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屁。
出门第一个想不开的,便是他。
——买好棉花糖和木炭,车子又往山里开。
好在,是另一座山。
这个城市,三面环山,大大小小的山头,多得是。
一上山路,坐在后座上的俩人,大约都想起了那个泥石流的下午,虽交扣着手指,但余津津觉得边柏青又隐隐不高兴了。
总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张口,她那天忽然失魂落魄下山,和曾经的恋情无关。
哦,不,有关。
——但那不是恋情,是场漫长的强X.
因为会提到薛永泽,余津津不敢触边柏青的霉头。
余津津放置在车窗外的水眸子,也跟天色一样,忽然一灰。
其实,她常常忘记那段不愉快。
因为成长里有太多不愉快。
忘记,漫不经心,麻木,已是活下去的必要手段。
她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其实没有最初的被侮辱感觉了。甚至怀疑,文学与风俗里充斥的“强X羞耻感”是对女人的反复道德驯化。
英国报复完,薛人渣即刻翻篇,复仇的爽感完全掩盖了被强X的痛苦。
——如果不是薛人渣重新介入她生活的话。
边柏青的吃醋,才会翻起余津津的波澜,让她生出前所未有的软肋。
没有人教她,怎么能无痛拔除他心里的误会。
——她没有信心与这个社会的教条辩驳:
如果真的没有爱,为什么能与一个强X犯,又继续了那么多年?
又不是没问过自己,好像连亲身经历过,对自己都没有一个明晰的回答。
而这个社会,又向来要一个“理性的”、“正确的”、无可挑剔的答案。
罢了吧,连社会语境里常觉得性别女都是个二等信任,她的回答,无法“一等正确”。
余津津想起边柏青说过的,不解释自己,她好像也有通病……
十指交扣,各怀心事。
边柏青感觉掌心里的细柔手指松懈了下去,他转头,看到她侧到窗外的半边表情灰烬烬的。
他瞬间满心的不悦。
她莫不是因为上山,又触通了和薛类似的初恋回忆!
余津津也感觉到了温热的掌心里开始钻风——他包裹着她手指的手掌,在离开,一点、一点。
她知趣地,先于他,撤回了扣着的手指。
回头望边柏青,窗外透过的暮色,剪出他侧脸的影子,好看又爽利的线条,紧绷在冷淡的表情上。
哦,余津津渐渐有点明白,也许他说的她可能不会喜欢的世界,包括喜怒无常。
时而金色情人,时而沉默雕像。
性格里带着强烈反叛的她,默默地屈服:
不管他面目怎样,他依旧在自己身边。
山路曲折,Z字向上,车里却感觉像是迟缓的退步。
人的感觉,有时与事实并非一致。
好在,很快到了目的地,连半山腰都不到的一个大院子。
下了车,边柏青铁着的脸秒切换,牵着余津津,和等在那里的人应酬。
余津津也瞬间笑容可掬,加入应酬。
他们两个在喧闹中对视一眼,有一种透亮的心知肚明:
有做腹黑夫妻的潜质。
三小时后,坐在院子里烤棉花糖的余津津,在谈笑中不经意间一瞥,惊得从凳子上站起。
她目瞪口呆,望着明目张胆停在面前的那辆车。
遗弃在烧烤架上的棉花糖,融在火焰里,忽然窜起很高的火苗。
火苗发出轰然声,余津津下意识转头。
边柏青的笑脸在火焰上跳跃。
余津津讶讶地指着那辆霸道:
“······余绍良丢的车,怎么出现在这里?!”
黑的夜里,边柏青把棉花糖塞到烧着的炭堆里,用铁签拨了拨。
火焰窜天,烧破了黑夜。
淬炼出半张金色的、半张得意的笑脸,回望着余津津。
他高,俯视,半佛半魔。
第64章
三小时前,边柏青做东的宴席才开始。
到现在,余津津也分不清坐序代表的社会地位分量。
反正社长是后来随意叫上的,他不是重要的宾客。
但社长很感慨:
“刚才你们还没来,我到的最早,在那边转了转。空气是真好!那边的水也清,估计都没被污染。要是老了,退了,能有这么一个地方,自己种点绿色蔬菜,养点不含激素的家禽,喝点山泉水泡的茶,哎唷!夫复何求!”
社长把自己说馋了,拍了大腿。
大家都笑他:
“这还不好说?叫边总划拉给你个几百平,你自己盖个小院子。你盖得好,到时候我们老几个也搬来,一起在这养老!哈哈!”
