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收指引之手(十一)
邵渊在牢内待了十天,最终还是被放了出来。
因着那批缂绢丝并未伤及人命,故而轻判,只是罚没了财产。
可这对于邵渊来说,已经足够致命了。
他好不容易积攒下的那些财产,在这场风波中,全部搭上去了。
刚出牢狱的邵渊,紧接着又收到一个让他不能接受的坏消息。
姚清婉要嫁人了。
远嫁雍州。
下个月便要过门了。
这场婚事仓促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就连周婧漪都跟云姣议论过。
“姚清婉那眼高于顶的样子,她竟也肯答应?”
距离选秀可没多少日子了,虽然当今圣上仁慈,下了圣旨,不强制官家女子参与选秀,若有良配可自行婚配,不必等待落选。
可天下女子谁不想去皇宫里镀层金光?
尤其姚清婉这种家世出众的,参加选秀,即便不入宫,也是能得个指婚,嫁个勋贵世家的。
如今选的人家,虽是姚夫人的母家,算亲上加亲,可也是标准的下嫁了。
云姣意味深长笑了笑。
“不是说了吗,姚夫人病重,方士算过了,姚小姐的八字和其表兄八字乃是天作之合,婚事一成,自然病痛消散。”
姚夫人不愧是浸淫内宅多年,她这一招,内里外里都尽力保全了姚清婉的名节。
对内,姚大人一向爱重夫人,何况,为母冲喜,这是孝心之举,对姚大人的官声也是有助的,他自然不会阻拦。
对外,有孝心这一顶大帽子盖下来,即便旁人再怀疑,也说不出什么。
只是,姚夫人要瞒过姚大人,怕是自己也要假戏真做,结结实实病上一场了。
云姣根本没想过去特意报复姚清婉。
这些,都是姚清婉自己该得的结局。
所有人都平静接受了。
唯有邵渊。
他不相信,短短几日内,姚清婉就能干脆利落舍弃了他。
他没了云家的后盾,没了自己凭借指引之手积累下的财富,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姚清婉和自己那层关系了。
谁曾想,这最后一重指望也没了。
他想过传信给姚清婉,想约她见面,质问她为何如此快变心。
可没了钱的他,根本连把信递进姚府的能力都没有。
那些曾经和他谈兄论弟的“好友们”,如今一个个闭门不见。
曾经一夕之间站上云端的邵渊,在这些时日里,尝尽了白眼和冷待的滋味。
终于。
在姚清婉出嫁的那日,云姣听到了自己脑海中系统的播报。
【检测到指引之手发动痕迹】
【提示对象:云斐!】
云斐?
云姣倒有些意外了。
指引之手提示的,都是会有大机缘的机遇。
譬如缂绢丝,让邵渊积累了第一桶金,若不是后面出了意外,他将顺风顺水靠着缂绢丝搭上长宁郡主这条线。
还有云家,若不是云姣退了这门亲事,邵渊绝对会将云家逐渐蚕食据为己有。
届时,云家几十年积攒下的财富,将送邵渊攀上一个新的高度。
可云斐是为什么?
原主的记忆中,云斐是八九岁的时候才被云父带回府的。
那时的云斐,不叫云斐。
他没有姓氏,只叫阿斐。
虽然年岁还小,但当时才两三岁的原主,扒着门框,看着那个一身白色狐裘的少年,踏着积雪,在晨光的照耀下,如同踩着一地碎金缓缓走近。
直到很多年后,她读了书,才知道,那叫少年当此,风光殊绝。
阿斐成了云斐,成了云家的大公子,后来又成了云家的大掌事。
很长一段时间里,云姣认为,云斐是父亲在外的孩子,给他义子的名头,不过是能更好地将其接回府中,将来好承继云家家业。
后来,她以为云斐是父亲为自己选定的未来夫婿。
不少人家都是如此做的,没有男丁传承,便从小养一个孩子,亦子亦婿,来得忠心,也更放心。
可云斐一直把原主当妹妹一般看待,两人的关系甚至说不上一句亲密。
在原主及笄前一年,云斐当着原主和云父的面,言明自己会在原主出嫁后,自愿放弃手中的所有云家产业。
他对云家的财富,并无半点兴趣。
那这个指引之手提示的云斐,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云姣饶有兴趣地推开窗。
她此时所在的,是云家布行中绣楼的二层。
推开窗,正好能看到姚清婉出嫁的队伍。
还有,人群中低着头的邵渊。
他要如何讨好云斐呢?
