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下,她道,“如果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话。”
“嘟嘟嘟——”
听筒里传来挂断的提示音,沉谨言猛地回神,毫不犹豫地往外面走去。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上,他看着眼前一幕,脚步僵住,有些惊愕。
员工手中没拿稳的文件四散静止在半空中,经理指着员工的鼻子破口大骂,飞溅的唾沫折射出晶莹的光芒,大楼外的行人一动不动,脸上匆忙神色清晰可见。
除了他,所有人都停止了活动。
明明到处都是人,空气却寂静到诡异的地步,连根针落地的声音也听不见。
世界停止了运行。
*
从公司到电话中所说的地址需要半个小时,在沉谨言不断踩油门,一再提速下,只花了十五分钟便达到了目的地。
马路上空空荡荡,他一路过来畅通无阻,竟是一辆汽车都没有见到。
隔着挡风玻璃,他看到马路中央的十字路口站着一个女生,她个子不高,此时此刻一动不动地置身于她本不该待的地方,异常醒目,也异常诡异。
如果杜嘉一在这里的话,她会震惊地发现,那张圆脸,那个相机,这人不是她在学校关系不错的小学妹是谁?
沉谨言感到了几分熟悉。有模糊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他紧紧盯着对方,不可置信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
她是……
女生注意到了他,朝他所在的方向小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招了招手。
她五官不是很漂亮,勉强算得上清秀的程度,属于走在路上不会被别人注意到的类型。沉谨言看着她,有了第二个惊愕的发现:他记不住她的脸。
就像纷纷细雪须臾消融,即使现在盯着她的脸,也记不住对方具体的面部特征,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模糊不清。
“喂!来的太晚了!”
学妹跑到沉谨言面前,脖子上挂着的相机亦随之晃动,清脆的嗓音和那通电话中的声音一模一样。
沉谨言道:“你是……”
“嗯?不记得我了吗?”学妹歪了下脑袋,手指点着下巴,似乎在回想,“嗯,不过距离第一次见面确实过去很久了……大概是十五年前?唔,我记性很好,应该没有记错。”
“第一次见面太匆忙了,那现在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个世界的维修工,负责维修一切可能导致世界瘫痪的bug,由于职业特殊我没有登记在册的姓名,一定要叫的话就叫我‘维’好了。”
沉谨言蓦然想起来了一切。十五年前,杜嘉一被人贩子误杀导致世界崩坏,出面进行系统维护的人就是她。那是他们唯一一次见面,他没想过十五年后会重新见到她,她看起来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可她现在重新出现在这里,那是不是说明……
手心里渗出汗水,恐慌感犹如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他的胸与胃之间压迫着。
学妹没有给他提问的时间,神情严肃,开诚布公道,“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如你所见,世界在二十分钟前瘫痪了。既然你已经经历过一回,原因想必很容易猜到——这个世界最关键的NPC杜嘉一因车祸导致身亡,核心支柱消失,于是世界难以为继,迅速崩塌,我紧急使用我的能力暂停了时间。”
“……身亡?”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沉谨言都听得懂,可组合起来他却无法理解。
恐惧成真,天地在他眼里颠倒倾覆,他疑心这是一场噩梦,因为他每一片肺叶好像都开始嗅到湿润的腥气,他好像在这青天白日里听到了雷电交加的雨声。
第54章 如同宿命反复重演的那一天(2)
◎于是他被淹死了。◎
不是, 三十岁就耳背的老男人还进这个世界玩什么啊?老老实实进养老院养老好了。
维有点烦但还是耐着性子重复一遍:“是的,身亡。因为你是杜嘉一的监护人所以我特地给你开了行动权限让你到场,不然这之后我的工作会很难展开。所以待会儿……”
这之后的话沉谨言已经听不见了。
原来是从嗓子眼开始, 到喉咙, 脖子上的一根筋抽动的疼。一种腥气,筋络可能是串在一起的吧, 贯穿全身,所以疼的时候太阳穴也串在一起, 闷闷的疼。
雨越来越大了。是一种像是感冒了一样的,从喉咙眼, 慢慢升起来的暴雨,他的胸腔经历着仿佛深海的液压,脑子不再转动。
雨声像汹涌的浪,涨潮,一起又一起,缓慢地, 沉稳地,不可逆转,不容违背地, 压上岸来。
于是他被淹死了。
“……我会把时间调回车祸前,到时候你只要站在那里等就——不是,你哭什么啊?”
沉谨言微微一怔,抚上脸颊。他哭了吗?
温热的, 潮湿的,咸咸的液体被他揉进掌心。他哭了。
他只觉得眼球酸涩胀痛得厉害, 眼前一片模糊, 逐渐看不清周遭事物。原来, 他哭了。
真是的,有什么好哭的,现在哭早干嘛去了?
