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望看到了操作的全过程,针头刺入眼睑后,并没有立即离开,护士慢慢捻转着针管,在扩张着这一个针眼,估计是觉得够大了,拔出针管后,拿了棉签往伤口处挤压,按出从内溢出的黏稠液体,他看着被丢掉的棉签,淡黄色的脂质颗粒。
他看着太过触目惊心,看着她不说话,不知是不是麻药起了作用,“疼吗?”
手中的手机都快被她抓到变形,那一阵疼痛缓过去后,林夏开了口,“护士,麻药的劲还没上来,是不是等一下比较好?”
“麻药已经起作用了。”护士又拿起了扩张器,“准备好了吗?你这还有点多的。”
林夏想死的心都有了。
看不到操作的过程,她只感受到一把剪刀剪开了眼皮,再用两个大拇指的指甲挤压着伤口。被喊着不要动、眼睛睁大点,终于流出了脓后,护士还要将棉签上的罪证给她看,好像证明不是在故意虐待她。
“你看看你,别人来,都是一两个,你一个下眼皮,就有六七个。我这才弄了三个。”
林夏喘着气回她:“那我一会再去多交点钱。”
“不用了,快下班了,我送你。”
每一秒都是如此难捱,疼的眼泪随着生理反应而溢出来,她却没喊出一声,指甲在死死地抠着虎口,试图用另一处的疼痛来减缓针戳的钻心疼。
一只眼的下眼睑清理完,护士都喘了口气,这也太多了。
“护士,请问你这能给她再滴点麻药吗?”
“没用的,该疼还是疼,忍着吧。”
此时被她攥着的手机开始震动,快疼到绝望的林夏接了电话,至少能缓一分钟了。看不清是谁,摸索着按了接听键放到耳边。
“喂。”
“护照我上次扔客厅的茶几上了,你是不是给我收起来了?放哪里了,我没找到。”
林夏想飙脏话的心都有,我都快疼死了,你乱丢东西,还问我护照在哪。但好像确实是她收的,“你去看看书房的抽屉里有没有。”
颤抖的声线,像是呜咽的哭腔,正合上茶几下柜子的手顿住,程帆问她:“你怎么了?”
“我在医院,快死了。”
“哪个医院?”
程帆不顾收了一半的行李,直接拿着钱夹出门。司机已在车库等他,原本准备送他去机场的。
听她说了医院后,他正进入电梯,“我马上过来。”
“等你过来,我估计要疼死了。”林夏痛得直接挂了他电话。
漫长的折磨,眼睛这么小的地方,被针刺入时,无比尖锐的疼痛让她换着地掐着手。当一切都结束后,护手都缓了一口气。
“好了,起来吧。”
林夏被李子望拉着坐起来,对护士道谢,“谢谢你。”
“我还要谢谢你这么配合我,不然没这么快完成。你还挺硬气,这么能忍,都没喊一声停。”护手脱下了手套,“少熬夜,别再来吃这种痛苦了。”
“好的,谢谢。”
被李子望扶出去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腿都在抖。在外面过道上找了位置先坐下,说不出一句话,膝盖还在隐隐颤动。
觉得眼睛里还有液体流出,她手刚想摸就被李子望制止,“别动,是血,我用棉签给你擦。”
程帆赶到医院,跑到四楼,往眼科走去。正想往科室走去时,就发现了前边过道里的林夏。
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弯着腰,用棉签小心地擦拭着她的眼睛,问她疼不疼。
她坐在座椅上,吸着鼻子,不知回答了什么。
第37章
林夏没想到来了医院,毫无心理准备地就扎了近二十针,还是在上下眼皮上。
坐在外边椅子上,被刺破的伤口揪着疼,脑袋嗡嗡的,膝盖还无法自控地颤动着。她的头脑一片空白,等待着这一阵疼痛的过去。
她习惯了忍耐,并不会哭。躺在操作台上时,密集的针扎袭来,一只眼的睑板腺被疏通处理完时,她不会喊停,不想缓一会,不想在恐惧中等待着疼痛的再次到来。
幼年从自行车上摔下,哭泣时被妈妈说,女孩子不能哭。习惯之后,物理性的疼痛,只要忍一忍,都能过去。
细密的血珠从极细微的伤口处冒出,刚触碰到眼睑的棉签就将血滴吸去,还有些许的脓液流出,李子望换了根棉签,再擦去另一只眼溢出的血。
她家境优越,却从不是个娇气的人。从操作台上,到坐在外边的座椅上,她几乎全程沉默着,没向他和护士喊过一声疼。
感受到她的微微发抖,他知道这是疼到极点。可身份转换,他需要保持分寸与距离,旁观她的独自忍受。再无法拉住她的手,跟她说没关系,我一会带你去吃冰淇淋。
