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冲突。我要迟到了,谢谢。”
池遂宁说完,匆匆离开了采访区,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当天下午,港城所有的知名婚纱品牌店都蹲满了狗仔,争抢池氏夫妇首发同框照。
而姚牧羊在高级酒店套房里,被米兰来的设计师折腾得苦不堪言。
她向来不爱复杂的仪式,缠了池遂宁好久,才打消他办婚礼的念头,可他坚持要为她定制婚纱。
她一脸无语:“那东西又沉又占地方,干嘛要自找不痛快?”
彼时池遂宁从背后凑到她耳边,解开她裙子后颈搭扣,手指顺着她的脊骨轻滑向下:“你想想看,你穿着婚纱,我解开你背后的扣子,第一颗在这儿,二,三,四,五……”
他简简单单地数了几个数,姚牧羊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待第二日想反悔时,池遂宁已经约好了高定设计师,包机请人和裙子一起到港城,因为撞了风驰S2发布的日期,他干脆改了发布会的地点。
如此大动干戈,她只得咽下了耍赖不认账的话,否则就是砸人饭碗。
意大利来的设计师热情似火,把姚牧羊的头发一会儿抓上去一会儿散下来,Marvelous、Bravo和Perfetto混着夸,弄得她不知所措。
池遂宁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坐着,双腿交叠,视线落在裙子排扣上方的蝴蝶骨上,眼眸沉沉。
她从镜子里察觉他的目光,问:“我试不动了,就这个吧?”
见他不答,又低声补了一句:“正好是你喜欢的款式。”
然后耳后染了一抹红,镜子里看不出来,却被池遂宁看进眼里。
他声音里压了笑:“再试试那个,系带的。”
姚牧羊转过头来,脸上带了薄怒,氤着水汽的小鹿眼瞪着:“你别太过分!”
她站在圆台上,一拧身,鱼尾的裙子转了个圈,裙摆星星点点,衬得她的怒气更像娇嗔。
池遂宁站起身:“裙子留下,你们出去吧。”
众人神色了然,鱼贯而出,房门咔哒一声带上。
姚牧羊提起裙摆,甩脱伶仃的高跟鞋,探着脚尖要从台子上下去。
却被拦腰抱住,按了回去。微凉的手指摩擦过柔嫩的肌肤,解开了一颗蕾丝扣:“别动,我帮你换。”
昨夜的回忆涌上来,这只看上去无比矜贵的手,龌龊起来什么都做得出。
她登时红了脸,挣扎着要起来:“把手拿开,光天白日的,注意影响!”
“我只是看你累了,想帮你换件衣服。”
池遂宁一脸无辜,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以前明明看他是个宠辱不惊的人,近来却越发有小性了。
她犹豫了一秒钟,反思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
就这一时心软,就被那人解开了所有衣扣,裙摆贴着肌肤往下坠落,她惊叫一声,拽住抹胸的布料。
“嘘——外面还有人呢。”
“这么贵的酒店,隔音会差?”
池遂宁不满她奇奇怪怪的关注点,一把扯了她的裙子:“试试就知道了。”
另外一件婚纱终究没有上身,有些人嘴上说帮她穿,兴趣却只在除衣。她当下没有力气和他计较,下定决心下个休息日绝不让他来港城了。
**
下一个休息日,姚牧羊谎称加班,实则随便坐上一班巴士乱逛。港城的街道狭窄,巨大的招牌悬在头顶,让人觉得既烟火又悬浮。
她在路边买了一杯凉茶,苦得差点哭出来,喝也不是扔也不是,思来想去,决定来杯奶茶对冲一下。
不远处就有一间茶餐厅,她快走几步,踏上台阶,然后站在窗前不动了。
窗内坐着一对中年情侣,男的西装革履,发顶稀疏,殷勤地给对方夹菜,女的短发爽利,身形纤细,颈上的皱纹却出卖了年纪。
她已经快一年没和赵小山联系了,遑论见面。
当初她求自己临行前再见一面,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见面说什么呢?她俩无旧可叙,也无心可谈。
许久没见,赵小山剪去了大波浪,改了娇俏的装扮,隔窗看去,像个时尚利落的港女。
她一仰头,喝尽半杯凉茶,捏着薄薄的塑料杯转身离开,去寻垃圾桶。
“牧羊,你等等!”
她终究还是顿住脚,回了身。
没有了污糟玻璃的滤镜,赵小山看上去的的确确是老了,明明上次见还像只斗志昂扬的黑天鹅,现在却敛了羽翼,说老就老了。
“你来港城是……找我?”
赵小山脸上混合着期待和试探,显得有些畏缩,也许这就是她看上去显老的原因,以前无论她多么理亏,都不会失了底气。
“不是。”
“那是旅游?”
