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爱得是另一个人,不是他。
他陷入了与前世的自己一样的困局,扪心自问,若此时她提出和离,他还会那样做,那本来就是他的决定,再来一次,他同样不会放她离开。
从前他过于克己复礼,多年习惯使然,让他做不到敞开心扉面对她,说是愿意等她慢慢对自己动心,如今想来,却是一个笑话。
昨夜意外的融洽,他看得出来,她也同样沉醉其中,沈之砚此时深深懊悔,若是他从前不那么端着,说不定,眼前她正绣的小衣裳,便是给他们的孩子穿的。
目光落在她低垂的柔白颈项上,他轻声说:“阿柔,咱们也生个孩子吧。”
第31章 几番试探
◎疑心过重,把刑审那套都用在夫人身上。◎
“阿柔, 咱们也生个孩子吧。”
阮柔险些被沈之砚这一句吓得心跳骤停,手中针直直扎进指尖,一个血珠子立刻冒出来, 她急急撒手,才没沾到纱裙上。
心虚得不行, 她根本不敢抬眼看对面的男人, 指头含进口中吮吸, 勉强迎合一声哂笑,“夫君怎么……”
话未说完,沈之砚伸手过来, 扯出她的手指,转而……放进他自己嘴里去了。
阮柔被拽得身子一倾,半伏在几案上,一双乌溜溜的水眸愣怔望向他。
沈之砚,这个连筷子、茶盏都跟她划清界线的男人, 昨个儿夜里破天荒亲她,就已经够让她震惊的了, 今天竟然含她手指头。
指尖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他的舌灵巧得像一尾毒蛇,轻轻一卷缠住指肚,在两侧甲缘来回滑动, 酥麻的感觉令得阮柔一阵心悸, 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
半晌,沈之砚张口放了她出来, 舌尖轻舐嘴角, 咂了咂血腥气, “还疼么?”
“不、不疼了。”
阮柔连忙抽回手, 强作镇定岔开话题,“小时候刚学这个的时候,被扎是常有的事儿,一日下来,十个指头倒有七八个是破的,这点小伤,呵呵,不算什么。”
她没接上面那句,侧身趿上鞋,转头问他,“我叫云珠去拿点果子过来,今日有荔枝,夫君可要吃?”
“拿到书房吧。”沈之砚也随她站起,上来牵了她的手,“阿柔不是说要帮我抄书,难得今日在家,这会儿就开始吧。”
出到门外,恰好春杏领了虞大夫出去,阮柔本想上去问问吕嬷嬷的病情,脚下一顿,又心虚地提步继续跟上沈之砚。
这一顿,倒是叫他留了神,视线触及那边身穿蓝布大褂的中年妇人,微微蹙眉,“那是谁?”
“哦,是虞大夫,昨日我请她过来给吕嬷嬷看病的,夜里雨大,今早才走。”
阮柔解释一句,往日虞大夫从未到过沈府,拿药都是她亲自往米阳胡同去,“我也是听人说,她擅长医治老年人的肺热之症,祖母那里,也是我荐她去的。”
“上次你让我打听谬太清,他自辞了院判,常年云游,行迹难觅,有人说起,前两月似在河间一带见过他。”
“好,我这就告诉阿娘一声,让她快点派人过去。”阮柔赶紧点头。
阿娘听人说起谬神医手段高明,有起死回生之能,这才四处打听,只因一时寻不来,才请了虞大夫。
祖母年纪大了,早年历过不少艰苦,留有痼疾难消,虽她自己总说天命已至,阿娘却不肯死心,巴心巴肺想叫她再享个十年二十年清福。
说起来,对祖母上心这方面,方苓比阮仕祯这个亲儿子还尽心尽力。
沈之砚便不再多言,却因着梦中院子里也曾出现过一个陌生女子,到底多留了两分关注,走到书房门口,对阮柔说:“你先进去,我想起来有个事要交待白松。”
白松过来时,偷偷观察了一下沈之砚的脸色,他家主子几乎全年无休,今日竟破天荒没去上值,联想到他昨夜从祠堂抱回夫人,许是已经和好。
“刚才出府的女医,你跟去了解一下,医术如何。”
沈之砚交待时,心里还在想着,她祖母年事已高,是该找个名医好生瞧瞧。
他一向对阮家的事不大过问,症结主要还是来自他那个岳父,但也知她们祖孙感情深厚,尤其在沈之砚看来,阮家唯有这位老太太,是个明事理、刚正不阿的正派人。
然而话说出口,一丝莫名的怪异浮起心间,通常女医仅诊治一些妇人病,真要论起痼疾难症却是不大在行。
阿柔这么重视祖母的身体,怎会随便请了个女医回家,还有,她的身子也不大好,沈之砚有心请刘太医来替她调理,却被她婉言拒绝。
是她身上有什么隐疾,不肯对他明言?
