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没什么羡慕,她停不下来,大多数时候也没有闲心享受生活。被内心的欲望鞭策着,习惯把自己逼到只剩一口气,再吊着那口气完成目标后,才觉得自己有资格停下彻底休息一阵。
错过一些沿途的风景并不可惜,没有心情,若是强行停下欣赏,风景也失去了意义。
“嗯,忙完这一阵,我会安排休假。”
“我最近悟出了个道理,人生无法十全十美,不能顺心如意时,若要快乐,一个很重要的能力是寻找代替品。”苏文茜用手将嘴角处晕开的口红擦去,从镜子里看着林夏,“你说是不是?”
林夏愣了下,不知她为何发出如此感慨,语言是思想的载体,十全十美是读书时才会用的词语。大部分人,不用经历太多便知,能有五全五美,就已是顺遂完满。
若能轻易找到代替品,那本身就算不上什么痛。
但她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辩驳对方,语境不同,自然感受不同,“是,人要有能力让自己快乐。”
“还要谢谢你,之前开导我。我交男朋友啦。”苏文茜收起口红,表现得很爽朗,“有时被拒绝也是好事,会有个更好的在等着你。”
“你值得最好的。”林夏还是忍不住无语,见她难得发出如此深刻的人生感慨,竟然出处在这,“好好享受恋爱。”
都喝了酒,司机来接了两人回家。
多喝了两杯,林夏在车上闭了眼,偶尔遇上红绿灯车停下时,睁眼看了车窗外的路灯,眩晕时双目失神,像极了今天在寺庙里点的蜡烛,火花燃烧,蒙了层光圈,似乎还能听到灯芯的燃烧声,催人入眠。
突然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还在车内,靠在了他的肩上。司机已经不在车内,借由着仪表盘的一点光亮向外看去,是在地下车库内。旁边这人正拿着手机,把亮度调低了在看新闻。
见她醒了,程帆收起手机,“走吧。”
回了家,林夏洗完澡出了浴室,回来路上睡懵了,脑袋还没彻底清醒过来,下意识就往次卧走去。
“不一起睡?”
她看着正从衣帽间走出的程帆,正在解衬衫的纽扣,脱了衣服要去洗澡。
“我去拿个护手霜,你洗完澡上床小声点。”
“好。”
程帆洗完澡,在浴室内吹干了头发,手机扔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没拿进卧室。关了外边的灯,进卧室时发现她给他留了盏他那侧的床头灯。
全铺地毯的卧室,很吸音,他掀开被子爬上床后,就伸手把灯给关了。
躺到床上后,他睡前照例脑子里先过一遍明天工作行程,想了下手头正在考察的几个项目有无开展的必要,觉得要克制高风险带来的肾上腺素的飙升,下半年不宜有大动作,得让财报好看点。
生日礼物,他的确没准备。
他原本想着在她生日时,两人休假,找个地方避暑,旅游途中陪她购物,把礼物顺便买了。但没想到,遇上她工作忙,只能作罢。
King size的床,两人各执一侧,安静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想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又担心吵醒了她,她最近睡眠不太好。明天可以拉她去健身房,正在想她来月经了是不是不能运动时,他就已经睡了过去。
程帆晚上酒喝多了,回家后又喝了两大杯水补充水分,自然是半夜醒了,摸黑去上了厕所回来,重新躺到床上,再次入睡前手下意识摸了下旁边时,空的。
他睁开眼,人已经从刚才的睡梦中彻底清醒。
“啪嗒”一声,卧室的所有灯瞬间被打开,方才一片漆黑的卧室彻底亮堂。程帆起了身,穿上拖鞋,走出卧室。
打开次卧的门,忍住了开灯的冲动,走去床边摸了下,才发现没有人。离开前,他把次卧的灯打开。
再往里,把书房、衣帽间、储物室、洗衣房和另一个卫生间看了遍,一个个把灯打开,都找不到林夏。
此时他忽然觉得房子太大了。
程帆转身往客厅走去,快走到客厅时,他放缓了脚步。房子的一侧已经灯火通明,每个房间都亮着灯,将黑暗驱逐而去,另一侧,只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的一点聊胜于无的月光。
她抱着膝坐在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他没有贸然开灯,走了过去,“是我上床时吵醒你了吗?”
“没有。”她摇了头,“是我睡不着,你回去睡吧。”
他坐在了她身后,房间恒温,却觉得她的体温偏低,抱住了她,“等你睡了,我再睡好不好?”
“不要。”
许久,感受着温热的身躯,听着耳旁的呼吸声,她问:“你明天没有工作吗?不要去睡觉吗?”
“今天都处理完了。”他吻了下她的耳垂,“你呢,明天要不要一起休息一天?”
