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冯印领着殷长衍过来上报剑冢之事。
“殷长衍,你怎么在这儿。取到剑了吗?”王唯一低头咬断线头。
远远看去,像是她把脸靠在李卿之手上,亲昵抚蹭。比爱人更亲密。
这个动作就很容易令人误会。
殷长衍眸子一眯。
神情没什么变化,但从头到脚表示着不悦。
冯印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第23章 第 23 章
◎看一看◎
“你做什么。”
王唯一正咬断线头, 突然被吓,线卡在牙缝中划得很疼。捂着嘴巴眼泪汪汪说不出话。
等这一阵儿缓过去,“补衣服。”
殷长衍抿了抿唇。
李卿之衣袖上的洞绕满乱七八糟的线头, 蜈蚣爬过去都比这针脚规整。
冯印“噗嗤”一声直接乐出来,“我找根绳子随便扎个口子都比你这好看。”
王唯一检查袖子,自我感觉极其良好,“我觉得还行。”
经她手缝补的衣裳有别处寻不到的情怀。
师兄师姐常对着她的缝补啧叹出声, ‘师妹手艺一直在提醒我, 哪怕我身上捅两个窟窿, 都不能叫这身衣裳出岔子。’
殷长衍冷眼瞧了一下冯印, 走上前,将王唯一从李卿之身边拉开。
“我来吧。”
王唯一莫名其妙, 他怎么又不开心了?哇,谁这么本事能惹得他变情绪?
殷长衍手执针线在衣袖间穿梭。
缝补得很快不说, 针脚细密似一条威风赫赫的龙, 给李卿之带了一分锐气。
王唯一:“确实比我强。”
好丢脸, 引以为豪的针线活儿输给男人。
悄悄藏起针线, 就此封存, 以后绝对不碰。
冯印向李卿之行礼,“李师兄,名剑‘绛辰’再现尘寰, 殷长衍在剑冢中得到它、成为它的新主人。”
李卿之眸中闪过诧异, 上前两步, “竟然是绛辰?!给我看看。”
殷长衍拿出剑。
李卿之知道出世之剑不平凡, 却没想过这剑居然是不世名锋‘绛辰’。
‘绛辰’历代主人无一例外都是掀起腥风血雨的祸害, 怎么到了殷长衍这个沉默寡言的人手里。
看殷长衍的目光多了一分深意, “你不简单。”
殷长衍很擅长感知他人情绪, 李卿之陡然生出的防备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李卿之不点名,他就当不明白。
“多谢李师兄夸奖。”殷长衍收好剑,行了一个礼,“李师兄,如果没有其它事情,我想先离开。”
“当然可以。”
“王唯一,走了。”殷长衍侧头叫王唯一,撞进一双满是星星的眼睛里。
他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很快恢复如常,“回家。”
“李师兄,椰蓉酥我端走了。明天我还盘子,有空儿就来看你。”王唯一朝李卿之挥手,不得到回应胳膊就不会放下来的那种。
李卿之脸皮博,朝她使了好几个眼色宛如使给瞎子。放弃了。挥袖示意她赶紧离开。
殷长衍垂下眸子,没说话。
路上。
殷长衍走得比平常要快一些。
王唯一赶了几次,就算追上也会很快再拉开距离,而且椰蓉酥会撞碎。
她索性缓下脚步,慢悠悠地走。
过了街道转角,殷长衍立在原地等她。
王唯一表示理解,“你得到名剑心情好,步子都迈得比平时大。我走不快,你不用等我。”
“你怎么在李卿之那里。”
“他新得了一碟椰蓉酥,特地给我留着,我过去取。”王唯一很大方地与他分享,“来一块儿?”
殷长衍避开椰蓉酥,“剑堂应该还有别的弟子,他单独给你留吃食。”
“不留给我还能留给谁?我可是他......”的小徒弟。
以后的事情也许不会发生,她还是别说得好。万一传到李卿之那里就尴尬了。
殷长衍眯着眼睛等她后面的话。
“......没什么。”王唯一抿唇浅笑了一下。
她笑起来很好看,像一个小太阳。殷长衍觉得眼前小太阳有点儿刺目。
沉默了一会儿,殷长衍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的椰蓉酥,你还回去比较好。”
王唯一一口一个椰蓉酥,吃得满嘴掉渣,“都吃了怎么还,最多我下次送一叠枣泥酥过去。”
殷长衍:“......”
