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了点好奇心,立刻把最初目的抛之脑后,抱着录像带跑进了卧室,开始翻箱倒柜。
她有一段时间很痴迷收集那种老式的磁带,为此还买了配套的录放机,只不过后来三分钟热度褪去,那些东西就被她随手扔在犄角旮旯里了。
找到录放机,连上客厅的显示屏,她把录像带放进了机器里,按下了放映键。
长达近一分钟的黑屏后,画面渐渐亮了起来。
拍摄的设备大概是手持的,画面一开始有些晃动,过了十几秒后才稳定下来,从二十几个正在做游戏的小朋友和两边墙上张贴的儿童画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幼儿园教室。
一个穿着碎花长裙的女老师出现在屏幕内。
她拍了拍手让班里安静下来,道:“孩子们,老师待会儿要出去一趟,你们乖乖的不要乱跑,有陌生人给你好吃的,或者他说他认识你的爸爸妈妈,要你和他一起走,千万千万不能答应他,因为他很有可能是坏人,跟他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知道了吗?”
小朋友们齐声道:“知道啦——”
老师笑着点了点头,离开了。
教室里立刻恢复了喧闹。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夹克外套的中年男人从前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堆糖果零食,腋下还夹着几个奥特曼面具,一走进来顿时吸引了好几个小朋友的目光。
“小朋友,你想不想要这个棒棒糖呀?”
他对一个小女孩举了举手里的棒棒糖,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小女孩绞着手指,嗫嚅道:“我,我不想要,老师说你是坏人,我不要你的东西。”
“我怎么会是坏人呢?”
男人有些惊讶,换了根印着图案的棒棒糖,循循善诱,“那你喜不喜欢小猪佩奇,我这根有小猪佩奇哦。”
小女孩望着棒棒糖的眼睛开始发光,顿时把老师的叮嘱忘了个一干二净,高兴地说:“我喜欢,能给我吗?”
男人却一下收回手:“给你可以,但是你要跟我走。”
小女孩从板凳上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跟着男人往外走,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横冲直撞地跑过来,犹如一只发怒的小兽,猛地向着男人扑了过去。
男人被推得险些摔倒,后退一步才站稳。他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就见对方双手拦在他面前,气急败坏地大叫:“你走开!她不会跟你走的!”
看着眼前一幕的杜嘉一愣住了。
那是个短发的女孩,她死死瞪着男人,通红的褐眸里迸发出刻骨的仇恨,就好像他是自己的仇人一样。
那是小时候的她。
男人没办法,绕到教室另一边,拿起奥特曼面具对一个小男孩说:“小朋友,你跟我走这个就送你了。”
“好!”
伸出一半的手被狠狠打掉,女孩哭着吼道:“不要碰他,你这个人贩子!”
她眼里有泪花闪烁,双肩不住发抖,明明一副害怕到极点的模样,却死死咬着下唇,倔强地拦在男人面前,拽走每一个禁不住诱惑想跟他走的孩子。
到了最后,男人一个孩子也没有成功带走,只能悻悻地带着东西走了。
老师在男人走后很快便回来了,看到教室里一个也没少的孩子惊讶极了,得知大功臣是谁后,当着全班的面重重表扬了她。
“我们都要向杜嘉一学习,她不仅没有跟坏人走,而且还帮助了其他的小朋友,我们给她鼓掌好不好?”
热烈的掌声在教室里响起,屏幕暗了下去,放映结束。
杜嘉一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
实话实说,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乐于助人的人,所以看完这段录像后她的第一反应是,这真的是她吗?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很少有被拐骗的概念,但是为什么,录像里的她看起来这么憎恶那个扮演人贩子的人?
而且既然是以前的记录,沉谨言怎么都没拿出来给她看过,照理说这是个美好的回忆啊。
她摸了摸胸口,本应该觉得愉快的,但却像是有一大团棉花堵塞在里面,闷闷的,心情很奇怪。
晚上,沉谨言一回来她便迎了上去,说:“哥,今天我在家里找到了个有意思的东西。”
沉谨言侧身把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闻言笑着道:“嗯?是什么。”
杜嘉一“啪”的打开电视显示屏,录像于是从头开始放映。
沉谨言下意识抬头看过来。
小朋友吵吵闹闹的声音似乎在安静的客厅里被放大了很多倍,没过去几分钟,沉谨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望向她,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下来:“你是在哪找到这个的?”
杜嘉一和他对视着:“你的书房。”
她像是没意识到沉谨言情绪不太对劲,后腰倚着沙发,抱着手臂笑嘻嘻,“哥你怎么都不告诉我我小时候还有过那么英勇的事迹,要不是被我找到了,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
“……”
杜嘉一道:“你为什么不笑,因为你生性不爱笑吗?”