疼痛稍微缓解了些、手脚没那么抖时,林夏反应过来,想跟他说谢谢,不用了,余光察觉到一个身型挺拔的男人正往座椅的方向走来,她偏开头看过去,是程帆。
李子望随着她的视线转头,察觉到自己与她的距离太近,他自若地直起了身,目光所及处没找到垃圾桶,就将棉签拿在了手里。
“程先生,你好。”
程帆低头看了眼林夏,一身正式的穿着,挽起的头发已有些凌乱,一双微肿的眼睛下的红点简直是触目惊心。
虽然电话里她说自己在眼科,但他都已经在怀疑,到底是出车祸被人撞了,还是去工地出了意外。设想了最糟糕的情况,此时看到她这样,知道她一定很疼,但内心还是松了口气。
程帆抬起头时看了眼李子望手中带血迹的棉签,“李先生,你好。”
“我下午跟林总开会,林总送我离开时,眼睛畏光睁不开,我送她来了医院。”
听着他主动的解释,程帆点头,“谢谢李先生,麻烦你了。今天时间紧张,我下次和夏夏一起请你吃饭。”
“不用这么客气。”
都不说怕她的丈夫误会些什么,于情于理,他该对这个场面作出前因后果的解释。但看着对方颇为真诚的道歉,一瞬让李子望怀疑,程帆是否不知道他与林夏这“尴尬”的关系。
他随即又推翻了怀疑,哪个商人没有两张面孔。场面上自然要做到位,不会让一个外人看出喜怒。但这些都不重要,与他无关。
林夏已经彻底清醒,站起了身,对李子望说,“李总,今天耽误你时间了。我派人来接你,将你送回酒店吧。”
“不用,你保重身体,我先走了。”
李子望再向站在她身边的程帆点头示意告别后,就转身离开。
看着人离开后,旁边的程帆一言不发地向里走去。
林夏无暇顾及他去哪,再次坐回到座椅上,回忆着今天背的包里有没有气垫,要翻找时才记起包没带在身上。她正想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要看下眼睛到底什么样时,就看到程帆走了过来,手里拿了一袋棉签。
程帆撕开袋子,扯了根棉签出来,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低下身仔细看着她的眼睛。上下眼皮上被戳了好几个孔,眼眶很红,湿润到似乎是含着泪。特别是下边红的一圈,估计是流出的血进了眼眶。
她的眼尾有几颗红色的颗粒,他用拇指擦去,捏了下,成了细碎的粉末,估计是在被针刺时流出而未被擦拭的血黏成了颗粒。
近距离的看着她,当程帆看到她瞳孔中的自己时,目光一滞。几个针孔的伤口处又冒出了血,他拿着棉签,谨慎地一个个擦去。
原则上,他知道这是个小问题。没有要求住院和手术,医生处理完了就让出来,这么小的伤口很快就能愈合,两三天就能完全恢复正常。
电话里就说自己疼死了,看到她又一声不吭了,真是雷声大雨点小。可看着她这个可怜样,又没法当成个小问题,比如他此时忍不住问一句废话,“疼吗?”
林夏看着他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的脸,她竟然下意识没敢动。结果他看了半天,就问出这么一句没常识的话。都被针扎眼睛了,能不疼吗?
“都快疼死了。”说出口时,还没来得及委屈,她的眼皮就感受到他陡然加重力道的按压,她疼的差点喊出声,“你轻点呀。”
“让我擦,就这么疼。”
刚刚那处血有点多,他只是拿着棉签蹭了下,这下倒是被她吓得不敢动。已经擦的差不多,他把剩下的棉签丢给了她,“自己擦。”
什么叫让他擦就这么疼,什么态度啊。
林夏拿起手机,要打开相机时,才发现手机黑了屏,长按了开机键,还没有反应。可能是没电了,本来电就不多,在操作台上时,她还不停地按着手机转移注意力。
程帆看着她的动作,从兜里掏出了手机,解了锁递给了她,“用我的吧。”
林夏一怔,她从不查岗,更不需要拿他的手机。这么被他递手机,倒是第一次,她拿了过来,“不怕我查你手机?”
都有心思跟他开玩笑了,估计她没那么疼了,“要不你先还给我,我去删下聊天记录?”
“用吧,我有两部手机。”果不其然看着她瞪他,程帆拿起座位旁的病历和各类单据,“坐在这等我。”
程帆扫了眼病例,是睑板腺堵塞,轻度的干眼症。等待着上一位病人离开后,他拿了单据递给医生,“大夫,这需要配点眼药水和消炎药吗?睑板腺疏通完出了血,天热怕会感染。”
医生在系统上找到了对应的病人,“可以,我这里配一点。”
“她这个干眼症,是熬夜和长时间盯着电子屏幕导致的吗?”
