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嘉一靠坐在操场角落的单杠下,指甲掐下了一朵草坪上的野花。
她道:“我在看一个阴阳怪气但受欢迎的小孩。”
不远处,一个高瘦的少年被一群女生拥簇环绕着,俨然是人群的焦点。
他穿着一身黑白两色运动装,阳光下皮肤白得像在发光,唇色润红,丝毫不输周围的女生。
他的黑发有些蓬松,发尾偏长,像是一条小尾巴似的散在后颈,越发衬得他阴柔漂亮,此刻正低着头,柔声细语地回答着每一个女生的问话。
他之前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脾气这么好的吗?
杜嘉一陷入了思索,就听小戴语气了然道,“哦,你说沈熙啊。”
杜嘉一看她:“你认识?”
“怎么不认识?大一的明星学弟啊。”
小戴见她居然不知道对方来历,立刻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开学第一天就被挂到学校表白墙上,之后平均每一天都有人发帖捞他,曾创下一天被捞五次的记录,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顿了顿,她继续道,“最重要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直到现在,这位鼎鼎有名的学弟还是单身!对谁都一视同仁,从未跟谁有过暧昧,可谓是‘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守男德的楷模吗这不是,我那傻逼前男友真该好好学学……”
杜嘉一对此高度评价不置可否,哼了声,分出些注意力关注着沈熙那边的动静。
“沈熙,你皮肤好好啊,真的没用过护肤品吗?”
一个女生羡慕地望着他那张白皙细腻的面孔,问,“我可以摸一下吗?”
沈熙点了点头,微笑道:“当然可以。不过我要为我自己澄清一下,我没做过拉皮也没打过玻尿酸,是真的纯天然原生态。”
女生们顿时笑作一团。
获得许可的女生眼睛亮起,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然后发出一声惊叫:“好滑好嫩!像剥了壳的鸡蛋!”
她的肯定一下子激起了其他女生的好奇,她们瞬间围拢了上来。
“真的假的?我也要摸!”
“也给我摸摸呗!”
“姐姐们都摸了,妹妹也要摸。”
吵死了。
有什么好摸的,自己没脸吗,能不能快点滚。
沈熙面上仍保持着温笑,心里想到。
前方响起一声高亢哨声,体育老师放下哨子,拍了拍手:“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女生都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去,要开始上课了!”
“唉——”
“那我们待会儿再过来找你哦。”
女生们失望地看沈熙一眼,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她们一走,沈熙转身回到了自己队伍里。
杜嘉一搔了下脸颊,喉咙里发出一道气音。
是她看错了吗?就在沈熙转身的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转而被厌恶和不耐所取代。
老师在前面交代这节课的安排,十分钟后开始体测,男生测一千米,不及格的下节课重跑。
沈熙正在走神,身边男生凑过来关心地问:“沈熙,你不请假吗?你不是身体不好吗。”
“谢谢你的关心。”沈熙对他笑了笑,“一千米而已,没事的,咬咬牙也能坚持下来。”
很快体测就开始了,沈熙脱了外套露出里面宽大的白t,下摆塞进运动裤里,越发显出他削瘦羸弱的身材和纤细的腰线。
一声哨响,他跟在队伍后面跑起来。
一开始还是能跟上的,可一圈下来,沈熙显然有些体力不支了,细细的汗珠从额上渗出,打湿了鬓发,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唇色惨白,前进的速度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下来。
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下一秒就会晕倒。
杜嘉一眼睛眨了眨,想起来他确实跟自己说过他身体不好。
看到他这副模样,有女生惊呼出声,喊他停下来,更有甚者直接在操场内圈陪跑起来,随时准备在他撑不住时上前扶住他。
就连很少主动出现的系统也开口询问:【宿主,你需不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会?】
汗水掉进了眼睛里,又酸又疼,沈熙用指腹抹去分泌出的生理性泪水,嗤笑一声,压低声线:“她们没脑子你也没脑子?看不出来我是装的?”
他的体能一直不错,在外塑造弱不禁风的人设,完全是为了方便攻略那些女生罢了。
系统:【无意冒犯。】
还剩最后二百米,在跑过弯道时,沈熙忽然被一颗石子绊了一下,往前踉跄几步,显些摔倒,看得在场的人心都揪了起来。
小戴一拍大腿,忍不住对杜嘉一说:“妈呀,他是不是会下蛊啊。我真不喜欢身上没几两肉感觉能一拳打死的男生,但是看着他我又觉得可以了,就是让我四爱也行啊!”