你只是痛彻心扉,但学姐失去的可是一条生命啊!虽然可以复活,但是死了就是死了,现在懊悔有个屁用。
网上说的果然一点没错,男人是洪水,是猛兽,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维有些无语,但因为眼前的男人作用重大只能忍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包纸巾递过去:“好了别哭了,时间紧迫,你准备好了我就开始调时间。”
沉谨言用纸巾拭了一下湿润的眼角,立刻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词:“你的意思是你可以让岁岁起死回生?”
维道:“我有这个能力但是需要主系统许可才能使用,这次是因为杜嘉一的死亡超出了主系统的预料,也并非原定的死亡路线,它觉得非常可惜于是破例许可的,如果还有下次的话就没那么简单了,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具体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沉谨言捏紧了纸巾,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你可以开始了。”
维点了点头,走到绿化带边,举起相机“喀嚓”一下,对准那辆面目全非的跑车拍了一张。
然后她调出几个小时前在这条路上拍摄的相片,在上面轻点几下,按下了确认键。
那一刻,时间开始倒退。
天上的云不断往后移动,鸟雀倒退着飞进林中,天色渐渐昏暗,夜幕重新笼罩大地。
空旷的马路上,一辆跑车正在高速行驶着。
空荡荡的路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十字路口,还差五秒转红灯,杜嘉一没有减速的意思,肩胛肌肉绷紧,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准备一鼓作气冲过去。
可就在开到路中央时,一辆小轿车横空出现,直直撞向她!
“刺啦——”
千钧一发之际,杜嘉一猛地掉转方向盘,汽车轮胎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避开了那辆小轿车,一脚踩下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巨大的惯性和冲击力使车子冲进了绿化带,幸运的是灌木丛和泥土减弱了惯性,使车子不偏不倚在一棵香樟树前半米不到的距离停下了。
安全气囊在面前炸开,杜嘉一按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气。
差一点、差一点就要逝了。
她花了半分钟来消化和死神擦肩而过一事,随后立刻下车,冲到那辆停下来的小轿车前拍着车窗破口大骂:“你他吗的会不会开车啊??还没到绿灯你就开,是不是想被撞死啊?这么牛逼你开个屁的轿车,干脆去开坦克好了!!”
司机也是惊魂未定,打开车门下来和她对骂:“死爹仔,开那么快是赶去投胎吗!就算撞死你也是你全责!”
杜嘉一比他更凶狠:“我全责?你这傻.逼先闯的红灯啊!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想早点死给地球减轻点负担?”
司机被她怼的节节败退,狠狠地啐了一口:“下次别再让我遇到你!”
车开走了,杜嘉一道了句“晦气”,往自己的车走去。
她站在车边下意识拿出手机,回过神来才发现点开了沉谨言的通讯页面,低声骂了句什么,收起手机坐进车里。
她没来得及坐稳便被一股大力攥住了手腕,硬生生从车内拉了出去。
头一抬,熟悉的脸让她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我怎么在这里?应该是我问你怎么在这里!”
刚才的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杜嘉一还沉浸在愤懑的情绪里,甚至忘了她和沉谨言之间尚未解决的私人恩怨,无意识地用亲昵的口吻抱怨道:“我靠我给你说,有些男的开个车就觉得自己能上天了,闯红灯犯法还硬气的跟什么似的。得亏我平时就够阴阳怪气,才没受伤,这都是平时积攒下来的阴德啊。”
明明险之又险地与死亡失之交臂,她的口吻却听起来很是轻松,只脸上显出些愠色,却也只是针对刚才那个男人的。
她好像浑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安危,也不在意会为因她出意外而胆战心惊、患得患失的人。
捏着她手腕的手一再用力,失而复得的喜悦伴随着因她不自爱而产生的愤怒在这一刻空前膨胀,沉谨言声色俱厉:“你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你就没有一点错了吗?!杜嘉一我已经受够你这样子了,一次又一次,你只会把错误推给别人,完全不懂得反思,这个世界不是只围着你转的,你还要我跟你说多少遍?!”
“就是他的错啊我有说错吗?”
杜嘉一甩开他的手同样回以怒吼,褐眸发红,“反正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都他吗是我的错,我一个人的错!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就凭你他吗是我的监护人?”
“我养了你那么多年,难道没有权利让你听话了吗?杜嘉一,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没心没肺的像个白眼狼一样!”
“好啊,你说得对,我就是白眼狼,那从今天开始我们断绝关系,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你给我看清楚了,没了你我他吗也能活得好好的!”