“有很多种原因,但都差不多是这样。”
“那除了滴眼药水、补充维A、热敷,请问还有什么方法能缓解干眼症?”刚刚他已经查了下,再找医生问一遍。
医生打完了最后一个药名,边等打印边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少看手机,少晚上熬夜看手机。”
程帆噎住,的确,这一条,比他说的那么多条都有用,“好的,谢谢大夫。”
他拿了单子,又从林夏手里拿回手机去交了钱,拿了药,再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医院。
要走时,林夏才意识到,他穿了短裤和T恤,踩了双拖鞋,像是刚洗完澡,从家里赶过来。
司机老杜已按照程总的吩咐,从储物柜里找了副程总的墨镜,递给了上车后的林总。刚刚路上,程总露出了不耐烦,似乎是嫌弃他开车速度慢、不超车,但这条主路,根本没法开快啊。他也吓得要死,以为林总遇上了什么事,可看她上了车,接过墨镜还说了谢谢,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程帆看了医生配的药,两种眼药水,一盒消炎药。他拆开盒子,按下一片胶囊,从收纳袋中拿了瓶水,拧开了盖子给了林夏,“吃片消炎药。”
林夏刚吞下了药,他的手机就响了。
见他接了电话,没听对方讲话,就说了“取消行程。”
估计电话那头是助理,没有问原因,也没问是不是改期,他说完“好的”,程帆就挂了电话。
想起他上一通电话是打来问护照,他这是本来今天要出差?为了她眼睛的小问题,就不去了?
“今天只有一趟航班吗?”
“不是。”程帆看向了车窗外,车水马龙,是上班族的下班点,“不去了。”
“为什么?”
“出发前你这就出了意外,这个合作,我不会再考虑了,也用不着改签走下一班。”
哦,她还以为他是担心她,还想体贴地说一句,你去吧,我没事的。
已至夕阳,他看着窗外,神情莫测。她戴着墨镜,光线变暗的车厢里,更是看不清他的脸。估计他在想工作的事,到底是取消了个合作。
眼睛没那么疼,林夏也有了点精神。她下午从公司离开,一堆事务性工作,明天再说。合作正式签署,她需要发信息跟林建华汇报下。
两人各想各的,一路沉默地回到家。
到家时,看到玄关处的行李箱,要是她没说在医院,估计他人都在飞机上了吧。
林夏忽然抱住了正换完鞋的程帆,双手挂在他的颈后,“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我?知不知道我今天差点疼死。”
“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程帆低头看了眼她的脚,红底的尖头高跟鞋,黑色的绑带挽在了白皙的脚腕上,“开会要穿这么高跟的鞋吗?”
林夏随着他的视线低头,这双鞋一开始店里没有她的尺码,调货送到家后,刚好有正式的场合能穿,不然工作日穿略显夸张,“高吗?开会刚好啊。”
“平时开会没见你穿过这么高的。”
“还好吧,这双是新款,我第一次穿。”
“特地买的新鞋吗?”
林夏还以为他要夸她鞋好看,这怪异的问题,难道是觉得这双鞋很丑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搞得她怀疑自己,买鞋时苏文茜在旁边说了句,这鞋只能脚瘦的人穿,脚胖的,跟捆猪蹄似的。
难不成他觉得她这脚像捆猪蹄?算了,他不懂欣赏。
真是无趣,林夏放下了手,脱了高跟鞋踩着拖鞋往里走去。她先去了浴室,开灯仔细地照了眼睛。已没有了血迹,几个孔扎得有点大,但不翻开眼皮细看也看不出来。
浴室的门没关,走过的程帆在门口问了她一句,“要我帮你洗澡吗?”
“不用。”
“那你眼睛注意用水。”
他说的挺对,她都已经好好的了。这么小的伤口,完全不疼了,她压根没当回事,一会直接洗澡,洗完擦干就行。
林夏直接关了浴室的门,懒得搭理他。
有点累,她本想泡个澡,但又怕蒸太久,对伤口不好。还是冲了澡,莲蓬头的水冲洒在头上,将疲倦洗去,头脑都变得清醒,正往头皮抹洗头膏时,突然想到了他刚刚那句,“特地买的新鞋吗”。
他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觉得她为了跟李子望开会,还特地买双鞋打扮自己吗?
应该不是她过度解读吧?
她洗完了澡,抽了张洗脸巾擦干了眼睛,用浴巾裹了身体就出去。
还以为他在洗澡,他却是站在客厅的窗前看落日,太阳彻底沉下,天际残存的火烧云还热烈着,但也快被深蓝的天幕所取代。
“你什么意思?”
程帆从落地窗的倒影里看着她,刚洗完了澡,不长的浴巾从胸包裹到臀,肩角的线条很美,他没有回头,“什么?”
“什么叫我特地买的新鞋?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程帆转了身,看向她。
他尚有理智,她绝不是这样的人。一时失言后,自然不想再提。
可是,不适时的天真与单纯,对那样的关切与温柔视而不见,是不是对他程帆的残忍?
一切都看似合乎礼仪,在文明的框架内,他需要用文明的方式处理问题。可他不文明的内心,要用什么来安抚?
他厌恶失控,厌恶被人扼住脖子,厌恶被人掌握喜怒,他只是在忍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