杜嘉一:“……你开心就好。”
她仔细地端详着沈熙的背影,把刚才一瞬间升起来的违和感压了下去。
大概,也许,是她想太多了吧。
*****
傍晚,杜嘉一准备回家,走在路上的时候,遇到了其他专业的学妹。
和上次见面时一样,她这次依然举着部相机,明明是医学生,但杜嘉一每次见她都是在专心摄影。
也许医学是饭碗,摄影才是信仰吧。
学妹看到她,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没动,仰头道:“学姐好呀。”
“你好。”杜嘉一在她身边蹲下,“你在拍草?”
学妹指正:“不是哦,我在拍蚁后。”
杜嘉一定睛一看,稀稀拉拉的草丛里,果然有一只黑棕色的,体型比
璍
正常蚂蚁大上不少的蚂蚁在泥土上缓慢爬行,颜色几乎和泥土混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周围看不见其他蚂蚁的身影,这只蚁后很大概率是落单了,可是这在蚁后至上的蚁穴中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怎么一只蚁在这?”
学妹:“这个有很多种可能啦,我不是专业的,也不太清楚。”
杜嘉一“唔”了声,问:“她会死吗?”
“啊,当然不会。”
学妹说,“只要蚁后在,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蚂蚁宝宝出生,蚂蚁宝宝长成工蚁和兵蚁后会自觉照顾蚁后,于是蚂蚁家族就会飞速壮大起来啦。”
“所以蚁后是整座蚁穴的核心,蚂蚁世界最重要的宝物,没了蚁后的蚁穴就离崩溃不远了。”
学妹说到这里,惋惜似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蚁后原来待的那个蚁穴怎么样了,可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吧。”
杜嘉一听到一半就开始神游,她早已不是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子了,对蚂蚁的故事并不感兴趣,也不在乎蚁穴的下场。
她撑着膝盖站起来,随口道:“这不是活该么,是他们自己没看好蚁后,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学妹微微一怔,笑了起来:“你说得对。”
第10章 梦在消失后开始(5)
◎“哇哦,你居然戴衬衫夹。”◎
读完这本书的最后一页,沉谨言放下笔,合上扉页,取下眼镜,捏了捏鼻梁。
眼睛有些酸涩,是这段时间用眼过多导致,但好在需要忙碌的事情已经圆满达成,催促他的声音沉寂下来。
这证明他离回家又近了一步,脑中一直绷紧那根弦也因此得到了片刻的松弛。
落地窗前的窗帘被拉开了,书房里安静得让人不适应,沉谨言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他很少叹气,或者说他也有意抑制自己表露负面情绪的倾向——即使只是一声无足轻重的气音,都被他的家族如临大敌地视作懦弱无能的表现,他的长辈们近乎专横地断定,强者不会有坐在原地叹气的时间,正确的行为是抓住任何一个可能扭转局面的时间间隙并做出改变。
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获得成功,就这么简单,不需要再关心和操劳其他,这就是他们单调有限的人生里需要做的事情。
没有人告诉他们,当脱离了这条运行轨道时,应该如何去做。
哪怕那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假期。
一只不知名的鸟雀啁啾着跳到窗前,沉谨言望着它,忽然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获得摆在橱窗里的名贵玩具的孩子,在拥有这来之不易的可支配时间时,他竟罕见地感到了茫然与无措,很多可做的事情如电影胶片接二连三闪过他的脑海,旅行、露营、野炊……可是最后他只是坐在家中的书房,安静地读完了一本书。
毛姆在自己的书里写到,一个人年岁渐长,他便会变得较为沉默。人年轻时渴望向外面的世界吐露心声;但是渐渐地,驱动他做这些事情的力量消失了;他和朋友之间出现隔阂,他意识到他们彼此其实都是陌生人。
读到这里,沉谨言想到杜嘉一。那天的谈话并不顺利,他没能来得及和她进行一场深入的交谈便被突如其来的工作叫走,离开的路上他想了许多,诚然,杜嘉一的态度确实有些偏激,可更多的过错在于他自己,已有的经验让他做任何事都习惯制定PlanB,退路的存在令他感到安心,但那天他不知缘由的急切把事情从最开始就搞砸了——他不应该,至少不能用命令的口吻和她说话,因为他没有和杜嘉一做陌生人的打算。
如果当时他的语气更柔和一些,态度更诚恳一些,她还会像这样排斥吗?
和任职过心理医生的友人通过电话后,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沉谨言的心头。
“站在我的立场,我认为矫正没有必要。”
友人这么跟他说着,举起花剪咔嚓剪去了一朵花的枝叶,“从你的描述中能听出这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也许是姗姗来迟的青春期,也许是之前累积的矛盾,但总之无论导火索是哪个,都没有紧张的必要,这是每个家长的必经之路,时间到了自然而然就化解了。”
他笑容平和,“真没想到你养孩子后会是这样,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见到。”
沉谨言反驳道:“她是我的妹妹。”
友人说:“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沉谨言沉默下来,友人当他默认,说了几句便转了话题。可只有沉谨言自己知道,他在心里反驳,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却又说不出来。
或许,在他心底最深处,他也没有把杜嘉一当做妹妹来看待。
他究竟把她放在怎样的定位上呢?
