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惜儿见状,不顾身子虚弱,坚持送到了门口,临走时还叫宫娥将自个的手炉送了过来:“瞧着天色像是要落雪,陛下拿着暖暖手也好。”
这个殷勤实在是献到了刘景天的心坎上,他伸手接过手炉,疏冷的眸色缓和下来。
直到走出荣喜宫的大门,刘景天握着手炉都忍不住感慨,董氏阴毒愚蠢,万般不足,唯一一点,便是实在乖顺识趣,他的阿棠但凡能有董氏一分的懂事,他也不会……
正想到这儿,刚才还龙行虎步的刘景天忽然一个莫名的踉跄,啪得一声就跪到了地上!
“哎呦!”
谁也没料到龙精虎猛的陛下会突然趴下,贴身服侍的总管太监李江海吓得脸都白了,一面着急惶恐一面的奇怪前后打量。
前前后后分明一块石头子都没见着!就好好的走着道,这是怎么跪的?
瞧陛下这模样,难不成腿抬得高了,劈着了大腿裆?
不过眼下也不是分辨这个的时候,宫人们这时候才一个个惊呼出声,七手八脚的将人架起来,又是请罪又是关心,乱成了一片。
不过被众星捧月的陛下刘景天,脸色却显得不太好看。
他挣脱宫人们紧紧搀着他的手,嘴角紧绷,拦下了要宣太医的李江海:“不必大惊小怪,朕无事!”
单是走路不小心跌一跤,还不至于让刘景天失态,让刘景天奇怪的,是他其实也和李江海一般,压根不清楚这一跤到底是怎么摔的。
分明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右腿根便贸然拉扯扭到筋骨一般酸痛难耐,叫他不防备跌了下去——
可他当时的右腿动都没动,实在是痛的毫无缘故!
刘景天困惑恼怒之余,被扶起后又觉周围宫人多事,一堆人四五双胳膊扶着,倒似他再不能走了一般,便吩咐放手。
李江海只当陛下这是马失……龙失前蹄,恼羞成怒了,也不敢很劝,一面说着些“龙体要紧陛下小心”的试图拖延,一面吩咐底下人赶紧着去传步辇。
“跌一跤罢了,又不是后宫女人,还传什么轿辇?”
刘景天被念的心烦,扯下挂在腰间的珠串在手里用力拨动,正接着动步,下一刻便猛地倒吸了一口气,身子一晃,又扶住了他才刚刚挥开的宫人。
李江海捡起跌在雪地的碧玉珠串,小心翼翼偷觑:“陛下?”
可陛下压根顾不得理会他,只是有些的颤抖地摸向自己的膝盖。
刚才还只是大腿扯着筋骨似的闷疼,现在膝盖又毫无缘由的涨痛难忍,像是有谁在他膝盖下头塞满了针尖,还在他的膝上按掐不放、一下一下,掐得越来越狠、疼得他浑身发颤——
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5章 晕倒了
◎突然晕了◎
这突如其来的刺疼,让刘景天没有再拒绝李江海的劝求。
等到他在宫人慌忙抬来的步辇上坐下,右腿上针扎的刺疼便也缓和不少,虽然还是酸痛磨人,总是能勉力忍受。
刘景天的面色沉得仿佛凝着寒霜,轿辇一来,便一声不吭的动了身,只吩咐太医署当值的太医速来问疾。
李江海也看出陛下脸色不对,连忙应诺,亲自点了一个腿脚最快的小徒弟去传旨,跑着去!
小内监不敢耽搁,拎着袍角一气小跑消失在了众人眼前,连被拐角突然冒出来的人影撞到肩膀都顾不得理会。
“哎呦哪儿来的小兔崽……陛……陛下!小人该死,实在不知是圣上!”