云姣有了些兴趣。
邵渊在得到指引之手的提示后,一度以为这个金手指出了错误。
他刚刚和云姣解除了婚约,等于把云家得罪得干干净净,如今却告诉他,云家的义子云斐,是他的机缘所在。
这不是开玩笑吗?
不过,冷静下来后,邵渊也琢磨出了一点生机。
他和云姣定亲之时,也了解过云家这位大掌事。
毕竟,明面上,云家的产业大半都是由这位名义上的大舅兄掌管的。
尽管说是义子,但是云家那万贯家财,谁能不动心?
他当初可没少提防云斐。
如今看来,倒不妨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
很快,他便在云斐去铺子盘账回府的路上,截住了云斐。
“云掌事,在下有一笔生意,想要同你相商,不知可否找个僻静地方详谈一番。”
马车上的云斐,只轻轻撩起车帘,居高临下地望向他。
是邵渊最讨厌的那副样子。
高高在上的矜贵与高傲。
不过一个义子,他凭什么摆出这幅姿态。
不过,为着他身上的机缘,邵渊能够将所有不忿藏下去,只摆出最温和善意的笑。
这是他二十年寿数换来的机缘。
绝不能再出错。
二十年的寿数,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他付出的代价,一定要收回足够的回报。
“生意?邵公子的生意,云某可没什么兴趣,更何况,听闻邵氏布行已然倒了,邵公子哪来的本钱做生意呢?”
说完,便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准备离开。
“若我说,是关于云家的大生意呢?”
邵渊并不怕旁边的侍从听到之后跟云家的人告密。
若是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无法收服,那云斐这个云氏的大掌事,未免有些太过名不副实了。
马车内沉默了片刻,而后传来了云斐那清冷的声音。
“上车。”
邵渊笃定地扬起了唇角。
他就知道。
这世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12章 回收指引之手(十二)
邵渊的谋算很简单。
他帮云斐得到云家的一切,作为回报,云斐要给他云家三成的红利。
指引之手虽然是近乎神技一般的预言技能。
但是,它还是有许多的不足。
比如,它只能预测机缘是何,却不能准确说出,这机缘,到底应在何处?
所以,对于指引之手提示的云斐,邵渊猜测,应当还是和云家有关。
毕竟,除了云家义子这层身份,云斐只不过是一个外貌俊秀的羸弱公子而已。
听到邵渊的“口出狂言”。
云斐的面上一派平静,没有惊慌,更没有兴奋。
他只是静静望着邵渊,问道,“你凭什么?”
邵渊无权无势,如今更是连布行都失了,拿什么来帮自己得到云家?
见他没有反驳自己刚刚说的话,反而问出了这一句,邵渊压下心头被轻视的不忿,低声道,“我如今的确势弱,可我也有一项常人所没有的优势。”
他抬头直视云斐,自信言,“我曾同云姣定过亲事,虽然如今婚事已消,她也自梳不嫁,可外界对于当初退婚一事,依旧各有揣测,议论纷纷。若此时我站出来,言明云姣已非不洁之身,你说,这流言如刀,够不够要了她的性命?”
他说到最后,语调甚至都兴奋地扬了起来。
说起来,他最恨的还是云姣。
云姣的退婚,是他走下坡路的开端。
若是她不退婚,若是她就如计划那般老老实实坠崖死去了,自己何至于此?
这是极恶毒的计谋。
冲得是名节这般女子无法挣脱的桎梏。
云斐的脸上并无什么波动,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说自己需要考虑一下。
邵渊虽然心下着急,却也知道此事逼迫不得。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毕竟,云老爷当初要招婿上门,他还意外了很久。
为何放着云斐这个义子不用,要从外面招婿?
他不信云斐对此心无芥蒂。
云府。
云姣静静看向对面的云斐。
“邵渊怕是没想到,他前脚挑唆完你,后脚你就一五一十将这些说与我听了。”
是的,云斐回到云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今日发生种种,一字不落地说给了云姣。
连云姣都有些意外了。
她知道云斐此人心志坚定且行事磊落。
他既然光明正大推拒掉了云父想要分给他的那些子产业,便不会过后使什么手段。
只是,她没想到,邵渊居然这么直勾勾就找上了云斐,而云斐,转手就将他卖了。
“我不知他为何那般笃定地找上我,不过,他既然这般肯定流言蜚语对你的影响,想来那日发生的事,他应该脱不开关系。”
当初绑了云姣这桩事,邵渊的确做得很干净。即便云父后来花费了重金请人去查,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
但,云斐已经笃定是邵渊所为。
同时,对于云姣那日的情形,他也有了新的猜测。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设计他?”