沉谨言没答话,转身大步走向显示屏,把连接录放机的数据线一起扯了下来,倒出里面的录像带。
他背对着杜嘉一,握着录像带的手指攥得很紧,手背浮起淡淡的青筋,声音透出些微冷意:“以后不经我的允许,不要随意进出书房。”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杜嘉一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怒气一下冲到天灵盖。
Excuse me??冲她发什么火啊??放个录像带碍着你什么事了吗???
神经病啊跟他妈吃了枪子儿一样的,控制不住情绪就去看看心理医生,别像条疯狗似的逮住人就咬!!!
不行了过不下去了,她要搬走,刻不容缓!
杜嘉一嘴唇发抖,吸了几口气强忍下怒火,进房间前还是没忍住,把门摔得震天响,整栋别墅都能听到。
即便这样她还是气得要死,上厕所的时候失手摔了个漱口杯。
瓷砖地上满是玻璃碎片,她把杯子当成沉谨言这傻.逼,狠狠地踢飞了一块碎片,终于感到畅快了一些。
去死吧沉谨言!去死去死去死!
*****
隔着一堵墙,沉谨言一夜未眠。
那盒录像带被他放进保险柜最深处,周全地上了复杂的密码锁,可当他的视线从上面掠过时,心口总会控制不住地一跳。
他试着转移注意力去做别的事情,看文件,读书,或者喝杯茶,但都没用,最后他疲惫地倒在椅子上,翻开了那本日记。
每当他心绪不宁时,记录日记就是最好的镇定剂,笔尖在纸上滑动,他渐渐集中注意力,在此过程中精神也放松了许多。
“……近来我不可控地感到一些不安,总悲观主义地去揣度最惨烈的未来,好像所有的幸福感都好像在这坠毁的即将毁灭的飞机里悬滞着,我猜想这可能是一种季节性的神经过敏,因为苦夏就要来了。”
“仔细想想,来到这里已有十年之余,至今仍一无所成,实在愧对父母师长的殷切期望,虽有一部分超出预料的因素来源于她,可归根究底还是我能力不足,往后的路仍需奋发图强、再接再厉。”
“也是源于此,最近我时常在想,如果我没遇到她会是怎样,但是世上没有如果,就像《修道院纪事》里写的那样,‘没有人能在这唯一的尘世生命中得到其所希冀的一切,除非在梦中,大家晚安吧。’”
沉谨言放下笔,慢慢地合上日记本,轻声喃喃:“晚安,岁岁。”
第53章 如同宿命反复重演的那一天(1)
◎沉谨言,你这b真该死啊!◎
杜嘉一推门出去, 看到站在玄关换鞋的沉谨言,眼睛一瞪,“砰”一声甩上门。
起猛了, 看到这b人还活着。
楼下的沉谨言听到巨响怔了一下, 抬首望去,房门紧闭, 好似刚才的声音是他的错觉。
他苦笑了一下,神色有些黯然。
听到关门的声音, 杜嘉一立刻破门而出,连跑带冲地来到别墅大门, 拖鞋都甩飞了,开了门后鬼鬼祟祟地扒着门框往外面张望,在看到路上仅剩的车尾气后,她气得破口大骂。
“我操你大爷的沉谨言!你去死啊!道歉会不会啊?!你那张嘴要不用你就捐它!!”
还什么没他允许不能进书房,他算老几啊?这书房他一个人的啊?她有好多东西都还摆在里面呢!!
他吗的他吗的他吗的,不让她进是吧, 她一身反骨上来了,今个儿还就非进不可了!!!
杜嘉一一脚踹开书房的门,门撞到墙壁反弹回来, 发出“碰”的巨响。
跟上次做贼心虚不同,这次她完全没在怕的,直接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好像一个进村掠夺的土匪。
她就是奔着恶心沉谨言来的, 把他所有摆放整齐的书顺序全部打乱了,西方严肃文学跟地摊杂志混在一起, 中国古典文学里混了几本美女写真, 甚至还贡献了一本自己的《金瓶梅》塞进他平时会看的经济著作里, 主打的就是一个怎么气死人怎么来。
做完这些后她还不解气,跑到书桌边准备上下其手,却注意到了正中央摆着一本黑色的笔记本,牛皮质地的封面上压着一支金色的钢笔,看着很神秘的模样。
啥玩意?死亡笔记?记仇小本本?
她全然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罪恶感,在沉谨言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来,翘着脚翻开了笔记本。
一开始是抱着随便看看的想法,越往后看她的眼睛就睁得越大,到最后瞪得像铜铃,惊呆了。
她把书猛地扔开,恨得上下两排牙齿咬的咯吱咯吱怪响,肺都气炸了。
沉谨言,你这b真该死啊!