沉谨言呼吸发重,高高地扬起手来。
杜嘉一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亮出牙齿叫嚣着:“你打啊!沉谨言,你真觉得我怕你吗?我怕谁也不会怕你!”
沉谨言立刻意识到自己冲动了,懊悔地放下手。
他嘴唇紧紧抿着,闭了下眼睛平复内心汹涌和挣扎,再睁眼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好似刚刚差点失去理智的不是他。
“从今天开始你的银行卡停了,等你反思好了,我会再考虑其他事情的。”
他背过身去,背影愈发隐忍,“就这样吧,我不想多说了。”
*
“你们这里最好的酒都给我来一瓶!”
杜嘉一狂拍酒吧柜台,冲着酒保不停嚷嚷,“现在立刻马上!都给我上上上!我有的是钱!要多少有多少!”
酒保:“……客人您是喝醉了吗?需要我帮您拦出租车吗?”
杜嘉一又开始狂踹高脚凳:“你瞎子还是聋子?听不懂人话?把你们经理叫过来,我跟他唠几句!”
“唉别别别,我现在就给您拿。”
酒保无可奈何,转身给她拿酒。
不多时,各种不同品种的高档酒琳琅满目,把吧台堆得满满的,连杜嘉一的脑袋都遮住了。
杜嘉一单手开了瓶威士忌,动作潇洒至极,眼睛一闭脖子一扬,吨吨吨就干了大半瓶。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白皙的脸颊很快红润微醺,褐眸水润极了,眼神也染上些许迷离。
酒保被她这把酒当水喝一样的气势震慑住,装作没看见似的赶紧跑到一边去了。
这一瓶酒下肚,仿佛彻底打开了克制的阀门,她愈发肆无忌惮地灌起酒来,不管什么品种,不管度数多少,开盖了就往嘴巴里倒。
她这种喝法就是酒神来了也镇不住,很快便歪着脑袋趴在桌上,烂醉如泥,看什么都带着重影和高斯模糊。
酒保无奈地走过来道:“这位客人您喝好了吗,我们要打烊了。”
酒保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纸传入耳中,杜嘉一勉力睁开眼睛想看清前面的人,只她眼睛里都是朦胧的雾气,在灯光的渲染下,就仿佛蒙上了一层潋滟的水光。
她整个人都是昏的,直接听成了“你的梦想是什么”。
她一个激灵,一拍吧台站起来,气势逼人:“你问我的梦想?你想知道我的梦想?”
酒保吓了一跳:“呃……嗯。嗯?”
杜嘉一拎起酒瓶,大声说道:“想变成神经病,这样就可以离家出走,没有烦恼,没有责任,忘记以前的一切。浪荡江湖,不爱人,也别爱我。”
她披头散发,红唇翕张呼出淡淡的酒香气息,已然是醉倒了,却仍笑得放肆开怀,对着灯球下自己的影子优雅地提了下酒瓶,“这就是我的梦想,我真牛逼,大家干杯!”
作者有话说:
大家干杯!
第55章 如同宿命反复重演的那一天(3)[此章节已锁]
◎女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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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柑橘乌云(1)
◎她一个人的小狗。◎
上午十点多, 杜嘉一被打在脸上的阳光弄醒了。
她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神清气爽,转头一看, 陆之榭还跟个小媳妇似的把脸捂在被子里睡得正熟, 露出的小麦色肩颈印着星星点点的红痕。
她摸了摸鼻子,罕见地感到了点不好意思。昨天她心情不好, 又喝醉了,只知道尽情发泄怨气, 确实把人折腾的够呛。
下床洗漱了一番,作为赔罪, 杜嘉一轻手轻脚下楼退房结账。
前台在电脑上操作一番,几分钟后道:“总共是325元,我扫您就可以了。”
“噢,稍等一下。”
今天正好是月初,杜嘉一打开软件看了眼自己的账户余额。
353.05。
她手机差点没拿稳。
昨天的记忆迅速回笼,杜嘉一沉默地捏着手机, 人麻了。
沉谨言一气之下停了她生活费,而她昨天因为租房正好花出去一笔数目不少的房租,再加上她是个花钱大手大脚没有存款的月光族, 这就导致现在有一个很致命的问题摆在眼前——
她、没、钱、了!!!!!
不过没事,好在她还有个有钱大哥,陆之榭可有的是钱。
杜嘉一迅速把手机藏在身后,对前台挤出一个笑容:“这是我男朋友手机, 我不知道锁屏密码,先等我上去问一下他啊。”
她飞也似地上楼, 粗鲁地摇醒还在熟睡的陆之榭, 拍了拍他的脸:“哥你别睡了, 先去前台付个钱。”
陆之榭手臂动了下,睡眼惺忪地看着她,发出一道模糊朦胧的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