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想要名声,只在南城这一亩三分地怎么够,合该让全天启的人,都知道这新缂绢丝的好处才是。”
第9章 回收指引之手(九)
长廊下,周家母女静立在廊柱后,看着相谈甚欢的云姣和王芙宁二人。
“婧漪,你说,我们会成功吗?我刚刚故意冷待云姣,真的会更好吗?”
周夫人略有些紧张地握住木质围栏。
令人奇怪的是,在周婧漪这个女儿面前,周夫人竟然表现出了不像一个母亲般的柔弱。
“自然。若是母亲一味向长平郡主介绍云姣,反倒落了下成,显得我们居心叵测。”
周夫人这般态度,便是最好的。
周婧漪缓缓握住周夫人的手,轻声道,“今日之事,我们帮了云家,也是帮了长平郡主,两头结交的好处,来日自当会派上用场。”
看着眼前眼神坚定的女儿,周夫人泪眼朦胧。
“终究是我和你父亲无用,旁人只觉你大伯如今承继侯爵,觉得你父亲仕途正旺。谁又能想到,他居然压了你父亲回皇都述职的前程,生生让我们全家在这里耽误了这么多年!”
说到这里,周夫人便恨得牙根痒痒。
就因为自己夫君是庶出,所以便被承爵的嫡长兄打压,明明在任上立下不少功劳,却次次朝评,却只得乙等。
同期外放的官员早已回皇都,只有夫君,升迁无望。
偏偏外人还以为这个嫡长兄多么亲厚,没得让人恶心。
“母亲,这是我自己选的。”
周婧漪秀美的脸庞上,是一派平静。
“兄长科考入仕,如今三年过去,不过一介七品微末小官。有大伯在朝堂之上,父亲和兄长都无出头之日,便是我的婚事,想来大伯也不会允许我嫁入高门。”
“既如此,不如便去攀一次青云!当我成了周家的指望,父兄也好,母亲也好,都能在本家面前抬起头来了。”
周婧漪的眼神看向远处的云姣,而就在那一刻,云姣的视线也恰好转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微妙交错了一瞬。
结束了和长平郡主的对话,云姣本打算起身离开,却被一旁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的姚清婉截住了。
“云小姐请留步。”
姚清婉今日打扮得很是低调。
见云姣回头望来,她敛眉低笑道,“云小姐可能不太熟悉我,我是……”
“我知道。姚巡抚的掌上明珠,姚清婉姚小姐是吧。”
云姣意味深长笑了笑,她向前几步,缓缓靠近姚清婉。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姚清婉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她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邵渊口中那位毫无内涵的商户女,近看起来,居然是一位如此有气势的女子。
竟然让见多了贵女的自己,都不觉的胆寒。
她哪里知道,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子,做了无数世的郡主,手上沾染了无数曾经亲爱或信任之人的鲜血,早就不是一个正常之人了。
云姣毫无顾忌地“恐吓”着眼前这位千金小姐。
反正,她是“失了清白”的受害者,便是再疯再不合常理,都会有人为她找到最为合理的解释。
“云小姐为何这样看我?”
姚清婉强笑道。
她有些后悔今日前来了。
若外界传的云姣失贞一事为真,那她受了刺激,今日万一发起疯来伤了自己可怎么办?
俯身凑近姚清婉的耳畔,云姣幽声道,“姚小姐,大家都说,你是南六省的千金之首,鸾凤之才。那为何,你要屈尊,去要一个我都不要的男人呢?”
双眼猛地增大,姚清婉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
她知道了!
她果然是知道了!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嘴唇开合了好几次都未曾讲出。
“邵渊将你作为炫耀的谈资,你知道吗?不然我为何会知晓你们二人之间的事。”
“是呀,采摘下一朵高悬枝头的玉兰,便以为自己也是枝头傲视之人了。姚小姐,我已经跳出火坑了,你还要继续被火焚身燎原,将十数年积攒下的闺名,都被燎个一干二净吗?”
姚清婉只觉浑身都在不自觉地打颤。
邵渊说出去了?
他居然说出去了!
