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想的不错,殷绪性子冷,果真是因为,别人对他不好。
柔嘉笑了起来,这笑容令薛琼莫名其妙:知道自己将要嫁给一个卑劣的野兽,你还笑得出来?你眼光如此差劲,你都不羞耻?
柔嘉却是暗自下了决定,从前是殷绪保护她,这次,换她护着他了。别人对他不好,她会对他加倍地好。
想明白了这一点,柔嘉心情松快,对薛琼也和悦了三分,“我明白了,你若没旁的事,便退下罢。”
薛琼满心狐疑:不是,你明白什么了?怎么就明白了?
从进来到现在,柔嘉统共与她只说了几句话,且多是说殷绪,却不关怀她,轻慢之意如此明显,但薛琼不敢问也不敢怒,只是疑惑又恼怒地退下了。
见春眼见薛琼离去,低声嘟囔道,“是奴婢的错觉的么,二姑娘似乎有些装模作样。”
第9章 第 9 章
◎冷心冷肺◎
“不必理会她。”随着薛琼离去,柔嘉神色恢复如常,重新拿起针线,表情恬静带笑,嗓音柔和,“殷将……殷二公子是内敛的性子,我也喜静,以后我们关起门来过活便是。”
只是装模作样而已。她知道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并不放薛琼在眼里。
“反正有我们在,谁也欺负不了公主。”
见春瞧见柔嘉说起殷绪耳根泛红,正要打趣,知夏问道,“公主,您怎么如此了解殷二公子?”好像她与殷府二公子已相识许久一样。
可知夏自问十几年来,几乎每日对柔嘉寸步不离,她根本就没见过柔嘉与殷绪来往。
知夏是当真疑惑,但柔嘉不便解释。她看了看知夏,又看过其他几个贴身婢女,认真嘱咐,“殷绪是我中意之人,你们只要拥护他便好。”
几个婢女纷纷低眉敛目,恭敬称是。
*
给柔嘉与殷绪赐婚的圣旨,正加急制作中,一切虽忙碌,却有条不紊。就连陈昱那边,等圣旨拟好,需要他过目时,他都仅仅是略一挑眉,而后满不在乎地一笑,漫不经心地盖下了印玺。
刘喜弯腰吹干印玺的红色墨迹,疑问道,“公主殿下还不低头么?”凝秀殿的那位不是一向温婉么,这次斗气的时间,是不是长了点?
陈昱笑道,“不急,时间还很充足。”
刘喜便抛去疑惑,媚笑道,“皇上圣明!”
殷府这边,殷烈与殷弘皆是武将,不参与圣旨制作,也不知赐婚之事,但他们还是从内阁同僚的只言片语里、暧昧眼神中,薛琼带回的惊人消息里,明白事情已成定局。
四月中,宣旨太监来到殷府,当众宣读,授殷绪为驸马都尉,择日与柔嘉公主成婚,父子两不敢置信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
太监宣读完毕圣旨,又与殷烈笑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殷烈满脸尴尬,甚至心里发虚:谁不知道柔嘉公主和当今圣上的关系,这婚事忽如其来落到殷府,总叫人心中七上八下。
他勉强笑道,“有劳公公了,还请公公留步喝杯清茶。”
那太监笑道,“不必了。太后娘娘的意思,喜事宜早不宜迟。将军速速将驸马爷的生辰八字送去钦天监罢,也好让钦天监尽快选出个吉日!”
殷烈揣测着,喜事宜早不宜迟只怕是官面话,真实原因大约是公主年岁不小。
别的女子十六七出嫁,柔嘉公主却落到十八,只因为须得等皇上长大。可如今皇上年岁到了,二人突然不成亲了……甚至柔嘉公主还忽然对他家逆子亲眼有加,甚至以死逼婚。事情如此离奇变化,当真让人心头疑窦重生。
但再疑惑,殷烈万不敢问。他只拱手笑道,“多谢公公提醒。”
送走宣旨太监,殷烈手中握着圣旨,看向那即便沉默,在人群中也格外显眼的逆子,皱眉道,“你何时认识柔嘉公主的?”