余津津侧脸看边柏青。
她有点当真。
除了社长,那几个很有社会分量。
万一,这是真话戏说呢。
边柏青笑,不置可否,招手叫厨子:
“从美食街上带的主厨,今晚他掌勺,根据时鲜点菜,他都能做。”
主厨带着几个帮手,推着几层时鲜游转,供大家实时点菜。
社长招呼余津津:
“小余,你爱吃什么?年轻女孩跟咱们口味不一样,你点点。”
边柏青挥手,让社长点,阻碍了余津津朝社长回客套:
“我们家津津特意请你来,你点什么,她吃什么。”
余津津完全招架不住这些熙熙攘攘,身子又被边柏青侧身挡了个严实,被截走了不会回应的寒暄,心底一阵轻松。
不是工作场所,简直无法和同事沟通。
社长豪爽:
“那我就点了,小余,沾你光了。早就听说这里自己养牛养猪,种菜,直供集团领导餐厅。开眼界了!”
其他人听见这话,拍着社长的肩膀:
“有机会,你去集团餐厅,试试菜,老棒了!我上回找边董,吃过他的工作餐,有道炒河虾,刚从这边捞出来,送到餐厅还活蹦乱跳,拿刚采下的槐花米那么一爆,满口余香!去年吃的,今年嘴里还存着味儿呢。”
大家哈哈大笑。
有人问厨子:
“天热了,有局长说的槐花米了吗?”
厨子:
“有。不过才结苞,要等到刚开半开的时候,最出味。”
大家:
“赶紧撸槐花!别管开不开!今晚必须得吃上回味爆河虾。不开花,够回半个月味的就行。”
厨子眼神求助边柏青。
边柏青扬了下下巴:
“叫姜老太摘槐花去吧。”
不过一会儿,姜老太连花带叶攒了一簸箕槐花米来,往厨房走时,路过大家围坐的餐厅门口,骂骂咧咧:
“操他个老巴子的,吃的这叫一个蹊跷,才什么屌时候,就吃他丈人的槐花!我还得摸黑爬树,让那槐枝针子扎了我手!”
带来的服务员忙从厨房蹿出来,接过簸箕,低声呵斥:
“姜大娘!今天来的都是贵客,你小点声!”
姜老太调门不减,继续骂骂咧咧:
“哪天来的不是贵客!吃我养的,喝我烧的,大晚上还叫我爬树,操!”
服务员低声连连:
“你行了!是小边总叫你摘的槐花。”
一听小边总,姜老太不骂了,路过门口,进来朝边柏青挥手,嘹亮震天:
“哎!”
边柏青坐着回个手势,笑而不语。
姜老太走了。
余津津惊呆了。
还有比自己更生猛的。
跟姜老太比起来,自己真文静了。
那帮男宾回过身子,开始抱怨:
“这个姜老太,回回来,回回听见她骂人。有回她骂得太凶,正好边董在这,叫她注意点,也没说她别的。她好歹没回嘴,可是转头逮住牛,一棍子差点把牛敲个趔趄。你说她,是人脾气吗?她就不和小边总来着。”
余津津没忍住,低头笑喷了。
她一带头,满桌子笑起来。
大家开始借机疯狂抱怨姜老太。
边柏青也笑了,伸手兜住余津津的脑袋,朝她低声:
“听见战斗民族的故事,跟找到老家人似的,是不是?”
本来不至于那么好笑,但边柏青的话显然更好笑。
余津津趴在桌子上,咬舌头止笑。
边柏青给姜老太开脱:
“原先雇周围村民来看山,每年养那么多家畜家禽,还不等养大,基本全部监守自盗,到年底一结算,他们说:兔子都跑了。靠,兔子跑了,鸡跑了,牛和猪也跑了?我就换了姜老太来看山,她不光没把东西看少,年年结算有盈余。你们收的山货礼盒,都是她年底亲自现杀现屠的。”
余津津望着旁边的边柏青,他的控场能力很强,本笑崩了的气氛,逐渐聚拢起来。
也没人怨姜老太了:
“老家伙这么厉害?”
社长指指外面:
“怎么叫一个老太太看山?从哪儿找来的?”
边柏青转转桌子,挥手叫服务员倒茶。
“当年别处山上有大火,她儿子是消防员去救火,牺牲了。失孤,老年没个依靠,集团这么大,还能养不了一个烈士的母亲?我就叫她在这养老。要槐花,不是马上弄来了?她身手麻利,凡经手的东西,井井有条,有两句口癖,大家别放心上。边董都不和她计较。她从不针对个人,是个豪爽人。”
局长马上附和:
“这事儿我知道。当年边总还上大学,暑假回来实习,代表集团,和我们一起去慰问烈士家属。后来,姜老太就来这当山大王了。”
有人竖起大拇指:
“功德一件。老太太真要自己外面谋生,可不易。她现在过的,不就是我们老哥几个向往的日子吗?”