是啊,自己明明已经做好了防范,为何还会被云姣知晓。
除非,从一开始便是邵渊主动说的。
看着大受震惊的姚清婉,云姣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这是一个邵渊根本解不开的死局。
他说自己没讲,可若是没讲,为何云姣会得知这一切。
他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不要小瞧一个女人的报复心。
一旦姚清婉认定了邵渊在耍她,将同她的私下往来当做谈资和炫耀的资本,这个姚家金银玉石娇养大的千金小姐,一定会让邵渊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你为什么要和周婧漪联手?就为了拿到此次贡锦的机会吗?】
回云府的马车上,金手指回收系统有些不解问道。
云姣在回到云家后,很快便和周婧漪搭上了线。
她和周婧漪做了一笔交易。
她用金钱为周婧漪开道,帮她打点上下,帮助周婧漪入宫擢选为妃,防止她被自家大伯设计无法进宫。
并用云家的财力,成为周婧漪在后宫的助力,辅佐她一步步走上高位。
毕竟,周知府一来为官较为清正,而来长久被本家打压,周婧漪想要入宫,钱便是一个大问题。
而相对应的,周婧漪要保证她和云家的利益,帮助云家,成为真正的天启第一商。
缂绢丝,便是第一步。
“是,也不是。”
结束了今日的宴席,在归家的马车上,云姣终于说出了她的打算。
“贡锦的机会,我势在必得。但不用周婧漪,我也能得到。之所以舍出一些利益也要搭上这条线,是因为,我要在皇都里,有一个足够有用的人。”
若邵渊真的能攀附姚家成功,那自己要面对的,便是一个正二品大员。
尽管如今来看,几率很小,但云姣不得不防。
更何况,云姣撩起车帘,马车此刻正经过邵氏布行的门口。
前些时日还门庭若市的布行,此刻却已经冷清了许多。
“朝中有人好办事。云家再有钱,不过是商户,在真正的高门贵户眼中,不过是随意利用的棋子。周家如今被打压落魄,此时同他们合作,我能拿到最大的好处。届时,官商两路合作,邵渊的生路,将被我彻底堵死!”
和周婧漪合作,在姚清婉面前“坦白”,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只有将邵渊彻底逼上绝路,才能让他去主动使用那指引之手的金手指。
邵渊的确是被逼得不轻。
“云氏布行的缂绢丝被选作了今年的贡锦?”
长平郡主的动作极快,和自己夫君稍一商量,他们便定了下了云氏布行的贡锦资格。
长平郡主作为圣上义妹,这点子权利还是有的。
而两个月后,首批贡锦便会送往皇都。
小道消息已经传遍了南城。
邵渊没想到,云姣的动作会这么快!
从云氏布行挖走了好几位资深绣师开始,他便猜得到,云姣想要分一块缂绢丝生意的红利。
但他还是有些自信的,毕竟缂绢丝这门生意,自己接触更久。
但没想到,居然被云姣夺了先机。
被云家得到了贡锦资格,那日后的布料生意,自己根本没有一拼之力了!
还没等邵渊从这份打击中反应过来,手底下的管事冲进来,急匆匆道,“东家,不好了,官府来查抄咱们布行了,说咱们卖出的缂绢丝,里面用的染料有毒!”
第10章 回收指引之手(十)
姚清婉的报复来得极快。
那次及笄宴后,她已经清楚地认识到,目前的形势,不是她一个闺阁女子所能解决的了。
她又畏惧让自己的父亲知道这一切。
她知道,一切以家族为重的父亲,一旦知道自己犯下了让家族蒙羞的错误。
那么等待自己的结果只有一个,被放弃。
她只能跟自己的母亲哭诉了这一切。
得知这一切的姚夫人,没忍住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
而后又哭着将她捞入怀中。
“你糊涂!”
一旦这件事走漏风声,那等待她的,要么是一根白绫了断,要么便是青灯古佛一生。
姚清婉也没忍住眼泪,攥着姚夫人的衣角泣不成声。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明明知道这一切的可怕后果,却像昏了头一般,被邵渊哄骗的几句话便软下了心肠,明明知道他已有婚约,却不愿意断干净这段孽缘。
直到如今,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你真的不知道吗?
姚清婉的内心中仿佛有一道声音在质问着。
云姣,云家的大小姐,南城赫赫有名的第一美人,多少名门公子,即便瞧不上她商户女的出身,却依旧着迷于她那一张芙蓉面。
你没有嫉妒过她吗?
所以才会在邵渊,这个明晃晃打上云家名字的赘婿接近自己时,佯装不知地接受了这份示好。
“母亲,我该怎么办?云姣会不会说出去?”
