱人,如何柔软,如何坦然接受别人的爱意,她始终学不会。也许小贝壳察觉了这些,才不肯出世。
她肩膀抖动,手里捧的冒尖的糖果险险掉落。
外婆从顶上拿走两颗:“不能都给,给牧羊留点。”
姚牧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听外婆叫过自己的名字。
“你……记得她?”
外婆骄傲地笑起来:“打架厉害,像我。”
这话更让人大跌眼镜,印象里她永远是温温柔柔的,语速又软又缓,是个大家闺秀。可再问下去,她的记忆颠三倒四,已经讲不出引以为豪的往事。
姚牧羊心里后悔,应该在她记得的时候,多听她讲一些自己的事。那时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恨意里,疲于奔命,现在却无处可听这些故事了。
她又拿起两颗糖,塞到枕下:“多给牧羊留几个。”
手伸进去,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个u盘。
“这是什么?”外婆现在连书都读不了,更不用说电脑。
果然一脸茫然,不知是不知情,还是不记得。
姚牧羊找来护工询问,护工笑道:“老太太的宝贝都在枕下藏着,每回换床单枕套,她都紧紧抱在怀里,谁也不让碰。”
“那最近谁来看过她?”
话一问出口,她就知道答案了,外婆在京城并无熟人,看望她的除了自己,就是赵小山。
“您母亲昨天刚来过,你们祖孙三代关系真好。哦对了,老太太经常拉着她点对自己的宝贝呢。”
U盘有密码,姚牧羊从123456试到赵小山的生日,都不对,开始不耐烦。
她从来不知道赵小山的幸运数字和纪念日,也不知道她是个这么爱弯弯绕的人。在她的印象里,她是个直肠子,一分话恨不能夸张成三分,怎么年纪大了,也搞这些藏着掖着的玩意儿。
她站起身,扣上电脑,把u盘扔进了抽屉。
凌晨两点半,姚牧羊轻轻挪开池遂宁的胳膊,蹑手蹑脚又进了书房。
幽幽蓝光中,她从000000开始试密码。
试到000038的时候,房间里的灯亮了。
池遂宁乱着头发站在门口,带着困意的眸子显得有些散漫,也因此愈发性感。
“怎么不睡觉?”
“加班。”
“你明天才第一天上班,今晚就开始加班?”
见瞒不过去,她开始摆烂,一五一十说了这个破译游戏的由来。
“我真的一点儿也不好奇,但我解不开就输了,你明白吗?”
池遂宁把她从椅子里拉起来,鸠占鹊巢,又把鹊抱在腿上。
“这就是个普通u盘,我明天拿去给IT破解一下,她估计也不会什么复杂的加密方式。”
姚牧羊严词拒绝:“不行,我俩虽说不熟,但她掌握我不少黑历史,绝对不行。”
池遂宁下巴搁在她肩窝里,笑得震了几下:“那我倒挺想看看的。”
温热的呼吸扰得她脖子发痒,她偏了偏头,继续试000039。
“如果你离开慈城那天给她留下一条信息,会设置什么密码?”池遂宁循循善诱。
这话问懵了姚牧羊,她早就放弃给她留什么话了,永远是鸡同鸭讲。
是从哪天开始的呢?也许是高考那天。赵小山信誓旦旦说会回来给她加油,她问了几次归期,都被她搪塞。语文开考前的一秒,她还心存侥幸,一直到铃声响起。
“不可能,这个数字她永远也猜不到。”
“你试试,反正你现在在遍历。”
他的声音很低,就在耳边,共鸣放大了数倍,极具蛊惑意味,让她晕头转向就从了。
150607,她高考的日期,数字一个接一个敲进去,敲完之后,就停在那儿不敢动了。
池遂宁的手绕道她身前,帮她按下了回车键。
文件夹打开,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姚牧羊跳下他的膝盖,远远跑到门边:“你替我听!等一下,等我走远点!”
等了一百年,也可能是十分钟,池遂宁终于出来了。
她头埋在膝盖里,闷声问:“她骂什么了?”?