眉目带上些许疏冷,他叫住白松,略一沉吟,“叫林七去吧。”
白松脚下一顿,轻松的心情立时绷紧了。
林七和他不一样,在刑部挂了职,负责案件走访侦查,却是连岑尚书也差使不动的,仅听命于沈之砚一人。
这人从前是个死囚,是沈之砚替他翻案,洗刷冤屈,冒着得罪内监司的风险,将他从一个必死的局中救了出来。
林七原本是北镇抚司辖下的一名密探,自此将一身本事无私奉于沈之砚,刑部沈侍郎查案如有神通,其中便有这人的一份功劳。
由他出马,别说那女医医术如何,便是她家祖上三代婚丧嫁娶一应事宜,全会被林七盘个一清二白。
白松心里直犯嘀咕,大人这是查案太久疑心过重,把刑审那套都用在夫人身上。
但他面上依旧沉稳冷静,道了声“是”,转身退下。
白松,确实有先见之明。
沈之砚进到书房,示意阮柔去拿琉璃碗里的钥匙,她打开柜门,回头询问,“夫君,拿哪一架的?”
“就这些吧。”沈之砚薄唇微勾,随意指了其中一层约摸四五本卷宗,抬抬右手,“阿柔帮我拿下来。”
阮柔掩住心慌,小心翼翼用食指勾着卷宗上的凹槽,一本一本抽出捧在怀里,转身往书案走时,心中暗叫糟糕。
这几本无一例外,全是她昨日翻看过的,其中一份上便写有付轶的名字。
沈之砚怎会知道她看过哪些?
她确实低估了沈之砚一贯缜密严谨的作风,这几扇顶梁落地大柜,里面成百上千本卷宗,在旁人看来无甚差别,于他眼中,却可由细微处察觉变化,看出有无被人翻动。
昨天早上回来,他也不知自己揣着什么心思,进书房先就去看了卷案柜,得知她并未按自己说的来看,心头的猜忌便不可抑制地发散开来。
阿柔要在他的书房里找什么?
沈之砚扯过一张靠椅,在书案对面落坐,看看一脸无措呆立案前的阮柔,轻笑道:“阿柔要站着写吗?”
阮柔一下坐到椅子上,向前扯了扯,肩背端得笔直,两手交叠放在案前,宛如小弟子头一日上学堂听夫子讲课。
她尴尬笑了一下,“桌案太高了些,我有点儿够不着。”
这张花梨大案本就是为沈之砚量身打造的,她端坐案前显得小小一只,瞧着有些滑稽。
“叫人换张高凳过来?”沈之砚建议。
“欸,也不用。”
阮柔又挺了挺胸,双肩完全打开,她的个子在女子中算得上高挑,打小便有些含胸的习惯,阮桑老是拍她后背提醒,谁知越拍她倒越要弓起来不可,导致这个毛病总也改不了。
时下女子以削肩为美,她这样儿看着倒多出几分柔弱,让人忽略其本性执拗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
于是沈之砚的目光不经意地,便落在那丰盈挺傲处,薄唇微勾,带着几许赞赏笑了笑,继而上抬与她四目相对。
阮柔立刻明白过来,手臂一挟,身子猛地沉到桌案底下去。
他刚才那一笑,分明与街上的浪荡子一个样,沈之砚他……竟然调戏她!?