这从拐角冒出来的身形结实,鼻青脸肿,正是刚从椒房殿逃出来的袁太监。
他原想用这一身的伤去荣喜宫表功告状,刚到门口就被撞着伤处,正要发火,就又被明黄的仪仗吓了一跳,连忙跪地行礼,一抬头,露出磕得鼻青脸肿的脸来。
刘景天本没兴致理会宫人,只是袁太监满面青肿,还留着鼻血的鼻血的模样实在太过招眼,请罪之后,难免被多问一句。
袁太监原本就是跑来告状的,见状心头一动,只觉是天上掉下的机会,当即三言两语,将自个伤势缘故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听到永乐宫三个字后,步辇上的刘景天抬了眸,不辨喜怒:“你说,你这一身伤,是皇后动怒,一脚踢的?”
袁太监大声附和:“是!”
刘景天也不耐多问,声音淡淡的径直吩咐:“欺君之罪,处置了。”
袁太监大惊失色,还欲求饶分辨,李江海一个眼神,立即有侍卫上前塞了嘴,将人烂泥一般拉了下去。
陛下亲口说出的处置,当然不会是轻飘飘打几板子那么简单,这条命是必然保不住的,李江海暗地里叹息一声,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当面欺君,自个要找死,怪得了谁?
刘景天也的确对自个的处置没有一丝迟疑,阿棠体虚孱弱,还带着膝上的暗伤,哪里来的力气将人踹成这样?换成他还差不多。
这样的想法在浮现一瞬,刘景天隐隐似是想到什么,只是这想法过于无稽,只如水面掠影,不等看清便已一闪而过,被膝上不断传来的胀痛引去心神,又吩咐将不当值的林医正也即刻自宫外召来。
───
就发生在荣喜宫大门外的事,自然也很快传到了贤妃董惜儿的耳中。
听到刘景天失足跌倒,董惜儿一点没放在心上,刘景天身强体壮、一身武艺的大男人家,摔了一跤,除了有些丢脸外,能有什么事?
倒是之后被陛下亲口处置的袁太监,问清楚缘故之后,董惜儿气的不轻:“这自作主张的蠢材!哪一个叫去椒房殿里张牙舞爪了?还跑到本宫门口来欺君,这是只怕陛下不厌我不成?”
大宫女梅花也是满面郁卒,那袁太监的确算是她们宫里的人,可娘娘只是叫他“好好奉旨,尽心当差”,谁让他就恨不得荣喜宫三个字顶到头上去欺负人?
又是专门带人去拆拔步床,又是跑到荣喜宫门口来撞上圣驾,简直是生怕旁人不知道贤妃娘娘是个落井下石的小人!
真是不怕人坏,只怕人蠢,说句不好听的,贤妃娘娘自个都还不敢这样猖狂呢!
可心头再憋屈,事儿已出了,梅花也只能陪着小心劝解安抚:“娘娘快消消气,小月子里动怒最是伤身。娘娘这样的福分运道,要不是当初苏家势大,这皇后之位都该是您的,眼下更是为了您连皇后都圈禁了,怎么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迁怒?您且放宽心。”
这话实在是说到了董惜儿的心坎里,她家中原本也是钟鸣鼎食的世家权贵,不料一朝获罪,举族流落岭南,生生自云端淑女跌成了脚底烂泥。
绝望之际,却是峰回路转,先是被辗转送给了刚刚起事的刘景天,不过几年,南王的势力又越来越大,叫董惜儿原本只求安稳的心又渐渐躁动了起来。
原以为凭她人品出身、资历情分,合该时来运转,柳暗花明,登上天下女子都憧憬艳羡的一国凤位——
谁料半道上却冒出个苏允棠?