“差不多吧。”
聊完这两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身材和善的男人从茶餐厅出来,搓手望着赵小山,正是和她一起进餐的那位。
“男朋友?”姚牧羊问。其实也不怎么好奇,她身边男人都是匆匆过客,问了也白问,和天气一样,无非是个没话找话的话题。
“老熟人。”赵小山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又乖乖进了门。
“看上去脾气挺好。”
“还行吧,他以前可不是这样,趾高气扬的,就知道拿钱砸人。”
姚牧羊忽然想起,赵小山确实曾在港城有个富豪相好,后来那人还给她写过整整十三封夹着玫瑰花的求和信,肉麻得掉渣,都被自己扔进了垃圾桶。
“那个Richard?”她有些惊讶。
赵小山知道她为什么吃惊:“破产了,做点小生意糊口,自然性子就变了。”
“嗯,人是会变的。”
能让人发生变化的,也许是剧烈的疼痛,又也许是长久的爱意。
又是沉默。
赵小山双手插兜,有些焦躁地摸了摸。
姚牧羊知她烟瘾犯了,港城禁烟严苛,好心提醒:“前面有个吸烟区。”
谁知赵小山摇摇头,摸出盒薄荷糖来,自己吃了一颗,又递给她:“我戒了。”
“戒了?”她愈发惊讶:“为什么?”
从她记事起,赵小山就烟不离手,戒烟简直是天方夜谭。
赵小山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糖,瘦削的腮鼓了起来,心气颇为不顺:“还不是你家那位,说抽烟不健康!”
这一年来,每每烟凑到嘴边,她眼前就浮现池遂宁冰冷得要杀人的眼神,还有那只被他捏爆的打火机。不抽难受,抽了更难受。
“我家……池遂宁?”
“不然呢?我在港城都能看见你俩秀恩爱的花边新闻。”
赵小山不忿起来,终于有了赵小山的模样。
姚牧羊震惊之下,忘了尴尬:“你去找他了?“”
“是他找我!说什么万一你想见我,他得知道我在哪,然后又不让我见你,你说他是不是痴左线?“”
她一时语塞。
他们最后一次谈起赵小山,是她破译u盘的那个夜晚,他说,等你准备好,再亲自问她。
赵小山轻咳一声:“我可没骂他。”
姚牧羊回过神:“你挺怕他?”
赵小山不自然地偏过头:“一个后生仔,拽成个什么样子。不过,”她又叮嘱:“你决定跟他,就好好过,别把他惹急了,他脾气不好。”
时隔一年,两人还是话不投机。跟不跟的,谁跟谁还不一定呢。
她笑笑:“你住哪?”
“Richard有间小房子,港城的房子比京城还挤。”
姚牧羊从包里掏出笔,在手里的塑料杯壁上写了一个地址:“我下个月回京城,我会把钥匙留给物业。”
赵小山看着那个位于富人区的街道名称,神情复杂:“你早就来港城了?”
她指了指茶餐厅里焦灼等待的男人:“只能你住,别带人回去。”
赵小山垂了头,神色黯然:“我懂,以后不会了。”
“我走了。”
“留个电话?”
“没必要。”
“牧羊!”赵小山再次叫住她:“我能去看看老太太吗?”
她这次没有回头:“你是她的法定监护人,没人能拦你。”
转过街角,站在一家金店的招牌底下,姚牧羊拨通了池遂宁的电话。
沉而稳的声音很快响起:“这时间,不该在加班吗?”
她吸吸鼻子:“想你了。”
对面毫不犹豫:“我在。”
“我知道。”
“我永远在。”声音含了笑。
“又逗我。”她朝着空气挥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人总故意对她说这些虚无缥缈的词语,看她坐立难安的笑话。
“你在哪?”
“公司。”
“你不说实话,我就接不到你。”
“你来港城了?又来了?“”
一连确认了两遍,根本掩不住声音里的惊喜。
“我说了,我在。”
他说的话,总是算数的。
“你站在那儿别动,我买了橘子去找你!”
姚牧羊笑着,伸手拦了的士。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番外二
飞机落地京城,姚牧羊一出来,就看见人群中身长玉立的池遂宁。
他穿着她亲自挑的绛红色风衣,本是热烈的颜色,硬是让他穿出了淡漠疏离的气质,仿佛和周围行色匆匆的旅人有壁。
她近来热衷于用各种刁钻的颜色装扮池遂宁,偏偏他肤色冷白五官锋利,什么都压得住,从不给姚造型师翻车的机会。
周围甚至有人拿出手机偷拍,表情惊艳又困惑——此人看样貌是明星,看气度是当红明星,可他好看得那样特别,没有一个明星能对上号。
池遂宁见她出来,神色松下来,双手从兜里伸出来,是一个等待拥抱的姿势。
姚牧羊扔了行李推车,卯足了劲儿朝他撞过来。
池遂宁把她稳稳抱在怀里,身姿笔挺晃也没晃一下:“欢迎回家。”
“今天穿得挺喜庆。”
“因为高兴。”
为了印证这句话,他单手搂住她的腰,带起来转了一圈。
放下时锁了眉:“瘦了?”