登徒子!
然而这一称呼,与过去她所认识的沈之砚,完全不该扯上任何关系才对。
一时间,阮柔几乎要以为,眼前这个性情大变的沈之砚,才是重生回来的,而不是她自己。
果然,撤去伪君子的那套假相,他原来是这样的人。
就在阮柔接受无能、心生惆怅时,沈之砚拿过放在案头的一本卷宗,递到她鼻子底下。
“先来看看这本。”
阮柔定睛,发现正是昨天早上他让她拿的那本,解开缚卷的细绳展开来,只得一张纸,上面粗略写了几行字迹。
她抬起眼,沈之砚面色严肃,示意她看卷别看他,“你熟悉一下我的字,有不懂的先问。”
他挪过墨砚往里添了些水,左手执墨块缓缓推开,笑纹微展,带些戏谑说道:“今日我来伺候你笔墨。”
那上面除了“元参”二字,其余皆为他临时编造,昨天本就要拿来试探她的,临时起意又放弃了。
她既已去过春茗茶行,是否已知翟天修未死,抑或者,她早就知道。
阮柔看得很认真,绯色潋滟的樱唇翕动间低声默读,其中倒真有几个字,笔迹过于潦草,她便侧过去虚心请教。
通读一遍,她提笔沾墨,照册抄录,逐字念着书写,“兹有元参此人,籍贯铜城军户,现住……”
沈之砚神色看似漫不经心,却将她所有细微表情一一收入眼底,心头莫名一松。
即使最奸险狡诈的犯人,也不可能瞒得过他这双眼,但凡有一丝破绽,便会被他顺藤摸瓜、抽丝剥茧,将真相逐一挖出。
阿柔她,确实毫不知情。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两番试探,那个“元”字分明就是从她的姓氏中拆出的,沈之砚始终认为她和那人关系密切,说不定两小无猜时节,便约定过这样的化名。
审视的目光逐渐变得柔和,他的阿柔纯真得像一张白纸,一丁点心思都藏不住。
抄完这一张,阮柔将纸搁在边上晾干,看向她刚抱过来的那一摞,抿了抿唇,澄澈杏眸带了些许忐忑,指着最上面一本,讷讷道:“这个……也要抄么?”
沈之砚温和一笑,伸手拿过去,指着底下的,“这本不用,你先抄这些。”
“哦。”阮柔心里有点失望,她还想着,待会儿抄到付轶那段,正可问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在乎的可不是付轶官司缠身,而是担心阮桑,抑或者,付轶这桩案子,是否与阮家有牵连,说到底,前世阮家遭大祸,他却升了职。
从四品盐运司同知,阮柔只要一想到,姐姐盼了一辈子的诰命眼见到手,却被姐夫无情抛弃,便恨不得当下就把真相告诉阮桑,叫她早些防着他。
书房静谧安详,唯有笔触纸端的沙沙声响,沈之砚与她隔案相对,目光贪婪地在那张温婉娇俏的脸庞流连忘返,只盼这般岁月静好,就此绵绵无绝期。
他端过搁在一旁的荔枝,包裹纱布的右手捻起一枚,另一只手仔细剥出晶莹果肉,放进白玉盏中,一气儿剥了四个,圆滚滚摆得横平竖直,推到她面前。
阮柔停笔揉了揉腕子,见他竟纡尊降贵给她剥果子,不觉心神有些松懈,挟着一丝讨好探问,“夫君昨日说那个孟才远的事……”
沈之砚眉锋微沉,漫不经心垂眸,“不急,吏考下月才结束。”
阮柔去拿荔枝的手一僵,一股被人死死拿捏的不适感油然而生。
这意思是说,得看她接下来一个月的表现,才可定夺?