董惜儿深深的吸一口气,揉着丝帕,倒还算冷静:“皇后只是圈禁,到底还没彻底被废,且还不到咱们得意的时候。”
梅花这话听个高兴就罢了,董惜儿在刘景天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一直以为自个就是独一份的青眼,直到遇见了苏允棠,虽然口中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苏允棠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只怕是重过她的,若是她这次未曾滑胎,母凭子贵,说不得还能争上一争,偏偏……
董惜儿低头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可惜又不甘。
她流放路上就失了身子,辗转之中又小产两次,着实伤了胎宫,察觉孕信后找了亲信的太医,果然也说她身子未曾恢复,虽有孕也是万万保不住的,最好是趁着月份时小掉了,好好将养,再图日后。
董惜儿知道自个的身子,对这样的结果不算意外,因此只短暂的难过后,便当机立断隐瞒消息,先借几件小事触怒皇后,再特意选在苏允棠虚弱休息的时候日日叩门,名为请安赔罪,实际是明里暗里炫耀挑拨,叹息叹息苏家不如以往,再有意无意的说些陛下对她的温柔深情……
只要苏允棠憋屈妒恨,一怒之下对她下些责罚,她自然会顺理成章的受罚落胎,叫皇后担上谋害皇嗣的罪名。
她处处都计划的周全,谁知道苏允棠却忽的变了性子,分明刚进宫时,陛下哪怕只多提她几句,皇后都要拈酸吃醋,她只要略微挑拨冒犯,皇后就要依律训斥,那几日里,却对她却连一句责罚都无,甚至话都懒得听,只是三句话功夫就立马端茶,之后更是干脆闭门谢客,连她人都不见!
眼看她的身孕再拖不下去,没办法,只能故意在椒房殿外跌倒,果然立即滑了胎。
只可惜不是皇后直接沾手,这孩子掉的也总是差那么点意思。
唯一庆幸的,也就是苏允棠自个糊涂,梗着脖子把自个圈在了永乐宫,没有彻底辜负了她一番筹谋——
可见她的确是上天庇佑,自有福泽,合该如陛下一般,从至低处一步步往前,坐到那最高的位置上去。
梅花敏锐的看出了主子面上的野心,态度便也越发殷勤:“娘娘就是太小心了些,皇后圈禁只是开始,彻底废弃,不就是迟早的事儿?”
一番话,只说得董惜儿转怒为喜,梅花才又问道:“刚出了袁太监的事,娘娘瞧着,奴婢是不是要和底下人吩咐一声,先离永乐宫远着些?”
荣喜宫这三年来,上上下下也收买了不少宫人,有娘娘之前的示意,往后明里暗里踩一脚皇后,来与主子讨好的一定也不会少。
董惜儿弹着指间,轻轻一笑:“你倒是好心,本宫失了龙胎,身子虚弱,只保养自身就罢了,哪里管得了这世态炎凉?”
梅花闻言一顿,也立即明白自个说了糊涂话,也是,好容易见皇后失势,娘娘没亲自动手都是小心谨慎了,还要拦着旁人?真当她主子是菩萨了不成?
怕主子不满,梅花也连忙解释:“是,奴婢只是怕有多嘴的传了出去,陛下多心。”
董惜儿心里对此其实也有些顾忌,沉思片刻,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且先等几日看看情形罢了,少不得,等能出门,还要先去永乐宫给咱们皇后赔一回罪,叫陛下知道都是底下人逢高踩低,可与本宫无干。”
梅花主子身后塞上团花引枕:“只是委屈了娘娘。”
董惜儿自然不愿去永乐宫奴颜婢膝的,可若是能让圣心动摇,她可以不在意这片刻的委屈,更何况……
董惜儿弱质芊芊的倚了引枕,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般露出个高兴的笑来:“如今的永乐宫不同以往,一个尊荣供养都没了的皇后,只要顶着赔罪的名头让陛下知道了就够了,谁知道我在皇后面前到底如何?”
梅花也跟着笑:“可不是呢,谁不知道娘娘贤良纯善,便是真起了风波,也必是因为皇后嚣张跋扈。”
想到之前目下无尘,将她拒之门外的苏允棠,如今在圈禁冷宫中,由她打骂的模样,董惜儿便觉心下快慰,要不是小月子里不能出门,简直立刻就想动身过去。
董惜儿指尖交叠,柔柔祈盼:“咱们苏皇后就和雀儿似的,气性大、身子虚,这天寒地冻的,可千万得撑住,病一病晕一晕倒罢了,可千万别一不当心被圈死了,那本宫可与谁去请罪呢?”