“不要。”
失眠的夜里,她独自在客厅呆了很久。就像她哥走的那天晚上一样,她睁眼到天明,在给他守夜。
在事情过去很久之后,说自己悲痛欲裂,是种虚伪。他在时他们就不亲近,阵痛过后,日子照常过。只是偶尔,比如此时,在失眠的夜里,会想到他。
自己又是多可笑,死了就是一场空,长明灯哪里能点亮前路。不过是花钱为自己买赎罪券。
明天有一堆事情要做,她需要睡眠,却无法入睡,焦躁到麻木地感知着一分一秒的流逝。也许要睁眼等到看日出,再仿佛没有一夜的失眠,强打着精神去面对第二天。
可此时的深夜里,被程帆发现,他在身后,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与呼吸,她却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怕他没有耐心陪她很久,可身体的反应很实诚,被他抱着时,微凉的小腿肚被他干燥的手掌温暖着时,肩背没了那么僵硬。
“你回去睡吧。”
感受到他的拥抱离开时,她心中一股悲凉。
上次他就是这样,没有理会她就快奔溃的情绪,还对她说冷静,控制下你自己。她还要有什么期待?
头再次埋进膝头,她抱紧了自己,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想回家,想抱她的小熊。
程帆端了热牛奶来时,透过一点过道的灯光,发现她又缩成了一团。他没有处理过如此状况,只得放下了牛奶,拾起沙发上的毛毯,披在了她身上。手却没有离开,借由毛毯将整个的她包裹着。
“程帆......”
“嗯?”
她抬起头,他的脸看得并不真切,想问他为什么不回去,想问他会陪她失眠多久,可却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他的小腹上。
“我睡不着。很累,很想睡,就是睡不着。”
听着她难得小女孩般的委屈,他轻拍着她的背,“先喝杯牛奶,好不好?”
“不好。”
“要不要我去开灯?”
“不要。”
“那我先回去睡好不好?”
“不好。”林夏回答完才意识到他的问题,她都这么难过了,他还要这么给她设套,她恼的打了他的臀。
程帆笑了,趁机低身弯了腰,另一只手抬起她的腿,双手将她抱在怀里,往卧室走去。
掀开被子,将她放下后,他才看到了她苍白的脸色,心中叹了口气,将肩角处的被子严实了,“睡不着没关系,闭上眼就行。”
她难得听了他的话,闭上了眼。
视觉被关闭,听觉十分敏锐。听到了他出卧室,去外面关了灯。再关了门,床垫微微陷下,他再次回到床上时,却没有立即躺下。
她睁开眼看了旁边,房间只留了盏他那侧的阅读灯,他坐在床上,正拿了床头的书寻着折痕打开。
他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却没看她,“别担心睡不着,等你睡了,我再睡。”
她闭了眼,从前失眠时,如作困兽之斗,试图追求绝对的安静与黑暗。给了自己很大心理压力,只会更加焦躁睡不着。
此时,柔和的阅读灯,窸窣的翻书声,她却并不厌恶,甚至觉得很安心。不会一个人躺在床上担心失眠,会有他在旁边陪着她睡着。
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后,疲惫而沉重的身躯终于得到了喘息。
看她已经彻底睡着后,程帆又翻了页,把这一章读完了再睡。
第34章
周旺财随着林建业走入这栋金碧辉煌的大楼时,脑袋都是懵的。
此处位于镇以外二十多公里的开发区地带,旁边是个看起来不景气的商场,横幅上是各类大甩卖,商场附近是各色小商铺,人来人往,看着各色路人的穿着打扮,可略窥这个地带的鱼龙混杂。
大楼外表看着平平无奇,内里别有洞天。十来年前流行的豪华装潢风格,繁复的水晶灯,金黄色的墙纸,略暗的灯光照在穿着豹纹紧身裙的女人身上,周旺财的心怦怦跳。一楼是大厅,二楼是包厢,出电梯时正看到一女人挽着男人进去按了五层的按钮,那上面岂不是房间。
周旺财是在家吃完晚饭,出门去溜达时遇到的林建业,他正从王秀萍家出来,跟邻居家孙子在开玩笑,说让爷爷来摸摸你的小鸡鸡,小屁孩穿了个开裆裤,一坨东西漏在外面,他正伸了手去抓一把。
看到他时,林建业放开了抵抗的小孩还给了人奶奶,来跟他打了招呼说,吃完晚饭了啊,天还早,一起去摸两把牌吧。结果,就把他带到了这里。
林建业看着他一副快流口水的样,心中嗤笑,真没见过世面。
“一会你挑一个啊。”
周旺财忙摆手,这哪是他能消费的,“不敢,不敢。”
林建业熟练地推开了包厢门,嘱咐了进来的服务员上酒,眼神暗示了句慢点喊人,再对坐姿扭扭捏捏的周旺财说,“我请你,你有什么不敢的?”
周旺财瞧了眼这包厢,又觉得自己这是不是想多了,就是个KTV,前边摆着电视,桌台上还有俩话筒,“这是什么地方啊?”