原来原来,他对她积怨已深,对着她一副好说话的烂好人模样,其实有点事就记在这破笔记本里!心眼子比针尖都小,还做个屁的任务,公司倒闭全体员工跟着他喝西北风都是迟早的事!!
说她坏话还文绉绉地引用名言警句,显着他了是吧?她也会啊:我家有两个傻.逼,一个是沉谨言,另一个也是沉谨言。
傻.逼一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他他吗的是傻.逼的平方!三次方!无限次方!
杜嘉一脑袋一阵眩晕。
今天说什么都要搬走!这地没法待了!
她雷厉风行地花了一个小时把所有行李打包好,拖起拉杆箱就走,走到院落的时候她想起什么,返回去翻出车钥匙,把沉谨言送她的车子一并开走了。
反正是她的私有财产,不要白不要!
跟房东交涉并用三倍的保证金堵住他的嘴以后,她成功住进了这间面积不大的loft里,拥有了人生意义上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小房间。
她花了一下午把行李收拾好,然后挺尸似的直挺挺倒在了床上。
饿了一天的胃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已然饥肠辘辘。
杜嘉一摸了摸肚子,火速点了份外卖,吃完又是一条好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感觉能一脚把牛踹开自己下地耕两亩地。
这还睡个屁啊,起来嗨!
她看了看外面昏暗的天色,又想了想楼下停着的跑车,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
夜晚的郊区很静谧,除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响亮声音,便只能听到草间窸窣的虫鸣。
路边一盏一盏的路灯不断往后退去,明明暗暗的光在她略带棕茶色的瞳孔里交替闪烁,就像是融化了星光。
车速快得异常,周围的景物都化作一道虚影,倏忽间就过去了。
流线型的车体如水刀一般把无实质的空气从中劈开,呼呼作响的风打在脸上泛起细微的刺痛。杜嘉一死死握住方向盘,掌心沁出汗意,后背紧贴座椅,明亮的褐眸里满是兴奋。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鼓动,肺部的氧气被不断压榨,在极限运动带来的紧张刺激中,肾上腺素不断飙升,直接跟所有的烦恼说拜拜。
要不是现在一张嘴就吃一嘴空气,她恨不得毫无形象地大喊大叫。
爽爆了!
什么沉谨言,什么NPC,都他吗见鬼去吧!
她一脚踩下油门,车速愈发的快,夜风呼啸,月光清冷,归鸟在模糊成黑色剪影的枝杈间啁啾,树叶沙沙作响。
空荡荡的路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十字路口,还差五秒转红灯,杜嘉一没有减速的意思,肩胛肌肉绷紧,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准备一鼓作气冲过去。
可就在开到路中央时,一辆小轿车横空出现,直直撞向她!
“刺啦——”
千钧一发之际,杜嘉一猛地掉转方向盘,汽车轮胎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避开了那辆小轿车,一脚踩下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巨大的惯性和冲击力使车子冲进了绿化带,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重重撞上了一棵香樟树。
安全气囊在面前炸开,杜嘉一只听到一阵尖锐的耳鸣,接着她的世界便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
会议室里。
沉谨言心脏蓦的一痛,手一松,钢笔滚落到脚边。
难以言喻的恐慌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膨胀着,潮涌一样,从胸膛下方的那一处凹陷里旋生上来,充斥鼻翼。
他忽然觉得看不清什么东西,只感觉到呼吸道里好像堆满了沙烁,开始缓慢的窒息。
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对劲。
柯珩第一时刻发现了上司的不对劲,立刻停下讲话看向他:“沉总?”
会议室里其他员工纷纷望向他。
他却没有注意,慌张地起身,转身时带到文件撞倒了咖啡杯,滚烫的咖啡泼了他满身,他神情恍惚,像是感觉不到这一切似的。
“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话,便不顾形象地匆匆走出了会议室。
坐在原地的员工面面相觑,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疑惑不解。
“系统,系统!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用最快的速度把办公室门反锁上,沉谨言不顾一切地大声呼唤着系统。可不知为何,平常很快就会出现的系统这次迟迟不出声,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这很不正常。
沉谨言面色发白,滑坐在椅子上,心底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手指无意识蜷缩着,才发觉掌心一片冰凉。
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了办公室的死寂。
他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来电显示很奇怪,是一串由0组成的号码。
他浑浑噩噩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
“啊呀,接个电话怎么这么慢!”
电话一通,一道有些耳熟的清脆女声便传了过来,很不高兴地抱怨着,沉谨言怔住了,对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那边又道,“现在马上来兴北路和津山路交叉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