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醒来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茫然感。
约莫清晨时醒来过一次,喊了渴,但懒得爬起来去找水喝,又要睡过去时,却被他捞起来,给她灌了半杯水。她喝完还嘟囔了句,你烦死了,别吵我睡觉。就怕这一个好觉突然中断,再也不能续上。
平常注定要失眠的夜里,几乎都是睁眼到天亮。这好像是第一次,失眠到半夜,竟然能再次睡着。原来她可以做到,而不是被失眠的心魔打败。
睡一个好觉带来的满足感,可比买个包强多了。
旁边已经没了人,她卷着被子翻滚到了他的位置上,脸埋在了枕头上,是他的味道。整个房间,都充满了他的气息。
有些动物用气味划分领地,这间他的卧室,她睡的时间并不多,几乎没有她的气味留下。她忽然想要在这里,留下她的味道,不想让他独占。
丝滑的薄被随着恣意的动作滑落至腰间,她懒散地趴着,睡裙都凌乱的不成样,露出的胸挤压在他睡过的床铺上。试图找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时,娇嫩的肌肤蹭过床单,不知是床单不舒适,还是压着疼,她□□了声。
大床上,女人不过是很小的一团,都快裸露了半个身子,但毫不在意。伸展了手臂似在拉着筋,细哼了两声后,她终于翻了身,闭眼喘息着,嘴角微弯。
忽然不想去跟他计较生日礼物的事,给她一个好觉,比什么钻石强多了。
她可是真好打发。
难得在床上赖了半天,林夏出了卧室后,才发现他还在家,正在客厅打电话。
“这两千万美金,他们的付款期是两年。你不看汇率吗?都跌成什么样了,去要求他们按人民币付款结算,结算标准以签订合同当日汇率为准。”
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他在落地窗前踱步听电话,冷笑了声,说这是在给我摆架子吗?又听对方讲了几句后彻底打断,一锤定音,行了,我下周飞一趟。
程帆挂了电话,在窗前站着晒了会太阳,才转身向里走去,就看到了她正站着看他,“醒了?”
林夏看着他打电话时的严肃样,暗想幸亏自己不是给他打工,他也没要发脾气,就挺让人有压迫感的。是他老婆,才能获得他那么点的优待。
“最近工作压力很大吗?”
他刚从工作电话的状态中抽离,此时一个问题,都是问下属要汇报的口吻,她内心哭笑不得,却不由得诚实汇报了句,“有点,怕A市的项目搞砸。”
刚才电话打得有点久,说了很多话,唇干口燥,程帆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下半杯后,问了她一句,“你月经什么时候走?”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安慰的话,听了这问题,她差点噎住,难道这是算着日子要跟她打炮吗?他至于这么认真的表情问这种事吗?
“还有三四天吧。”
“好,到时候我带你去跑步,运动能改善睡眠质量。”
看着她穿了个吊带睡裙就走了出来,睡裙质地柔软而顺滑,服帖地包裹着身体,两个凸起十分明显。他忽然伸出手,将快滑落肩头的一根细吊带提了上去,手却并未多逗留,“多穿点。”
“你爸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林夏觉得奇怪,他俩平常几乎没联系,“你找他有事吗?”
“没有。”
程帆放下了玻璃杯,落在大理石桌面上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各自的公司,双方有着清晰的边界线,关系再亲密,工作领地的势力范围,也是不可触碰且干预的。
这条界限很微妙,试图跨越界限,就要承担让对方心中不痛快的风险。
他想了下,还是开了口,“你怕搞砸,是怕他责怪你吗?”
本来心情很好的林夏,听到了这个问题,若是旁人,她可以甩手而去,可是是他。她很不想谈这个,这非常丢脸,是向别人承认自己的恐惧。
她笑了下,开玩笑地口吻回了他,“哪个下属不怕被老板责怪?你刚刚那么打电话,你下属难道不害怕吗?”
“那你就不要把自己当下属。”程帆看着她,“把你自己放在他的位置上,你的压力会不会小一点?”
她低头避开了他的眼神,看着地面的瓷砖,沉默了好一会,“我不知道。”
“那你就去试试。”
看着她再次陷入沉默,他换了话题,“我昨天开了个下属,他的业务能力很强,但我还是把他开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夏抬了头,他很少说工作的事,“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不需要给任何人任何理由。我是老板,我就有这个资格,无论这个人的业务能力有多强。”
“这样的感觉很不爽。”
“你知道就好。”程帆自然知道她将自己代入了谁的视角,“林夏,所有人与资源,都应该在你的掌控中,能够随时被你调动。”
他点到即止,“饿了吗?”
知道他言尽于此,她也暂时不想跟他谈这个问题。
她看着他,“你好凶。”
程帆挑眉,“这就叫凶?”