那双清冷的浅灰色眸子直直盯着云姣,问出了他心中早有所怀疑的问题。
本来,云斐也只以为那日云姣的确被奸人所侮,故而后面才性情大变,处处针对邵渊。
可这些时日,云姣的所作所为,却让他心头慢慢起了一个新的猜测。
或许从一开始,自己便已经身在局中。
所谓的名节有损,心性大变,都是一场局。
而设这一局的,便是自己面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
是那个在马车中哭得泣不成声,在遭受重创后变得判若两人,顶着受害之人的名头,光明正大将邵渊推到绝境中的人,云姣。
“对呀,你真聪明。”
拍了拍手,云姣的脸上,终于褪去了一直伪装的那层面具。
她清艳的脸上,浮现了一个复杂的笑。
纯洁而又残忍,疯狂而又圣洁。
“邵渊想要利用我,又想一脚踢开我,天底下哪有如此做买卖的?既然他不仁,那我只能不义。说来,我还是念着一丝夫妻恩情的。你瞧,他想要我的命,我不过是夺走了他那些身外物罢了。”
云姣缓缓举起自己的手,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露出的那半张脸,是楚楚可怜的泪眼朦胧,是恰到好处的柔弱。
“还是说,你们都觉得,我就应该在你们的羽翼庇护下永远柔弱,永远经不得风雨,是雏鸟,是黄莺。”
缓缓放下手。
那张脸庞,是瘆人的平静。
“我也想就如你们所愿,就这么贞静贤淑地过下去,可事与愿违呀。循规蹈矩保护不了我自己,那我只好顺从本心而活了。”
原主生命中最后一刻,是否害怕呢?
云姣曾私下问过系统,她用了这副身体,那原主呢?
按照自己来的时间,原主应该还活着的,她去哪儿了?
系统沉默了许久,告诉云姣。
【她已经死了,坠入悬崖,死无全尸,死后声名尽毁,这就是她的结局。我不过是将时间节点往前播了一小段,在她的肉体还活着之时,让你来了而已。】
她循规蹈矩,听从父亲和阿兄的教导,贞静温婉,几乎每一步都是规行矩步。
可最后,还是换来了这样一个结局。
对邵渊,云父这样一个久经商场之人,真的半点不对都未曾发现吗?
还是说,就算有些异常,他也只做未曾看见了。
女子婚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邵渊生得俊朗,也算上年少有为,已是不错的良配了。
毕竟,这世上哪有万般皆好的婚事。
云姣不想再细究这些了。
因为那个真正该计较这些的人,已经去了。
她如今说这些,不过是想借此,让云斐和云父,彻底站在自己这边,让自己更快地完全接手云家而已。
屋内沉默了许久,直到杯盏中的热茶已经慢慢失去温度,云斐轻咳了两声,低声道,“你准备怎么做?”
云姣的食指轻敲了两下桌面,她知道,直到此刻,云斐此人,彻底成为自己的盟友了。
两人聊了许久。
太阳落山之时,云姣离开了。
云斐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了内室的屏风后。
云父正僵坐于此。
他一直在这里,听着两人的对话。
他从未想过,自己自以为的好,居然对云姣而言,是一种伤害。
是啊,姣姣一直不想嫁人的。
她也曾提过,想帮自己打理家业。
可自己觉得,女子到了岁数不嫁怎么使得?况且,女子当家做主,算怎么一回事?这说出去,不是惹人耻笑吗?
所以,即便邵渊有些小毛病,他也只当没看到,便许了婚事。
谁曾想,是自己让姣姣遭此苦难。
“我当真是大错特错。阿斐,我糊涂啊!”
云斐低头看向自己老泪纵横的义父,他突然道,“义父,姣姣如此说,便是还给了你我一个机会。”
云父止了眼泪,顿时明白了云斐的意思。
“邵渊!”
是了,邵渊,便是云姣留给他们二人的考题。
第13章 回收指引之手(十三)
三日后,邵渊等到了云斐的回信。
“可。”
信笺之上只有简短的一个字。
就如云斐这个人一般,寡言淡漠,高高在上,让人止不住地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