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他在眼前一样,花雕描摹着他眉眼、他飞扬的发,眼前人却越来越模糊,模糊得只剩下一个轮廓。
花雕知道这是自己弥留之际的一个梦境,可她愿意沉溺在这个梦里,不再醒来。
“你”字还未说出口,纤纤玉手自空际中滑落。
“阿卿——”意识到怀中人不对劲,玉龙吟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阿卿——”
“卿——”
空旷的雪地,传来四周山谷的阵阵回音。
怀中人渐渐变凉,最终,玉龙吟失声痛哭,应和他的,只有漫天的飘雪,夹杂着嘶吼的北风。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死没有死没有死(作者碎碎念道),还没有完结,还有三章,大家都是好好的。
第58章 酒尽桃花凉23
慕卿死了,玉霄国里有人开心,有人失意。
开心的人满打满算地以为,玉龙吟没了念想,会好好地接下皇位,成为一代明君。
失意的人却久久地沉溺在慕卿死去的悲痛中,心如死灰,不问世事,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旁人见了,不由得唏嘘几声,这个玉龙吟,真是个痴情种,为了慕昭训,竟堕落至此。
玉龙吟内心却被深深的愧疚填满,如果,当初不是自己走了极端,对玉景奕剑拔弩张,那箭便不会失手,慕卿也不会死。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日辄国特制的毒药“迷迭”,根本没人研制出解药,就算他们能赶到日辄国,于慕卿而言,依旧是无解。
眼见着玉龙吟收了心,先帝二话不说,就退了位,让位给玉龙吟。
除了传旨的公公,还有带了一堆乱七八糟东西的人挤在他的宫殿里,玉龙吟望着眼前排成长龙的宫人,半点犹豫都没,就接下了圣旨,心里盘算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后来,相传龙帝只当了一天的皇上,废了宫中立后立妃的例律,改立新法“玉宵国国君(储君)若有中意的女子,可抛弃身份家世之别,可免去繁文缛节,直接册立为后(妃)”,就不知所踪。
收拾行李离开的那个晚上,玉龙吟回到宫里,看到了在门口徘徊的李菀宁。
玉龙吟突然想起来,宫里还有个被他一直遗忘的太子妃,想必面前人就是了,便对她说:“菀宁,我要走了。你是个好女孩,可惜我先遇见了她,我不想耽误你,你也走吧。”
他们甚至都未曾拜过天地,不曾有过夫妻之名,玉龙吟想着,离开东宫,李菀宁也是自由之身了,也许这样于她,也是一种解脱吧。
李菀宁闻言,背过他去,泪无声地涌下来,声音里却没有半点异样,答了句:“好。”
玉龙吟以为她是释怀了,心中甚感欣慰,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玉龙吟离开后,先皇无奈,又重回朝廷,执掌百官,处理日常政务,还新立了太子。
当礼部将玉龙吟立的新律呈上来的时候,朝上人看得直皱眉头,皇后乃六宫之主,太子妃亦兹事体大,怎么可以如此草率!简直是满纸荒唐!可又想起了那个无权无势的慕昭训,想到了那个离家不归的玉龙吟,看得他沉默了好长时间。
礼部宫人见此情景,也不好多说一二,而是默默地收了纸页,心想着,算了,等一年后新帝上位了,让他来定夺吧。
玉霄国有个传统,太子需在外游历一年才能“转正”为国君,说是为了体察民生疾苦,实际上多少个太子都在这一年里易了主。
也不知道到玉龙吟这一辈是怎么了,十几个弟兄,个个都闲散,无一人对太子位感兴趣。当初好不容易有个玉景奕跳出来了,还不得支持一下,也算是给玉龙吟多一些“磨练”,故未对玉景奕过多约束,才酿成后来的惨剧。
玉景奕如愿地拿到了太子之位,他本以为李菀宁会就此对他改观,对他多几分喜欢。可哪知前脚刚步进东宫,后脚就看到梁上自挂东南枝的女子,吓得傻了眼。
赶紧手慢脚乱地将她取了下来,却发现她早已没了鼻息,只有脖子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紫痕,为这场闹剧画上了个不圆满的句号。
李菀宁会自杀,是玉景奕意料之外的事。他原本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生母在宫中没落得好名声,让菀宁嫁给他,会让她觉得受了委屈,他才有了想跟玉龙吟争太子位的想法。
保住太子位,日后便是皇上,万人之上,菀宁也会是皇后,掌管后宫,母仪天下。
只可惜,菀宁的心思玉景奕不懂,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因为过他的身份嫌弃过他,要不然也不会在无数个他受迫害的日夜助他脱困,而是觉得被人抛弃,已是残花败柳,自觉无颜面对家中父老,这才三尺白绫,了断了此生。
终究脸皮薄,没放下面子。其实,玉景奕心中,她和玉龙吟都没拜过堂,算不上夫妻。就算他们已经礼成,那又怎样,玉龙吟始终执着的,只有慕昭训,菀宁在他心中,都不知是否有一方田地。
要是早些,能坚决地带李菀宁走,就不会如此了。
一个太子之位,两个伤心人。
玉景奕虽然后来成了国君,可李菀宁一直就像是根小小的刺,扎得他的心隐隐地疼,有时候他会望着满朝文武发呆,也不知道自己当初初心积虑当这个帝王的意义何在。
起初,玉龙吟搬离了皇宫,择了一处僻静的宅子,看花开,听雪落,日子过得寂寥无比。
他的宅邸,他的院落,还是跟那个女子在时一样静。
偶尔,他会想起来那天,在去往日辄国的山谷里遇见的那个男子。
他骑着一匹白马迎面而来,身着一袭不染尘的白衣,似是要与天地间的雪融为一色。
玉龙吟以为那人只是过客,却见他急切地勒了马,在他跟前停驻下来。
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就这般狼狈模样,被来人见了个正着。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慕卿一见此情此景,便知了个大概。
见到玉龙吟怀抱中早已经没了气的女子,他的语气很淡,面上亦无悲伤的神色:“把她给我吧,我要带她回家。”
这如谪仙般突如其来的人儿,让玉龙吟面露警惕:“你是谁?”