池遂宁摸着她头顶:“她没有骂你。”
如果是谩骂,她还知道该怎样应对,毕竟习以为常,可如果是别的……
她哈哈一笑,眼睛里却全是慌乱:“那总不至于说爱我吧?”
池遂宁在她身边坐下:“是一段录音,姚远峰亲口承认收受卢英才的钱财帮他铺路,还让卢英才帮他干了不少脏活。”
姚牧羊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不能揣测。”
她抓住他的胳膊,面带乞求:“你的判断总是对的,你告诉我,为什么?”
池遂宁地下头,吻在她额角:“你的直觉也是对的。如果要验证,应该等准备好了,去问她本人。”
她想问的并不是为什么,而是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这段证据是她讨好姚远峰的目的,还是拿捏姚远峰的手段?
池遂宁把她的乱发捋整齐:“不要着急,你有的是时间来做好准备,而现在,你该去睡觉。因为……”?
这个“因为”又低又缓,靠得极近,若非她此刻心乱做一团,定然会听出旖旎的意思。
而现在,她只是下意识干巴巴地问:“因为什么?”
“因为你明天要早起。”
池遂宁一把抄起她,扛在肩头,往卧室走去。
作者有话说:
我更新了!我没有食言!我不会肥!
第59章
时隔三周,姚牧羊终于回公司上班。
迎接她的,除了Oliver的嘘寒问暖、同事的八卦探听,还有邮箱里的工资信。
她出乎意料地拿到top级别的工资,升职加薪一步到位,光明的未来在朝她招手。
个人评分是小黑会决定的,除了尽人事,多少还得听天命。前两年她拿的都是4分,今年拿到5分,难说有没有人情的因素。
Oliver拍拍她的肩:“你拿5分实至名归,和你老公一点关系都没有。”
姚牧羊捂脸:“你能小点声解释吗?这下我关系户实锤了。”
Oliver一脸真诚:“真的,开小黑会的时候你和Eric还不认识呢,要不是我推波助澜,你哪有成为关系户的机会?”
“我是注定要成为关系户的,是你幸运地得到了推波助澜的机会,不用谢。”
她以前也觉得,和池遂宁绑在一起全是因为巧合,和酒精。她甚至问过他,若她那晚没有赌气喝醉,没有和他共度良宵,他们会不会就此错过?
彼时池遂宁正揽着她,陪她看那种生生世世纠缠不休的仙侠剧,百无聊赖地玩弄她的发尾。
听到这个问题,他把怀里歪歪斜斜的人摆正:“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会去公司附近吗?”
“我怎么知道?公司附近那么多写字楼,谁知道你要谈什么大生意。”
“我是去找你的。”
“啊?”
“我让Oliver叫你下楼吃饭,结果他说你去相亲了,于是约会就变成了喝闷酒,谁知刚喝了半打,又在酒吧遇见了你。”
电视上狗血的剧情忽然也不那么狗血了,毕竟现实也不遑多让。
姚牧羊忽然起了兴致:“那如果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饭桌上相亲,你会说什么?”
池遂宁捏了捏她脸蛋:“我没有相亲过,我不知道。你说说看,你们相亲都说了什么?”
这陈年飞醋吃得十分没道理,但她还是耐心科普:“一般是谈谈天气,工作,家庭条件,资产状况;谈得好的话,就聊星星月亮,诗词歌赋,人生哲学。”
池遂宁手上用力,恨恨道:“你是真知道怎么气我。”
脸蛋在被人手里,不得不低头,她含混不清申辩:“如果是你的话,肯定就不聊这些了。”
“那聊什么?好好说。”
“我会直接问你,帅哥,要不要去酒店一叙?”
“你也是真知道怎么哄人。”
池遂宁松了手,却不肯再放她追剧,用毯子一裹就把人带走了。
“哎哎哎去哪儿?”