不曾想这个逆子不声不响,给他一个好大的“惊喜”!
殷绪蹙着剑眉,想起那色如海棠的女子,也想起她那带泪的一句,“见到你,我很开心”。
他也很疑惑,为何柔嘉与太后看中了他,但这个疑问也没那么重要。他心中起了些许烦躁,不禁握紧了拳。
去哪个大营也好,自己的婚事也好,殷绪痛恨这种,受他人摆布、愚弄,仿佛永远,见不到光明的感觉。
殷烈见殷绪默不作声的样子就忍不住怒火直冒。但他深吸一口气,劝慰自己:这逆子今时不同往日,以后就是驸马爷了,不看僧面看佛面。
他按捺地训斥道,“圣旨已下,你就收敛脾性,安心准备,以后好好伺候公主!”
“伺候”一词,令殷绪漆黑的瞳孔一缩,感受到了屈辱。他一个昂藏男儿,也曾梦想驰骋边疆,建功立业,难道以后都要在女人裙下讨生活么?
他感觉心头发窒,黑暗一寸寸涌来,淹没了他。
他没有抗旨的余地。
殷烈懒得再与殷绪多费唇舌,眸光一转,看向周氏与殷翰,道,“公主下嫁,万不能委屈了她。你们与老二换个住处……不,还是将两个院子打通,修葺一新。你们娘儿两干脆住北芳阁罢!”
……还不如殷绪的破院子呢!殷翰母子被飞来横祸砸个头晕。
殷烈又看向自己的正妻秦氏,连殷绪的名字都不想叫,指了指他,“给他安排几个下人。”
*
钦天监选的吉日,在六月初六,时间有些匆忙,但柔嘉却很满意。她不想婚期太迟,迟则生变,早些完婚便可早些放心。
柔嘉安稳地绣着腰带,翔龙殿那边却不太平静。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陈昱由原本的信心满满,变成了猜疑不定。
他一直没有等来柔嘉的求和。甚至自哭醒那一日起,柔嘉竟一次也没有踏足过翔龙殿,乃至翔龙殿所在的太和宫。
他不曾想,那般柔软的柔嘉,这次居然如此强硬。
赐婚圣旨下了那么久了,她还如此沉得住气,难道真的想嫁给那个庶子不成?
怎么可能!他与柔嘉可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他可是皇帝!柔嘉不可能舍下他,嫁给一个处处不如他的才人对。
陈昱心绪起伏不定,朱笔悬在奏章上方,半晌没有落下一个字。倒是朱红墨迹滴在宣纸上,晕开一片。
刘喜点头哈腰地站在一边,低声提醒道,“皇上?”
陈昱烦躁地扔下笔,抿紧了唇,生闷气。
刘喜道,“梨园新来了一个名角,什么段都唱得好。皇上若当真烦闷,不妨召他们来,给您解一解?”
陈昱心思一动,有了些许兴趣,但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以后再说。”
太后嘱他勤于政务,若当真听曲取乐,传到太后耳中,只怕要得教训。
见陈昱拒绝,刘喜也不再劝,只是捡起陈昱扔下的笔,蘸了蘸笔尖,恭敬地送回到皇帝手中,道,“皇上宽心,您是皇上,天下攥在股掌,凡事皆由您掌控,何须烦恼呢?”
陈昱听他说得不错,略安了心。然而六月初二这一日,他还是曲折婉转,尊贵又自然地,走进了凝秀殿。
凝秀殿的海棠早就谢尽,紫薇花倒是开得正好。陈昱愉快地赏着花进去。
柔嘉正在试婚服。大齐的新娘着正绿。那样浓烈的绿色,衬得柔嘉脸孔更加白皙莹润,仿佛绿枝丫上开出的清新栀子。
见春小心地理好她身上压裙裾的环佩丝绦,抚平衣上褶皱,感叹道,“我们公主当称世上第一美人。”
知夏难得附和她,“驸马爷见了,一定欢喜得挪不开眼。”
这段时日,她们已渐渐明白,柔嘉是真心喜欢殷绪。虽那殷绪沉默寡言,但换个角度看,也可理解为沉稳可靠啊!公主能嫁给自己的真心人,她们便高兴。
柔嘉听得耳根泛红,又慢慢脱下婚服,强作威严训道,“你们别胡说。”
见春与知夏却是笑了起来,伸手帮柔嘉宽衣,小心地挂在一角的梨木架子上。
换好藕荷色的绣花广袖长衫,柔嘉便听太监在外拉长了声音喊,“皇上驾到!”