姚牧羊指着身后的两个大箱子控诉:“搬家太累了。”
池遂宁掐了掐她的脸肉,愈发不满:“早就让你什么也别拿,扔了回来再买新的就是。”
“可是,这些都是你给我买的呀,舍不得扔。”
他舒展了眉目,揉乱她的头发:“还是买少了,以后得多买点,堆也堆不下,让你扔得毫无负担。”
简直不像话,姚牧羊伸脚去踩他:“怎么你最近钱赚得太容易?”
池遂宁把她拦腰抱起,笑道:“是挺容易。”
近来风驰风头正劲。上年醉梨事件妥善解决,反而给E5带来了热度,销量远超预期;今年S2成功上市,开辟了国产高端新能源汽车市场。慈城生产线建成,产能又一下子翻了一倍。
真金白银和虚名头衔一下子都来了,连带着当初雪中送炭的陆归程都身价倍增。
姚牧羊捂住脸:“放我下来!这里人来人往的,我不想一回来就上娱乐版。”
池遂宁把她放在行李推车上,推着她往门外走:“晚了,已经被拍下来了。”
她极力仰起头,只能看见他凸出的喉结,和抿着笑意的唇角。
“你故意的?怪不得穿这么骚气,原来是早有预谋要上镜!”
池遂宁把她别扭的姿势捋正,低头凑近她耳边:“不是早有预谋,是顺势而为。”
为了给长辈交代,两人先去了北城别墅。
池母迎上来,拉着儿子毫不避忌地讲起了白话:“头先明明话三个月,点解去左咁耐?你哋到底几时生bb,今次有冇好消息吖?”
池遂宁看了姚牧羊一眼,低声对母亲耳语:“佢听得明。”
池母惊讶地转向她,她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一下:“识听小小。”
池母这才想起,姚牧羊外派的地方,是港城。
她立刻端正了神态,恍若无事,说回了普通话:“天气干燥,容易热气,我叫人炖了糖水,快进去吧。”
姚牧羊把池遂宁拽到一边:“你骗你妈妈说我只去三个月?”
他一脸淡定:“处理家庭关系,怎么能叫骗?”
“池总竟然也得靠欺君罔上来处理家庭关系?”
“你但凡好哄一点,我也不用出此下策。”
她勾勾手指:“还是没找对方法,你过来,我教你一招。”
池遂宁依言俯下身,目光与她平齐:“洗耳恭听。”
她伸手摘了他的眼镜收进掌心,露出他明艳到几近妖冶的双眼:“你得用美人计。”
“知道了。”池遂宁垂了眸,笔直浓密的睫毛投下阴影,显得异常乖顺。
然后抬手,解开了一颗衬衣扣。
锁骨若隐若现,忍冬气味漫出来,带着温热,显然不属于院里秋风中瑟瑟的植物。
她一把合上他的风衣领子:“天冷,别嘚瑟!”
说完急匆匆跑进屋内,中间还绊了一下。
第一次的经验总是印象最深,姚牧羊第一次吃到好吃的粤菜是在北城别墅,在港城待了一年,仍觉得池家的更地道。
“女孩子就该多去外面见世面,不像我,从来没工作过一天,一辈子只会围着炉灶转,也没谈过恋爱,第一次相亲就认识了他爸爸。”
池母面带憧憬,似乎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说过催生的话。
姚牧羊嘴里塞得鼓鼓的,也不耽误吃瓜:“相亲?”
“是呀,我嫁人以前从没来过京城,没想到一来就住了一辈子。”
池遂宁在一旁拆台:“你围着炉灶转了几十年,也没做过一道菜,煲过一例汤。你和我爸相亲,是因为他在广交会上对你一见钟情,求了外公三个月他才答应。”
池母十分委屈:“好没良心,你小时候从树上栽下来,头上鼓了那么大一个包,我还亲自煮了鸡蛋给你揉呢。”
“好像有这么回事,煮熟了没有来着?”
池母撂了筷子:“你比你爸差远了!他三个月就追到媳妇了,第二年就有了仔,再看看你。”
这个世上总共有两个能噎得池总说不出话的人,此刻正欢聚一堂,围炉饮汤。
他给母亲大人夹了菜,心悦诚服地说了一句:“您厨艺真好。”
姚牧羊总觉得,他此刻吃瘪,自己也得负那么一丢丢责任,于是晚上拒绝得有些于心不忍,显得欲拒还迎。
偏偏池遂宁记得她白天的话,摘了眼镜就忘了斯文,唇齿成了引线,一路点燃灼人又熬人的火苗。她第一次知道,火焰也能流淌,能让人沉浸,也能让人窒息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