姚清婉一直以来依仗于家世出身的骄傲,在此刻被击得粉碎。
姚夫人到底是内宅浸淫几十年的贵妇人,她思量片刻,摇了摇头。
“不会。她若真想说出去,今日就不会来你面前说这通话。她今日这么说,便是想要你给一个态度。”
否则,真激怒了姚家,云家也捞不着好。
“我日后再也不见邵渊了!”姚清婉慌乱道。
可姚夫人还是摇了摇头。
“不够。她手里拿捏着你这处把柄,你若日后还在南城,就等于被她拿捏住了性命。”
沉默些许后,姚夫人低声道,“这样,我写封信回娘家,我娘家二哥的孩子,刚刚及冠,听说正在议亲,我将你的庚帖送回去,若八字没有冲撞,便这么定下吧。”
姚清婉震惊地抬起头。
自己的外祖家,虽也是勋贵世家,可早已后继无人,没落了下来。
那位表哥,虽说有功名在身,人品也厚重,可他是二房,根本无法承爵。
在自己的选择中,他连一等都算不上。
她想拒绝,可姚夫人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清婉,这是你最好的选择了,你只有嫁人离开南城,这件事才算了结,若是高嫁,仓促之间难免惹人起疑,不如找一个好拿捏的,有母亲的这份血缘关联在,有你父亲的官运亨通在,你表兄总不会薄待了你。”
姚清婉想要拒绝。
可是见母亲眉宇间的愁色,又想到云姣在自己面前那股让人胆寒的气势。
她最终沉默低下了头。
的确,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见姚清婉敛眉垂泪,却不再激烈反对。
姚夫人这才轻舒了口气。
“至于邵渊那边,我来解决,云家家大业大动不得,邵渊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小子,动动手指,便能把他按死在南城。”
于是,邵渊的布行被查封了。
其原因,便是他卖出的几匹缂绢丝,让一位富户夫人中了毒。
家中请来大夫把脉,这才得知是中了慢性毒药,最终查到了她那日新买的几匹名贵缂绢丝上。
缂绢丝如今因着珍贵嫔的得宠,可为有市无价。
能够买缂绢丝的,多是富户或者高门出身。
如今听闻缂绢丝的染料有问题,她们如何不急。
云姣听闻这则消息之时,正在同云斐交接那两处棉织坊之事。
听到邵氏布行被查封的消息后,云姣轻笑一声,“果真,民不与官斗,高位之人随手漏下的一点子碎屑,都足以将底下人砸个头破血流。”
这桩官司,不管邵渊最后能否自证清白,他的布行生意都可以算完了。
这还是姚大人不了解内情,未曾出手的结果。
她传来底下的随从,吩咐道,“此次主理此次官司的安大人,听闻在脂水巷有一位小夫人,我有一对双喜双如意点翠长簪,再加铺子刚刚出的石青缂绢丝两匹,包好去给这位小夫人送去。就说,我想借她的手,捞个人。”
姚清婉和姚夫人必不敢将同邵渊之间的事说给姚大人听。
那么姚夫人最多也是靠着自己官夫人的身份,让安大人卖她一个面子。
所以,邵渊还可以捞出来。
毕竟,自己想要的,是他的金手指,可不是他那条不值钱的命。
云斐在一旁静静看着云姣,半晌后,他轻声问道,“你不想邵渊死?”
之前的云姣,在他心中不过是云老爷的血脉,一个单纯的千金小姐而已。
可自从云姣出了事后,自己越发看不透她了。
若说她心中有情,可退婚后的诸多手段,都是冲着断了邵渊的前程去的。
若说无情,为何最后还要救他一命?
听到云斐这番话,云姣却只是摇头笑了笑。
“为何要杀了他?活着,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他将日日夜夜后悔,后悔自己失去了什么,后悔自己当时的一念之差,将自己的青云路彻底堵死!”
云斐的视线,落到了云姣高高挽起的发髻上。
在周婧漪及笄之礼的几日后,是云姣的生辰。
今年,她的生辰宴未曾大办,只一家人一起吃了顿饭。
那日后,云姣便自梳鬓发了。
这是终身不嫁的意思了。
云老爷在初得知的震惊后,平静接受了这一现实。
对于他而言,经历了女儿那一遭惨事之后,不论云姣再做什么,只要她好好活着,便都没什么要紧的了。
南城因为这桩事,也没少议论。
有说云姣离经叛道的,但更多的,还是觉得邵渊做了什么极其过分的事,才能让曾经柔柔弱弱的云小姐,痛下决心做出如此决定。
“为了一个男人,搭上自己的终身,值得吗?”
云斐这句话,仿佛在问云姣,又仿佛透过云姣,在问旁的什么人。
“为了一个男人?不,阿兄,我要感谢邵渊,因为他,我才能光明正大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了。”
云姣站起身,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棱,洒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一半隐没于屋内的昏暗中,一半在阳光的灿烂里,让人瞧不清面上的表情,亦看不懂她的目的。
云斐突然觉得,或许,所有人都未曾真正了解过云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