“唱歌跳舞的呗。”
“哦哦,我想多了,现在风头紧是不是。我前几天看晚报,还看到个在本地开了十几年美容院,暗地里做小姐生意的,老板被抓起来判刑了。”
“什么抓得紧不紧?”林建业听了直笑,“小姐生意做得那么大,还做了十几年,中间都没被什么监察局、市容纠风办、扫黄打非办等部门察觉到。那这老板搁以前,肯定是个做卧底的人才。”
“老周,你这是有贼心,没这个贼胆呐。”
“哪里哪里,能跟着林总来开开眼界,是我的荣幸。”
“这么热的天,带你来放松放松。这里还有个赌场,改天带你去试试手气。”林建业点了根烟,再扔了支给他,看他这痴呆样,多说了句,“你别看这地方不大,外边看着就一栋破楼,这里的赌场生意可不小。”
周旺财只在镇上的麻将馆里来几圈小赌怡情,头脑一下子没转过来,这地方,怎么个赌法,“啊?谁还来这赌?”
“寻找刺激的人呗,有钱人、富二代、拆二代。特别是拆二代,他们最容易被带来,不输光钱都不会走的。”
赌场上的人都有一张恶形恶状的脸,贪婪到极致,赢时跟磕了药一样兴奋大喊,输到赌注全无还硬赖着不下场、面红耳赤吵到要旁边的保安强行拖走。
“被带来?”
地下赌场的业务展开,当然要有一群中介寻找客户群体,带来有不菲的佣金抽成。最好拖下水的群体,是乍富的,特别是全靠天降财运的拆二代们。
说漏了嘴,林建业笑了笑,“被朋友带来玩一玩嘛。放心,我们又不瞎来,就玩两把。”
“那这的老板还挺厉害的。”
在灰色地带的行业里,赚钱简直就是有台印钞机在那开着,要是不厉害,哪有命花?
林建业不愿多谈,敷衍哼了句,喝着周旺财主动给他倒的酒,闲聊了起来,“你在我哥厂里做了多少年了?”
“都快三十来年了,这一辈子,都在给你哥打工啊。”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厂里不靠你不行啊,你的技术在这。我就问你,老周,你要走了,厂里谁能顶替你的本事?”
周旺财摇头,那么高规格的不锈钢铁丝,机器调试,只有他能来。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当然要留一手。要是没有他,这条业务线都不能接。
曾经的林建华有这个本事,开厂的人,是最懂技术的。当年拉丝的机器坏了,他都能亲自上手修。他非常聪明,但没耐心,周旺财当年就是被他骂着教出来的。但哪个老板还会来干这种事情?
“当年钢丝厂建起来的时候,我们林家多风光。”林建业的脸上带着眷恋的回忆,当年他在厂里是二把手,谁都对他毕恭毕敬,要是没那个女人,他现在就是建林集团的二把手,哪还要在外边混日子,“这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快退休了。老周,养老金存够了没?”
“哎,别提了。现在物价什么水平,存钱速度都比不上贬值速度。我就这么点工资和退休金,哪里能像吃公粮的定时退休,继续干呗,干到干不动再说。”
“要不要一起赚一笔?”
看着他不像是开玩笑的神情,周旺财干咽了口口水,“什么?”
“厂里正在给建林集团承包的一个项目提供钢材吧。”林建业弯了腰,拉过了周旺财,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
周旺财吓了一跳,“怎么能这么干?被发现了怎么办?”
林建业不以为意地耸了肩,“谁家敢拍着胸口说从来没干过偷工减料的事?七十年产权的房子,顶多四五十年就拆了,怕什么?”
“这只是个建议,随你干不干。富贵险中求,老周,你这都窝囊了一辈子,总该搏一把了。”林建业想起来,又补充了句,“你女儿不是林洲女朋友吗?以后集团都是我侄子的,你怕什么?”
怕什么?
他真正怕的人,只有一个,孙玉敏。
看周旺财没一口否决,林建业又追问,“你不会是怕林夏那个丫头片子吧?”
“怎么可能?”
林建业躺回到沙发上,从底下人的反应,就能看出领导者的为人。林夏只知道管业务,却对厂里的人情世故一无所知。估计她是不屑去了解,一开始就站在了高位,以为手下人都听她的,各司其职就好,哪里会低下身去识人心?
她绝对学不会孙玉敏那样统御人心的手段,更做不到让人怕她。
人该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林建业言尽于此,后面就等着周旺财主动来找他。
此时,包厢的门被打开,两个女人走了进来。一个性感成熟,一个青涩稚嫩到周旺财都怀疑,这是初中刚毕业的吗?这个林建业是有什么癖好?
但他也无暇多问,被女人灌了酒,心思早飞到天外。
夜深时,路上几乎没了人,最后一班垃圾清运车带着恶臭离开。这栋外表朴实无华的大楼除了偶尔几格窗户里的光亮散出,再无任何动静。像是一座鬼楼,吞噬掉所有进入的人,滋生的罪恶被黑夜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