娇柔婉转的声调,落在梅花耳中,却叫她心头一抖,没敢接茬,只低着头格外恭敬的给自己主子送上热好的梅花熏香铜手炉。
董惜儿在这样“美好”的期盼里,日日都要念几句佛,祈愿自己能够得偿所愿。
许是她念得多了,两日后,便当真传来了有人晕倒的消息,可来源却并不是圈禁中的永乐宫,而是乾德殿。
“什么?”
躺在床榻间喝汤药的董惜儿猛然起身:“陛下前日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晕了!”
作者有话说:
董惜儿:怎么回事?菩萨记错人了?
第6章 怪不得
◎来月事了◎
永乐宫内,苏允棠正躲在窗内拿弹弓打鸟。
弹弓是她从陪嫁的箱笼中翻出来的,上好的木柄和皮兜,打小用过的旧物,现在翻出来还是一样的顺手,弹子就是从库房里寻出来的黑白棋子。
她原本就不爱下棋,这棋盘还是她新婚时刘景天拿回来的,为了叫她陪着数子消遣,只是她太过惜子,不论执黑执白,要被围死时都忍不住去救,因此次次都输,被刘景天教了几次也不肯改。
偏偏刘景天却是乐此不疲,她被笑话烦了,就故意将棋盘藏起来,或是专门摆到外头亭阁庭院里去,刘景天虽然喜欢和她下棋,却只爱窝在床头榻里的小案前,亲亲近近搂着她当作下棋消遣,要他衣衫齐整的去外头正襟危坐,他便不肯了,每每都要劝着哄着,答应让她五子十子,苏允棠才肯叫人将棋盘再搬回来。
等到进宫,父亲病逝,她与刘景天渐行渐远,这棋盘便也被压在了库房最深处,再没有见过天日,直到圈禁之后,被人抄检出来。
棋盘棋子都是旧物,不是什么好料,就也没被袁太监一伙宫人搬走,只是被随意扔在了地上,黑白的棋子圆圆扁扁的,擦干净了,形状硬度都格外的顺手,倒像生来就是当弹子的一般。
“啪——”
射箭都能百步穿杨的人,弹弓就更是不在话下,树下谷子吸引来的灰头雀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打中脑后,应声倒地。
去厄眼疾手快的上前捡起这只还在挣扎的可怜灰雀:“小姐打得真准!不弱当年!”
才被圈了几天,去厄已经很习惯和苏允棠这样两人一处,没有宫务扰人的闲散的日子,像是回到了将军府一般,“小姐”都叫得越来越顺口。
苏允棠面上也带了久违的欢快笑容,心里满意,面上还故意矜持:“怎的还在动弹?哎,现在力气不够啦。”
去厄哎呦出声:“得亏您没力气,这一只雀儿原本就不大,您再和第一日一样,一弹子把肚子打透了,内脏都没法收拾,还怎么吃呐!”
没错,苏允棠打鸟可不单单是为了玩耍取乐,而是为了吃,
圣旨是要她圈禁思过,不是要饿死她,外头倒也是有人给她们送饭。只不过被罢了皇后的尊奉荣养,餐食当然也不会再有从前的气派讲究。
守门的禁卫每日在大膳房里,会从给粗使宫人们备下的餐食里提一副食篮,隔着宫门塞进来。
刚开始还好些,只是清寡粗陋,无味难吃了些,总还能饱腹。
可最近两天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全是些残羹冷炙,粗饼硬得都能砸砖,粗陋的素菜上偏偏要掺上一点点的荤腥,这样的天气,一路寒风肃肃,打开就是硬腻一团,凝出的点点白腻都浮在面上,非但不会给饭菜增香,在茶炉上温热了反而叫人反胃。
生下来就是将军府大小姐的苏允棠哪里受过这个罪?好在小厨房里还剩了下柴火调料,这才找了弹弓出来,打几只鸟儿烤了,总能打一打牙祭。
只不过苏允棠连着打了两日,许是累了,分明自觉都是一样的力气,可最开始一弹子下去是立时毙命的,如今要不是去厄抓得快,鸟儿都险些逃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