“回屋叙旧。”
朝十晚十二的工作节奏极为熬人,一旦开始,时间就过得飞快。姚牧羊和池遂宁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有了时差,只有每天深夜,才有片刻依偎的时间。
筋疲力尽的时候,她抓着身边人的手,忍不住会想,自己没有来处,但也许会有一个归处。
过了几日,池遂宁去慈城出差,她却没空跟去。如今外婆在京城,赵小山不知所踪,慈城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滨海的城市。
赵小山的录音不足以作为呈堂证供,却是启动调查的重要线索。卢英才很快被停了职,风驰的生产线项目成为当地的重点工程,由一把手亲自督办,进度突飞猛进。
姚远峰树大根深,没有遭到波及,但隐隐有传闻,说他的调令马上要下来了,看似平调,其实是换了个虚职。
姚牧羊去宋家闹了一场后,一直在幕后坐镇的宋雨一反常态,接连参加商务论坛甚至时尚活动,这位京城昔日名媛赚足的眼球。
信任这种东西力量强大,也极脆弱,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箭裂了缝,就再不敢倾力付出,家族多年基业,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最可靠。
池遂宁好容易寻了一个中午的空闲,去找姚牧羊吃饭。谁知她一早被黄微粒约走了档期,闺蜜俩亲亲热热挽着胳膊从他面前走了,竟然没人得闲问一句他吃饭了没。
他站在六大会计师事务所门口愣了半晌,思考家庭地位这个艰深的哲学问题。
昔日上司Andrew Wong迎面走出来:“Eric,好耐冇见!”
Andrew来自港城,在京城总有些格格不入,难得池遂宁会讲家乡话,又是得力干将,如今见面分外惊喜,赶紧拉去附近餐厅叙旧。
再洒脱的男人上了年纪,也难免爱听婚恋八卦:“大家都话Erica系你老婆,系唔系真架?”
池遂宁亮了亮手上的婚戒,真假不言而喻。
Andrew连道几遍恭喜,又说:“你放心,我会帮你睇住佢。今年Global计划竞争激烈,但我一定会极力推荐Erica。”
池遂宁一走神,手里的牛排刀切到了盘子,发出一声尖利的噪音。
Andrew目光瞟来,他立马恢复镇定:“多谢,这一餐我请。”
姚牧羊夜半回到家,高跟鞋一甩,就往沙发上倒。
倒到半路,发现上面还坐着一个人,外套未脱,只松了领带和领口,冷着眼看她。
她自知理亏,蹭到他身边坐下:“还生气呢?微粒失恋了嘛,鬼哭狼嚎的,我要是不安抚住她,她能抱着我哭一晚上。”
池遂宁挪开半尺,不答话。
姚牧羊追上去,在他领口闻了闻:“喝酒了?晚上有应酬?”
池遂宁还是不答。
她目光扫到茶几上的冰桶和酒瓶,笑了:“不是吧,这就喝闷酒了?还冷战?今天好累,早点睡觉好不好?”
池遂宁终于有了反应,转头看她:“哄这么两句就累了?”
他饮了酒,脸上虽看不出醉意,锁骨却泛着粉红,阴阳怪气地说话,反而惹人怜爱。这要让风驰员工见了,怕要惊掉下巴。
不爱求人的人张了口,总要给点面子。
姚牧羊上了他的膝盖,捧住他的脸,在唇上轻轻印了一下,尝了尝酒香,然后翻身下来,拿起他的玻璃杯:“这酒不错,要不我陪你一杯吧,就当赔罪。”
池遂宁从身后伸出手,捂住杯口:“不准。”
早C不能晚A,生命缺失一大块,她苦着脸控诉:“为什么?我都好几个月滴酒不沾了。”
“结婚吧,姚牧羊。”
她愣在原地,连酒杯也忘了抢,然后晃了晃无名指上叠戴的两枚戒指:“你失忆了?咱俩结婚很久了。”
“我是说,办一场婚礼,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结婚了。”
姚牧羊表情讪讪,一点也不感兴趣:“你喝多了吧,咱俩又不是没上过新闻,早就人尽皆知了。”
“不够,即便内地的知道,外面的人还不知道。婚礼应该办三场,港城一场,纽约一场,法兰克福一场。”?
这三个地点太过巧合,让姚牧羊有种不祥的预感。
前阵子她报名了公司的Global计划,入选的人可以全球轮岗,可选的地点就包括这三个,选拔极为严苛,自己多半没戏。
她慢腾腾坐回池遂宁身边,小指悄咪咪贴住他的:“那个……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他扬起下巴,目光审视:“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