王唯一给殷长衍留了两块,他不吃,她快乐地送进自己嘴里。
“殷长衍,他们都说你得了一把名剑,我想看一看。”她兴致勃勃说。
“我拒绝。”
“小气。”
王唯一剑练得不怎么样,但却很喜欢赏剑。她能认出剑堂每一个师兄师姐的佩剑,并且准确无误地说出所有细节。
手痒了。赏不了名剑“绛辰”,摸一摸别的剑也能聊以慰藉。
吴锁提着酒水烤鸡过来,王唯一隔着篱笆瞧他腰间佩剑。
“师兄,我能看一看你的佩剑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你看得懂么。”
“应该比你要懂一些。”
吴锁解下腰间佩剑递给她,轻笑一声,“你若能说出个子丑寅卯,这一个月的烧鸡我包了。”
王唯一剑一上手掂了两下,挥舞一下听破空之声。
她说剑长、重量、走势,吴锁只是笑,“长眼睛就能看出来,没什么特别的。”。
她说剑招、剑势、剑风,吴锁笑意微凝。说得都对,在一些地方上见解还非常独立。
她说剑意、剑境、剑心,吴锁心中激动、面带敬仰。醍醐灌顶,醍醐灌顶啊!他甚至感到一直以来的瓶颈有松动的现象。
“王唯一,你这一个月的烧鸡我包了。”吴锁接过剑,迫不及待回去练剑,“还想赏剑吗?赵公子的佩剑极为珍贵,你要是不看,绝对是损失。”
“赵宣?”东山赵氏公子的佩剑一定是极品中的极品,“可他会给我看吗?”
吴锁哈哈大笑,神色无比认真,“你没见过他的剑,是他的损失。”
王唯一惦记上赵宣的剑了。
殷长衍站在门口。王唯一和吴锁说剑而已,用不着头靠头那么近。
“吃饭。”
“师兄非得给我烧鸡,不收不行。今晚加餐。”王唯一抱着吃食回家添菜。
惦记着剑,扒拉两口就坐不住,心已经跑出去老远。
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我出门一下。”
“去哪儿?”
“找赵宣,我特别好奇他的佩剑。”
又要找人看剑。
殷长衍沉默一会儿,“你不是想看‘绛辰’吗?我给你看。”
“哈?!你说真的?你愿意给我看?!”王唯一喜出望外,可是吴锁把已经彻底勾起她对赵宣佩剑的兴趣。犹豫一会儿下定决心,“我更想看赵宣的,要不等我回来,再看‘绛辰’。”
殷长衍捏筷子的手一顿。
放下筷子,虎口扣着王唯一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你眼睛的星星呢?怎么没了?”
第24章 第 24 章
◎星星◎
什么玩意儿?
他在无理取闹什么?
殷长衍:“你说想看‘绛辰’的时候, 眼睛里有星星。”
“你不叫我看,所以星星没了。”
“你把它弄出来。”
王唯一迟疑了一下,“对着你, 应该出不来。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找赵宣,我看他,你看星星。”
殷长衍一想到那个画面眉头就不由自主地拧起来,“算了。”
他这样, 她心头有点儿雀跃。
就大度地不计较他捏疼她。
王唯一拍他的手, “你捏得我腮帮子疼, 能松一下不。”
“对不住。”殷长衍后知后觉, 手顿了一下,慢慢收回。
王唯一揉了揉酸疼的脸, “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奇奇怪怪的。”
殷长衍垂下眸子。是啊,连他也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儿。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她与旁人是不同的。
“你再不走, 天就要黑了。”
“哦对对对, 我走啦, 今天会回得晚一些。”
“我去刷锅。”
王唯一的身影在视野范围内消失, 殷长衍抬步跟了上去。
他与她保持距离、一路护送,直至她进了赵宣府邸。
殷长衍回家,刷锅、洗碗, 将积攒的脏衣服清洗好, 晾在竹竿上。
唤出绛辰。
银丝细如发丝盘踞在掌中、从指缝间流出, 但没有人敢当它是银丝。
银丝所到之处, 割破皮肉, 露出深红色的肌理。
殷长衍手掌很快被割成鱼鳞片状。
这幅丑陋的模样, 怎么能叫她看到。她娇气得很, 会吓到。
“殷长衍。”
殷长衍抬头,王唯一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你手怎么回事儿?”
瞒不住啊。
他收起绛辰,受伤的手背在身后,“看完了?剑怎么样?你喜欢吗?”