柔嘉垂眼,安静地出去迎驾。很快要嫁给殷绪了,她心情不错,连带在陈昱面前的表情也柔软三分。
只是还是不笑,话语也疏离,连“恭迎”也不说,只说“见过皇上”。
陈昱原本想进入殿内坐坐的,也算是让步、陪陪柔嘉。但他见柔嘉疏冷的模样,心生怒火,骄矜地站立于庭院,挑眉,笑得有几分阴森,“皇姐何须多礼,朕是来看看,婚礼在即,皇姐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柔嘉低眉顺目,沉静道,“回皇上,一切皆已准备妥当,皇上无需费心。”
陈昱袖中手握成拳,脸色先是一沉,接着冷笑起来,“好啊!有母后和镇国公府操持,朕自然无需费心。只是——朕想问问,皇姐当真愿意嫁给那个殷绪么?”
柔嘉当然是真的愿意嫁给殷绪。那是她重生以来,最坚决的愿望。而且她让出了皇后的位子,不再成为陈昱的阻碍,陈昱没有理由恨她,也当不会再去烦扰她和殷绪了。这是很好的事。
柔嘉安定道,“柔嘉甘愿嫁给殷绪。”
陈昱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好,好得很!但愿皇姐你不会后悔!”
也不要哭着回来找他,求他再接纳她!
狠话放下,陈昱本该拂袖离去,但他动了动腿,仍是站住了,想再看看柔嘉的反应。
柔嘉却是看都不愿看他,仍是低着头,平静却又坚定,“臣姐,不会后悔。”
陈昱怒火难遏,转身狠狠踢翻路旁的一盆蝴蝶兰,气势汹汹而去。
皇帝的暴怒惊吓了一干人等,刘喜连忙带人跟上。柔嘉看着陈昱的背影,想的却是,上辈子她怎么没有早早发现,这人如此……不堪大用。
采秋去查看那盆无辜遭殃的兰花,见春心头惴惴,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过来,低声道,“公主,陛下如此……”
她记着柔嘉祸从口出的教诲,没有说出后面的词句,但柔嘉明白,她是想说陈昱的怒气。
柔嘉略一想也明白,只怕是自己悔婚,让他觉得伤了脸面。
但一时惹怒皇帝,远比嫁给皇帝后饱受冷遇与摧残,最后国破人亡要好。
十六岁的陈昱远没有二十一岁的陈昱冷心冷肺,何况还有太后坐镇,短时间内他不会生事的。
这些论断无法说出口,柔嘉清淡道,“皇上仁慈,气几日便消了。”
非是她要夸赞陈昱,只是这话传到陈昱耳中,也可暂时安抚他。婚期在即,什么也没有她顺利嫁给殷绪重要。
改变命运的第一步成功了,接下来的步骤才好进行。
第10章 第 10 章
◎为你撑腰◎
六月初五一早,柔嘉依依拜别太后,回到了镇国公府。
她本是低调恬静的,不喜讲那些排场,但同她回的,还有宫里准备的数目庞大的嫁妆,于是场面便大了。
柔嘉坐在近两米宽的马车上。马车以极为难得的百年金丝楠木做成,鎏金孔雀顶,车壁雕刻着柔嘉喜欢的缠枝海棠,又装饰起了金玉玛瑙夜明珠,连车帘也是进贡的上品锦缎。
马车前后,浩浩荡荡。陈昱十三岁的皇弟陈皓骑马护送,羽林军开道,数百身着吉服的宫人抬着无数的大箱小柜、华贵的家什、人高的珍稀珊瑚,牵着西域汗血宝马……宫人身后,是柔嘉的十名陪嫁侍女,每一名都手捧雕工精良的紫檀木匣,里面放着贵重珠宝首饰。
镇国公薛怀文带着全府上下侯在府门前,见见春与知夏扶出柔嘉,拱手行礼,“恭迎公主殿下!”