她点头,仿佛昨晚的温柔不是他一样。
“行吧。”程帆看了眼手表,想等她睡醒再出门的,事情已经推迟了半小时,他不想再迟到,“我先走了,午饭自己解决。”
林夏看着他走出门,连个吻都没有。
第35章
林夏拿过他喝了一半的杯子,走到窗前晒了会太阳,慢慢将手中的水喝完。
她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程帆说话极有分寸,谈到这种话题,只会带过一句。但他这人公私分明,说到这种事,又无法以轻松的态度、甚至以他工作上一贯的严肃来跟她说话,她只想下意识逃避这个话题。
他们在事业上是两种类型,一个大权在握,最大股东就是自己,都无需向任何人交代;一个需要不断向给予她这一切的人证明自己,稍有不慎,她也不知道有何后果。
她最近并不闲,A市的项目是重点,集团的日常管理,还得谨慎,林建华不在,就更不能在这段时间出什么岔子。
她不会去问他何时回来,一年中,他可能也就这时候陪着孙玉敏。过年一堆人情世故的往来,他没有时间出国。
总不乏外人的臆测集团的归属权,以为就像块蛋糕,两个子女总会分到,不过谁大谁小的问题。林建华与孙玉敏的股权几乎持平,作为孙玉敏的独女,林夏应当得到更多。
对于这样的臆测,林夏觉得还挺好笑,把自己当局外人看八卦、顺便碎嘴几句的好笑感。要自己真这样想了,迟早失心疯。
有些东西无法共享,离得太近,都要被猜忌。既要用她,又要防她。既最信任她,又警惕她。既给她希望,又要让她知道,只能我给,不能你想。
有时心态失衡,她会安慰自己,出门购物吃饭、旅行的机票酒店,都不必看价格。物质上想要的,都能满足自己。这么点辛苦,就是你该忍受的。
只是,她有些厌倦。
一条狼狗,看着前边晃荡着的一块肉,被驱策着不断往前跑去够到它。等待比饥饿更难熬,咬到肉,填饱了肚子后,心却无法满足。也许要将拿着肉的手咬断,才能配得上留下了痕迹的痛苦。
她厌倦了被吊着往前跑,又觉得有点累。
漫长而炽热的夏天快将她晒蔫,林夏放下了水杯,往衣帽间走去。
她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不就一件睡裙吗?夏天这么热,能怎么多穿?真有病的。
睡的好心情也好,林夏难得有心思打扮,可看到衣柜里的Zimmermann的碎花连衣裙,不规则的淡粉色花瓣裙摆,未及膝,能露腿,显白又显个,配双拖鞋很凉快。
还是春天时苏文茜找代购买,问她要不要一起,她顺便买了两条。买来后一次都没穿过,无论工作或宴会都不适合,适合去海岛度假穿。
她拿下裙子比划了下,又放了上去,下午要去公司,穿这个太休闲了。再昂贵的衬衫,成天穿也觉得老气,找了条短裤配T恤,配了帆布鞋出门去吃饭。
林夏去吃了牛排,这是程帆最爱的一家店。他留学时会为了这一顿特地飞去纽约,干式熟成的牛排,最纯粹的浓郁肉感,本市有了门店后,他更是常客。
她本想请他吃的,结果他急匆匆出了门,无福消受这一顿。
牛排端上桌时正滋着油,甚少拍美食照的她拿了手机,拍了张live图,随手发给了程帆。他估计在忙,没有立即回她的消息。
林夏放下了手机,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块,沾了点黑胡椒。发酵过的牛肉有股醇厚的奶酪香气,在嘴中久久不散。外层烤熟了,内里口感细嫩。
一个人吃饭自然是边看手机边吃,吃到一半,她抬头拿沙拉时,偶尔发现侧前方还坐了个她认识的人,林洲,他对面坐了个女人。
看到林洲也发现了她,林夏端起手边的杯子向他致意。他对面的女人倒顺着他的视线转头往后看了眼,竟然是周倩。
心中略有惊讶,林夏笑了下,同样举了水杯隔空跟她打了招呼。她自然不会起身主动去跟他们say hi,更何况人家这是私人约会,不必去打扰。
工作以外,她跟林洲并不熟。除了上次的商务晚宴,俩人都没吃过一顿饭。
她对林洲的私生活不感兴趣,就算女友是她认识的熟人,也懒得关心。顶多想了下,他们是一个村的,认识也正常。
看到周倩,林夏不由得想起了周旺财,在瓜棚外听了他老婆跟人说的话,当时那一口乡音,她一下子还没弄明白。
后来想了下,这是出去嫖了,原来钱都花在了这上头。林夏觉得挺恶心,从没发现他是这种人,这小姑娘肯定不知道她爸是这种货色。
明年他退休了就让他走人,等她忙完这阵,准备去钢丝厂里挑两个人送去外地培训,再挖个师傅过来负责技术。就算周旺财跟林建华有多年交情在,但这是私企,不养闲人,林夏不会让他留下干个闲差混日子。
林夏吃完就离开餐厅,去隔壁商场买了运动服和跑鞋,再带了杯咖啡回公司。
周倩没想到会在这,和林洲一起碰到了林夏。
这么昂贵的餐厅,是周倩主动提出请林洲的。两人同居,一切开销都是他来,还经常带她出去吃好吃的。
年中的涨薪在月底尘埃落地,工作前两年几乎存不下钱,熬到第三年基数上来了,还有个不错的涨薪幅度,那工资自然就可观了。为了庆祝她升职又涨薪,她主动提出请男朋友吃饭,从网上提前看好套餐的价格,午市套餐略便宜,再打电话预约了位置。很贵的一顿饭,可跟他一起吃,又觉得值得。
看到林夏走后,周倩问了林洲,“你很介意我们被她发现吗?”