他是早就在这里埋伏好等自己,还是闻讯一路追赶而来?
慕卿离开花雕的这些年,一直都在暗处看着她。
她盗他的名字,她收了徒,她跟着玉龙吟下望南山去了宫里,这些慕卿都知道。慕卿起初也庆幸自己当初离开了,这样花雕才有机会和勇气去遇见这些人,经历一些呆在他身边没有办法经历的事。
只不过,后来听说玉霄国二位皇子在争权夺位,误伤了“慕卿”,花雕身中剧毒,慕卿这才开始变得不淡定了。他曾经宝贝的徒弟,他连半根头发丝儿都舍不得伤着的徒弟,怎么就成了别人抢太子位的牺牲品?
“我是……”她师父啊。
慕卿刚想回答,又望见玉龙吟怀中一动不动的女子,心有埋怨,都是这个人害的!忆及此,他眉宇间渐渐升腾起愠色:“我是谁,用得着你管吗?反正,你把她给我,我带她回家。”
都不敢自报家门,定是心怀不轨之人,玉龙吟把花雕护在怀里,满脸写着“我不给”三个大字。
慕卿也不让他,这明明是自家小徒弟,他曾经带在身边半步都离不开的小跟屁虫,现在带走她还需要用抢的?
两个人剑拔弩张,势要打起来,慕卿不依不饶,一语中的:“她活着,害死她的是你。她死了,你也不让她魂归故里?”
又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人,他今天一定是要带走的!
闻言,玉龙吟一惊,是啊,是自己害死了她,想着来人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抱着怀中人的手生生地松了几分。
慕卿见状,一把抢过花雕,抱在臂弯中,朝着他的马儿走去,又把怀中人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马背上,正欲骑马离去。
身后的玉龙吟见状,急切地问道:“你要带她去哪里,我以后可以常去看看她吗?”
哪怕是一方小小的墓冢,看着怀念一下也是好的,可马上人语气似比这漫天冰雪还冷:“你不配。”
慕卿回头,见到玉龙吟一副满脸眷念贼心不死的模样,又补了句:“再也不见。”
那话像是又在玉龙吟心上插了一刀,慕卿并不觉得自己刻薄,那人连花雕都保护不好,又有什么资格再见她?
慕卿把跟前人圈揽在自己怀中,心中没来由伤感,曾经也是这样,他们骑着追风,走过很多的地方,遇见很多人。而今,依旧是此景,只是怀中人却没了呼吸,没了当初满脸的天真无邪笑意。
玉龙吟望着那两人一马在视线中不见,心中怅然若失。
以至于后来的很久很久,玉龙吟思忖来思忖去,却怎么都想不到,那天抱走花雕的是何人。
后来他又去了望南山,满山的桃树依旧在,只是再也没了那个砍树泄气的女子身影。
见不到慕卿,却有什么像一个疙瘩样的东西堵在他心里,玉龙吟想明白了,如果当时他能救活慕卿,后来也许就没那么多遗憾了。
可日辄国说,迷迭无解。后来玉龙吟历时近十年,亲身试毒,寻得解毒之法。再后来,他搅入政局,还真的凭己之力,救了两个因“迷迭”中毒的人。
再后来,他深居大山,成为了一个济世救人的大夫,当初救不了她,那么就去救更多的其他人吧。
她喜欢芍药,他便日日值了芍药伴在左右,他甚至研制了特别的药物,让那些芍药在冬日里也能存活。
只是这世间再也无她,再没她的酒香,更没有了她弯弯如月的眉眼。
真的是……
寂寞如雪啊。
第59章 戏子入画满临初23
僻静市坊的一角,刺槐长得正盛,叶童舟拎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裹,推开木门入内。
门内是一方不大不小的天地,与柳源戏班那种三进三出的大院不同,这处宅子更多的是小门小户家庭的温馨。
院子里有个一两岁的娃娃,正坐在地上玩泥巴。旁边的妇人冷眼看着那个娃娃,任由他抓完泥巴,又去摸自己的脸蛋,糊得像个小泥猴。
叶童舟见了,皱眉朝那人道:“管管你儿子,无垢也不希望他这样的。”
无垢,提及这个名字,像是在沉寂已久的湖里丢进一颗细碎的石子,闻言,那头人立马变了神色。能对白无垢三个字介怀至此的,不是花伶是谁?