第32章 丰淖园(一)
◎做对好姐妹,一并服侍沈之砚吗?◎
翌日前往丰淖园, 阮柔和沈之砚同车,姚氏姑嫂的车跟在后面。
“来。”
沈之砚拍了拍身边坐椅,瑞凤眼清宛含笑, 唤阮柔过去坐。
他今日穿一袭雅致的天水碧绫缎圆领长衫,腰系玉带, 面色不似前两日苍白憔悴, 又恢复昔日的丰神俊朗。
然而一旦暴露本性, 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都令阮柔感到陌生,抑或者说,不似从前克己复礼的沈之砚, 叫她招架不住。
“我不……”她非但不肯上前,还朝外坐过去些,不自然地轻抚脸颊,“我怕夫君再抢我的口脂。”
今早梳妆时,沈之砚不知起了哪门子兴致, 主动提出要替她画眉,吕嬷嬷见状, 当即就拉着云珠避了出去。
云珠那丫头临走还不忘跟阮柔挤眉弄眼, 捂着嘴儿偷乐,为夫人与老爷的琴瑟和鸣羡慕不己。
沈之砚的手很稳,为人细致贴心, 神情专注似在临摹一幅出自名家的仕女图, 为阮柔描了一双含烟拢雾的远山眉。
接下来,擒着下颌的手托起那张秀眉微颦、且嗔且喜的脸儿, 故技重施, 吻上两瓣嫣红娇嫩的香唇。
待到放开她时, 他的薄唇似染了霜雪的枫叶, 唇红齿白,俊美无俦的脸庞凭生几分妖冶。
他轻轻揩了一下薄唇,拇指沾了一抹妍丽的胭脂,定定看了一眼,下一刻,送入口中品咂。
“唔,好甜。”他的嗓音带点暗哑,浓睫轻掀,深邃幽然的瑞凤眼含情向她望来。
阮柔神情呆滞。
沈之砚,过去端方自持的翩翩君子,眼下她竟被撩拨得心弦乱颤,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搁。
他在家这么干,顶多算是闺阁之乐,今日赴宴,要是叫人瞧出她唇上胭脂不全,恐怕全京城的官宦之家,都要对沈侍郎的情趣津津乐道了。
对着她的呆样,沈之砚嗤地一声笑出来,引得阮柔戒备侧目,横他一眼,带些不忿扭开头去。
不得不说,从前这人清冷自持,她便也跟着恭顺,颇有几分拘谨,如今却不知哪里升出一股勇气,有胆当面违逆他了。
以沈之砚的敏感,阮柔的戒心本该让他恼怒,此刻却莫名奇妙地被取悦,看着这般鲜活的她,只觉身心舒畅。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他长腿一横坐过去,右手探出揽在她肩上,仍旧包扎纱布的手掌横亘眼前,阮柔这下倒不好再跑。
“别动。”将她鬓间那支紫玉镂金扁方稍微扶正些,修长的指捋过冰凉流苏,亲昵口吻中带些宠溺,“簪子歪了。”
替她整理好头饰,沈之砚大大方方坐回原位,面上云淡风清,漆眸幽邃,像在欣赏即将落网的猎物。
丰淖园位于城西,此时路上马车渐多,都朝着同一方向行驶。
皇家园林并不归属个人名下,阮柔也是昨日听他说了,才知今日做东的是长公主,这倒叫她想起前世的一则传闻。
不时有马车从旁经过,并行间向这边招呼,沈之砚忙于应酬,不再将注意力时刻放在她身上,阮柔神情微冷,唇边带些嘲讽。
离得正门不远时,一辆驷驾华盖马车驶到近旁,窗帘掀起,露出一张儒雅周正的脸孔。
裴安笑意吟吟,“之砚。”
“老师。”沈之砚向他微微倾身,师生二人同出一辙的温雅清隽,连眼角唇畔的笑意,也如同一副模子里刻出来的。
“老师正要找你。”裴安和煦向他招手,“来,与我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