边柏青的成长过往,总叫余津津感到神奇,转头看他。
他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故意不正眼看她,掩饰着被她欣赏的得意。
她越是欣赏、感到奇异的眼神,越是激发了边柏青的倾诉欲。
他朝着那群人,也是讲给她:
“村里来偷东西,姜老太把铁丝拦网那里埋满了大老鼠夹子。气得边董发火,这不是激化与村民矛盾吗,今后会给她自己增加看山困难。我只好带人来,给她重新修防护栏。她非要——电网。”
大家:
“哈哈哈,私自安电网违法!”
余津津掐着自己大腿止笑,低下头。
没想到,边柏青在外面有这样的活泼幽默。
而且,姜老太和自己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给边柏青惹祸的主。
边柏青低头,看着余津津笑:
“最后,只好给她安了带刀片的围网。她要了两条藏獒,自己又养了几条大黄。”
说着,他在桌下伸手,捏她掐大腿的手指,在他指间揉着。
趁大家哈哈大笑的时候,他忽然垂下脖子到她耳边,低语:
“她跟谁有点像?”
这个时候还不忘调笑她!
余津津抬头,忍着笑,顾及很多人在场,没有接他的话,以免聚会变私聊。
可边柏青眼神定定的,他总有很多次的这样,毫不避讳任何人。
也是,他的主场,他有资格。
社长看到了,趁机卖好:
“小余,这么好的素材,边总帮扶烈士家属,你亲自写稿,上咱们的自媒体的新鲜事专栏······”
忽然被Q,余津津接不上话,一时愣。
边柏青挥手打断:
“我不出头露面,和我有关的新闻,越少越好。”
社长眨眨眼:
“之前你和小余……不还是因为你的宣传稿嘛。”
边柏青看了社长一眼,似乎和社长交换了个眼神,社长没再说话。
余津津望着边柏青的侧脸,觉得疑惑,趁社长又和别人聊起来,她问边柏青:
“你刚才什么意思?”
边柏青侧过耳朵,几乎递到她嘴边:
“什么?”
“你不接受采访的话,怎么会有我去采访你?”
边柏青似乎思索了一下,拍拍余津津的背,但回答得很不像思索过:
“那不是以前嘛。现在跟着你,成长了,不喜欢出风头。”
可余津津觉得这是句搪塞。
边柏青从一开始就似乎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
他不是乍富,不是新贵,不需要喧嚣就能获得关注。
给他拍的帅气宣传照,他换了张模糊的远照,还是侧脸。
他,是个严谨的人。
余津津越想,越觉得社长那句话,边柏青的眼神是嫌他说多了,可又实在刨问不出来。
她心中存了个犹犹疑疑的小疙瘩,嫌边柏青不肯对自己诚实。
这有什么好遮瞒的?!
被打岔,姜老太端了一铁盆枇杷进来,放到余津津面前:
“吃!我刚给你摘的。”
余津津赶紧起身:
“谢谢姜大娘。”
姜老太应了一声,其余谁也不理,走了。
边柏青拉余津津坐下:
“我给你剥枇杷。这几天在家吃没吃?”
不是刚摘的吗?
在家怎么吃?
余津津:
“什么?”
边柏青捏着一个枇杷,撕着表皮:
“阿姨天天早上开车来拉菜和水果,没给你带枇杷回去?”
余津津笑着看他给枇杷剥皮:
“不知道哎,阿姨切了果盘,我只顾着吃,没看里面都有什么。后来我懒得吃,她就直接打了果汁杯给我。”
两人眼神都盯在同一颗枇杷上,不知为什么,产生了一种和枇杷同为暖色的氤氲气氛。
边柏青的声音,转成了只有两人才听得到,嗡嗡的铿沉,给她一种又远又近的悠然感。
像在幽静的巷子里,听见清晰的卖蜜水豆花声,心里踏实,宁静,恨不得天长地久。
——他说:
“早上都是阿姨挑完了,剩下的才供到集团餐厅。你可是吃的尖尖货。这两天,你喝的鸡汤,全部都是早上从这杀了,接了山水,拿回去煮的。”
余津津有点吃惊自己吃食的采煮繁复,也有与有荣焉的虚荣,轻轻的:
“谢谢。”
想吻他的手指。
边柏青不擅伺候人,却把枇杷剥得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