柔嘉快步上前,扶住了他,“父亲不必多礼。”
薛怀文是个儒将,虽年华渐老,脸上有了皱纹,蓄了胡须,却依然身姿挺拔、风度翩翩。只是此刻被贵为公主的女儿扶着,他有些拘束。
打破他拘束的是皇子陈皓。十三岁的少年故作大人的沉稳模样,一出口声音却还脆生生的,“既已将皇姐安全送到,我这便回去了,皇姐好生休息,国公,告辞。”
“恭送殿下。”薛怀文转身朝他行礼。
柔嘉看着陈皓带着一队羽林卫离去,想到上辈子的最后,这些人都要葬送在陈昱手里。
她又回首看向薛怀文,看到他鬓边的几丝银发。
上辈子她与父亲不亲,然而在被陈昱磋磨的后来,她的父亲,却是薛府少有的,真正关心她的人。
也正是因为关心她而触怒皇帝,陈昱将他遣去了苦寒边关。北奕突然来袭的那一场鏖战,他不幸被流矢射中。
柔嘉心酸,又轻唤了他一声,“父亲……”
薛怀文瞧见了柔嘉眼中孺慕与酸楚,愣了愣,虽疑惑,但拘谨倒是去了一些,道,“太阳晒,随为父入府吧。”
整个镇国公府都喧嚣起来。家丁进进出出,帮着宫人,将柔嘉的嫁妆搬入。
薛怀文特意命人收拾出了两间大房子,一间用来安放国公府备下的嫁妆,另一间用来放置宫里备下的,却仍然放不下。最后不少箱子安置在了庭院,挤得满满当当。
薛怀文将柔嘉领入前院厅堂,柔嘉让他上坐,唤着父亲,结结实实地,跪在父亲身前,半晌没有起身。
薛怀文看着柔嘉纤弱的身姿。曾经那么小小的一团,如今已长大成人,明日就要出嫁,成为别人的媳妇。薛怀文眼框泛红,扶她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这些年他与柔嘉不亲,不是不喜爱。这是他满怀期待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怎会不喜爱?只是被养到别人手中,多年隔阂,不知怎么表达罢了。
今日柔嘉有些异常,却拉近了他们父女的距离,薛怀文心中酸软。
心里有些话想对柔嘉说,薛怀文遣退了众人,独留下柔嘉。
女儿的婚事他做不得主,却也省不下满腹愁思,薛怀文忍不住问,“珺儿,我听琼儿说,嫁给大将军府殷绪,是你自己的意思?”
柔嘉明白父亲的思绪,她也说过会亲自与他细说,如今正是时候。她轻声道,“是女儿自己的意思,殷绪他很好。”
至于薛琼之事,等父亲消化了她与殷绪成婚的事实,再说不迟。
那边薛怀文依然愁眉不展,心下满是疑问:很好吗?比皇帝都好?
他听同僚议论过,大将军府的第二子,青楼女子所生,冷酷叛逆,没少将沉稳的殷烈气得跳脚;十八九岁了,却没有点自己的功业,天天待在家中无所事事;凭柔嘉的关系,封了个驸马都尉,却还没有走马上任,而且这本身是个没有实权的虚职……
这样的人,会很好么?比皇帝都好?
他迟疑问,“你和皇上……”
柔嘉压低了声音,浅淡一笑,“皇上心思不在我处。”
这半年薛怀文也听到了一点风声,可当真听女儿说出来,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明明之前好得仿佛难舍难分的一对璧人,怎么说变就变呢?
女儿情路坎坷,做父亲的本该忧心,但薛怀文见柔嘉神色安然,甚至还有一些轻松,并没有伤心的迹象,不由得又有些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