沉谨言曾试着向自己抛出问题,靠回答“是”与“否”找到最贴近内心的答案。
他一个个否定了他能够想到的可能,最后只留下“妹妹”这个定位,他感到违和,却不愿深思,唯有一件事能够肯定,那就是他对杜嘉一的责任。
那天当他下定决心领养这个年仅五岁的女孩,他就意识到,这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摆脱的责任。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杜嘉一的逾矩这么的……
窗外鸟雀叫了一声,振翅飞走了,沉谨言回过神来,又捏了捏鼻梁,起身把书放回书架,没有像往常那样打开日记本进行日常记录,而是回到卧室更衣。
晚上他有个应酬,是比较正式的场合,结束之后,将会有长达小半个月的完全空闲天数供他喘息。
也许这也是他在这个世界里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假期了。
灰色的居家服被脱下后整齐叠放在枕边,沉谨言扣好白衬衫的最后一粒扣子,用手捋平袖口的褶皱,忽然想起什么,走到衣柜边的全身镜,对着镜子偏过头。
脖子左侧,靠后的位置,那枚草莓印经过主人这些天的养护已经变作浅浅的痕迹,如果不是挨得很近,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
那次越界的对峙,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埋葬,不会再被提起。
他的思绪不会再受到影响,能继续高度集中地投入到工作中去——毕竟,这才是目前他最应该关注的事情。
沉谨言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也许是松了口气,拿起衣架上的衬衫夹,俯身套在大腿上。
“彭!”
卧室门被一把推开。
杜嘉一咬着根棒棒糖大摇大摆走进来,待看清室内的景象时,她张大了嘴巴,棒棒糖掉到了脚边,然后她退了出去。
沉谨言的动作僵住了。
三秒后她又进来,道:“不好意思刚才腾不出来手,我想说诱惑无处不在,欲望随时产生,但是我们必须明白,世界不是以自己为中心的,因此我们必须学会等待,学会控制自己的情感和行为。”
她抱着手臂靠在门边,流氓似的吹了声口哨,意味不明地夸奖:“衬衫夹蛮适合你的,你们男的就应该多戴这种东西,女孩子上了一天学本来就很累了,看到这种东西就更有动力学习,社会才能进步,国家才能发展。”
沉谨言:“……”
杜嘉一的心情有点好起来了,她在学校得知沉谨言今天在家就赶紧回来了,有件事想找他帮忙,顺便继续上次没吵完的架——那天她状态不对,没发挥好,现在再来一次她肯定能妙语连珠,把人怼的哑口无言。
却没想到一开门就撞见了他在换衣服。
她发现,沉谨言除了那张清俊斯文的脸能看,身材居然也意外的好。穿上衣服时看起来身形清瘦,但没想到脱下衣服后该有的肌肉一块也不少。
身材好的男性在她这里都能打上高分,沉谨言已经算及格了,而他大腿上的防滑衬衫夹,看起来像是吊带腿环一样圈住他大腿紧致结实的肌肉,显得格外色气,更是成为了加分项。
杜嘉一想,不知道用手扯一扯是什么感觉。
听见她目无尊长的话语,沉谨言的手开始止不住的发抖。
那天被杜嘉一冒犯的愤怒顷刻间重新回到了身上,他用最快的速度拽起被子遮住下半身,手背青筋凸起,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他脸色晦暗,如湖面覆了层薄薄的寒冰,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你给我出去。”
第11章 我的高跟鞋踩着你的灵魂还要来(1)
◎他的秘密,被谁撞破了。◎
杜嘉一坐在沙发上,把冲洗过的棒棒糖塞进嘴巴里。
说实在的,她不知道沉谨言生气个什么劲,一个男的,不就身体被看光了下,弄得好像丢了贞操似的,她反正是不能理解。
洗过的棒棒糖冰冰凉凉的,味道像凝固的奶油冰淇淋,杜嘉一漫不经心地舔着糖球,抬头时和走下楼梯的沉谨言对上了视线。
他脸色阴沉,显然还在介怀刚才的事情。
杜嘉一咂了下嘴。
她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棒棒糖,摊到他面前:“吃不吃?”
沉谨言没理她,转身走进了厨房。
片刻后,他走了出来,手上多了一杯加了枸杞和菊花的热茶。
杜嘉一耸肩,把糖装回口袋。中年人需要养生,她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