花伶捡起地上的一块软泥巴,朝那个娃娃砸去,语气里满是埋怨:“他人都不在了,留个破娃娃给我有什么用?”
那泥团落在叶念白身上,不轻不重,在他衣上绽开了一朵泥花。
叶童舟抱过地上的小包子,护在怀里,用下巴去蹭他圆鼓鼓的脸蛋:“傻姑娘,说什么呢,留个念想总是好的。”
小娃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受到了来人温暖的怀抱,挤在叶童舟手边的一堆货物里,欢喜地叫着:“爹地!爹地!”
叶童舟腾出手来,又揉了揉他的脸蛋,“吧唧”亲了一口:“念白乖,爹地在这里。”
叶念白,名字是叶童舟起的,花伶嘴上不说,但他知道,花伶心里还是思念着白无垢的,那个笑起来一口白牙的“悍匪”少年。
白无垢去得早,那时两人也还没有成亲,花伶就已经有了身孕,尽管可能会饱受非议,但她一咬牙还是把小念白生下来了。虽然嘴上不说,叶童舟知道,会这么做,恰恰是因为花伶心里还有白无垢。
花伶之所以对念白不管不顾,是怕自己和孩子走得近了,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白无垢来。
白无垢死后,霜满天继位。尽管是个在别人眼中沉迷酒色的纨绔君王,却把耿安国诸多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芈氏亡了后,他就跟天下人宣布,耿安国再也不是三家之国了,以后独姓白。
起初,有国家以为耿安没落了,举兵相对。霜满天带兵亲自征伐,打得对方落荒而逃,让别国愣是再对耿安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好多次,霜满天都希望自己能死在战场上,这些家啊国啊什么的其实都跟他没有关系,他的心,早就跟着弟弟,那个他一心一意想要护着的混帐小子,走远了。
花伶不想让叶念白进宫,免得落得个像白无垢那样死得不明不白的结局。自柳源戏班失火后,花伶就像是自己真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去找过霜满天,尽管日子起初过得并不容易。
一个孤身的女子带着个孩子,未免名声不好,叶童舟为了避免被人说闲话,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和花伶以夫妻相称。
小叶念白尽管不是叶童舟的孩子,但叶童舟视若己出,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他拉扯大。
念着往日的旧情,有柳源戏班的老主顾瞧见了叶童舟没落得不像话,便聘他去做帐房先生。
熟悉的算盘拨得“嗒嗒”响,有时,叶童舟觉得自己还像是在戏班的时候一样,也会边算账边哼唱几句戏文。老东家偶尔听见了,会喜笑颜开道:“是那个味。”
多少次都想上台,却根本没有机会,见有人会喜欢听自己唱的戏段,叶童舟便将其奉为知己:“您喜欢的话,我再给您唱一段。”
“嗯,好。”老东家颇为满意地点头,眯着眼笑道。
花伶大多数时候都在家里,照看叶念白,替人缝缝补补补贴家用,日子不像以前餐餐有鱼有肉的模样,倒也吃穿不愁。
在外人看来,那叶童舟虽然是个瘸子,但是人心细,算得一手好账,那秀娘丑是丑了点,可人很勤快。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多好啊。
大概是被他的真心所打动,花伶慢慢地接受了叶童舟,最终和他拜堂成了亲,没有宾朋道喜和好友祝福,亦没有洞房花烛夜——这是花伶的想法,叶童舟都依她,他知道她放不下过去。
叶童舟只是想在花伶身边陪着她,尽管她的心一直被无垢占据着,叶童舟却也奢望有一天能去填满她心里的伤,让她从无垢的阴影里彻底走出来。
抱着怀中的小包子,叶童舟替他擦干净手脸,轻唤了花伶一声:“花儿……”
花伶放下了手中正绣着的锦帕,把他买的东西悉数收拾进屋里,回了句:“嗯?”
“要不,我们也生一个?”
闻言,花伶愣住,叶童舟说,他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现在的她,还值得被人爱吗?还配,拥有一段平淡的爱情吗?
白无垢走后,她的心被仇恨和悲伤盘踞,又因慕卿对花雕那般好,彻底发了狂,故而花伶联通日辄,唆使许柔竺对慕卿下手,想要一石二鸟,让他们互相伤害。
但花伶错了,错得很彻底,她作为姐姐,为什么要去嫉妒妹妹的幸福?她本就不幸运,还毁了别人的希望。
慕卿把花雕护得那么好,以至于最后慕卿自己死了,花雕不仅不知道事情始末,还毫发无伤地活了下来。那么好的师父,让花伶打心底里羡慕,可事后,她也怪自己狠心,就是她,把慕卿和花雕推向了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