“没有。”林洲切了块肉给她,“你瞎想什么呢?”
“好吧,上次她还请我吃饭呢,很好吃的日料,等我发了年终奖,请你去吃。”
“一顿饭,我还得等半年啊。她什么时候请你吃的饭?”
周倩的咬肌发达,大口吃肉锻炼着腮帮子,边吃边把上次的事说给了林洲听,再暗暗多拿了一块肉放进自己盘里。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带你去买。”
林洲听完皱了眉,可说完又觉得无奈,这就是她的性格,从不让他送贵价礼物。他曾买过大牌包包给她,可她说不要,让他去退。他说退不了,在家放着,也从未见她背过,说背着去上班太夸张了。
周倩笑了,“没关系啦。至少我跟她学会了冷着脸直接跟售货员提需求,毕竟我才是花钱的人啊。”
“是的。”此时服务生走过,林洲喊住让他再上一份西冷。
“你这两天怎么了,总觉得你不开心。”
最近他一贯加班多,回到家时累的不说话,但作为恋人,她敏锐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餐厅的氛围颇好,见他心情有些放松,便问出口。
“有吗?”林洲看了眼人已经离去的座位,“倩倩,你觉得什么是有尊严的生活?或者说,你想过怎样的生活?”
周倩想了想,“做一份不厌恶的工作,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剩下的,随心所欲就好。可有时尊严很难得到,特别是面对自认给了钱,就能毫不尊重你的劳动成果,无限找茬挑毛病的甲方。为了那点钱,大多数时候都在忍耐,也是为了不能忍时有底气离开。”
往日里娇憨的她,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却又无比通透。
“你知道吗?我妈,她一辈子都在忍耐,她早已没了离开的勇气。”
林夏回公司,一手端咖啡,一手拿着手机下了车,走到电梯旁时,看到林洲也在等。
“好巧,你这么快就吃完了啊,那家店味道不错吧。”
林洲点头,“是的。”
“你最近晚上要么加班,要么跑去应酬客户。周末还要来上大半天班,林洲,别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
林夏不止从一个同事那听了他工作努力,饭局上也很能喝,他以前工作的一部分就是与各类人与部门打交道,饭局是家常便饭,“对了,你都这个位置了,犯不着处处亲自喝酒应酬。适应你的身份,该摆架子时就摆架子,身体最重要。”
此时电梯门开了,林洲的手象征性的挡在了门旁,让她先走了进去。
林夏走进电梯,还想跟他说什么时,手机震动了下,没想在电梯里回信息,拇指就条件反射地点了下屏幕,发现是程帆回的信息。她没忍住解锁了手机,看他回了什么。
不知他在干什么,隔了一个小时才回了她拍的诱人的美食图片。
还没回文字,就三个一模一样的“抠鼻”表情,隔着屏幕,一副嫌弃鄙视她的神情溢于言表。
好气又好笑,他是一个字都懒得跟她打吗?
她恼得锁了屏,抬头时已收敛了表情,看向林洲继续跟他说:“等我忙完这阵,组个饭局,介绍相关机关部门的人给你认识。有了这些关系,你更好开展工作。”
林洲心中惊讶,却没表现出分毫,“好的。”
她似乎做事很坦荡,自从上次跟他谈过后,林建华没回来,title还没变,但她已经放了实权给他,一副全然信任他的姿态,现在还要将这个行业里最重要的资源之一——人脉,介绍给他,完全是把他当自己人的做法。
林夏说完就喝了口咖啡,拿铁里有股馥郁的橙香,味道不错,只可惜她点了热的,下次要买杯冰的喝。
“你为什么不问周倩跟我的关系?”
林洲坦诚地问出了口,周倩是周旺财的女儿,是她管理的钢丝厂的负责人,她难道不会多想、猜忌些什么?
“什么?”林夏将咖啡咽下,没搞懂他的脑回路,他这人似乎总是想得很多,便直接回了他:“这是你的私事,与我无关。”
到达楼层,电梯门打开,她端着咖啡走了出去。
林洲看着她的背影想,是不是成长背景的不同,他注定凡事思虑再三、做事不由心中犹疑畏手畏脚;而她,天生得到了一切,大气到不必摆出算计的姿态,衬得他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