眼睛里有没有星星。
“手拿出来,怎么回事儿。”
“夜深风大,回屋,我慢慢跟你说。”
红蜡积了厚厚一层油,静静地流下,在灯盘里堆积冷凝。烛火跳动,偶尔发出“哔波”声。
王唯一趴在床上,双手撑着下巴,面带可惜看着绛辰,“你这剑拿了跟没拿一样,没法儿用。”
“绛辰的百千杀相是天生天养,除非你找到一个同样至阴至邪的剑柄,否则你没法握住剑。”
殷长衍笑了一下,“你懂得好多。”
“多看多听,你也可以。”王唯一翻出箱子里的药,“手过来,我给你涂点儿药,好得快。”
殷长衍没动。
“你怕疼吗?那我轻一些。”这么大的人了居然怕疼,王唯一催促道,“好歹是个大男人,别娇气。”
看清他的手,王唯一头皮发麻,细细密密的口子像绽开的鱼鳞。
殷长衍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抽回来。她一副快要吐了的模样。
刚要动,手腕被按住,王唯一一边上药一边龇牙咧嘴,宛如受伤的那个人是她。
“我轻轻的,你要是疼就喊出来。”
她对着烛火上药。烛火在她眼里跳动,很像小星星。
他还是想见一次她眼里的星星。
第二日。
阴天。
风很大,掀起冯印宗服衣角,衣袂翻飞。墨色长发线一样荡在脑后。
鸟儿爪子停在他手上,轻啄指尖的馒头。
殷长衍上前两步,鸟儿受惊,振翅离开。
“冯师兄,你知道哪里有至阴至邪的物件吗。我缺一个剑柄。”
冯印有点儿懵,“什么意思。”
殷长衍说了绛辰的事儿,“握不住剑的剑修,配留在剑堂么。”
冯印犹豫了一会儿,回到屋子在钥匙墙上取下一把陈旧的钥匙,“都长得差不多,差点儿取错了。你跟我来。”
冯印、殷长衍一前一后走在坟包一样的剑冢之中。
“你知道明炎宗有多少个剑冢吗?”
殷长衍环视四周,“十横十纵,末尾缺一,九十九个。”
“错了,一百个。明炎宗第二十六号剑冢常年封存。”
“招不到引导人吗?”毕竟周靖那样不靠谱的都上了。
“哈哈哈哈,你一直这样冷着脸说笑话吗。”冯印领着殷长衍到了第二十六号剑冢,“剑是沾血剑,剑冢是沾血剑的坟墓、至阴至邪的场所。每年新弟子选剑时都有突发状况。前些年就有一个弟子突然发疯,导致选剑一度进行不下去。”
“那怎么办?”
“叫一个人自愿跳进剑坑,然后阴土封存。就什么突发状况都没了。”
殷长衍看向冯印,“说什么自愿,这不是杀人么。”
“谁说不是呢,我也觉得是谋人性命......诶呦喂......”第二十六号剑冢中很暗,冯印脚下不稳踩了个空,差点儿滑倒。
他摸了摸腰间,“殷长衍,我钥匙掉了。”
殷长衍眼睛很好,钥匙掉进路边的一个深坑里,在土上泛着淡淡的铜色光泽。“在那儿。”
“你帮我捡一下。”
“行。”
殷长衍跳下深坑,走两步就捡到了钥匙。揪起衣袖仔细擦干净,准备给冯印送回去。
“没坏,也没什么磕碰痕迹......”殷长衍声音越来越浅。
冯印腿部隐在黑暗里,由于光线问题,半张脸都带着阴影。殷长衍没错过他嘴角上扬的一丝诡异的笑。
殷长衍:“你骗我下来。”
“每年选剑的时候,都有新弟子失足落入剑冢,死在第二十六号剑冢。这叫生人祭,祭完一切都正常了。”
“宗门不会放过你。”
“宗门不会知道。而且这只是一个意外。你家里人只道是你是失足落入剑冢身亡,伤心过后,这件事就淡了。偶尔再提起来,便会说你没福气,走在金子铺的路上都能崴脚。”冯印扬了一下手,阴土扑簌簌地往下落。
殷长衍左右闪避。可不能把新衣服弄脏了。
一些软的、浅的土被踩开,头盖白布的死人骨骸纷纷露了出来。
阴土保存尸体比较好,去年死的还没完全化骨。尸体半张脸上唇角勾起,带着诡异的笑容。枯骨五指中握着一把钥匙。
他们似乎在对殷长衍说,‘快来吧,我们等你好久了。’
“谢邀,我不可能久留。我娘子还在家里等我吃饭,过大半年孩子就要出生。”殷长衍环视四周,坑壁上是石块垒出来的,十分光滑,人没法儿上去。
看起来要被困死在这儿。
等等,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儿。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殷长衍突然蹲在地上,开始利落刨土。
挖出一颗头,“不对。”
再挖一颗头,“不是你。”
......
挖到了!
殷长衍捧起头颅,与冯印视线交接,“冯师兄,这是你的头吗?”
冯印五官变得割裂,狭长的丹凤眼突然变成两个黑窟窿,看一眼就觉得汗毛直立。声音沙哑,带了一丝腐朽气息,“你怎么看出来的。”
“昨天的钥匙你都不知道挂哪儿,怎么会清楚地记得前些年事情的每一个细节。除非,你就是那个人。”殷长衍说,“每年你都像骗我一样骗新弟子去死。”
“好一颗七窍玲珑心,你不简单。”冯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