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柏盈掬【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1:25

  重活一世,她又回到沈之砚身边,还是他的妻,之后的日子势必如履薄冰,而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令阮家和自己脱险上。
  至于阿修的归来,与随后阮家发生的一切,有无因果关连,还是她自身、抑或沈之砚,才是那根导火索,所有的所有,还须抽丝剥茧,从长计议。
  和云珠走在去前殿的路上,阮柔问:“昨儿夜里阿娘派福伯送信,可还有说些什么?”
  “没有。”云珠摇了摇头,又纳罕看看她,“来的不是福伯啊,他去付家送药了。哦,我都忘了告诉您,说是小圆儿出疹子,姑奶奶急得不行,叫人回来找太夫人要桑虫膏来着。”
  阮柔眉心一跳,“我记得小圆儿……两岁那年出过花了呀。”
  云珠“嗐”了一声笑道:“您没记错,是出过了,这次就是寻常的红疹,只不过长了两颗在脸蛋上,姑奶奶担心留印子,往后长成个丑闺女。”
  阮柔被逗得一乐,在她身上拍一下,“你才丑姑娘,不许这么说我们小圆儿。”
  小圆儿是姐姐的头生女,出生两年后,阮桑终于如愿诞下男婴,便有些顾不上这个女儿。
  阮柔心疼她,但凡得着好吃好玩的,都要派人送一份去付家。
  “要什么桑虫膏……”阮柔轻哼了声,忍不住莞尔,“她自个儿可不就是条桑虫。”
  云珠跟着笑,她们姑娘从小和姐姐吵闹着长大,姐妹情分却是打不坏吵不散的,“夫人最疼小圆儿了,您这么喜欢孩子,何不早些生一……”
  她蓦地住口,生子在夫人这里是个禁忌话题,一时没忍住嘴快,忙在脸上轻轻拍了拍,“云珠你个笨嘴。”
  阮柔回头朝她一笑,刚要开口,这时两人正沿回廊行至大殿尽头,转弯拐角处冷不丁冒出个人,两边迎面撞个满怀。
  阮柔躲避不及,低低惊呼一声。
  来人反应奇快,抬手格挡,随后重重向外一挥。
  阮柔猝不及防,被这股劲风扫着向后仰去。
  男子轻咦一声,竖掌变爪,指头将将一勾,拎住她领子往回拽了一把。
  这边阮柔已被云珠扶住,后者一见那只勾住她家夫人衫领的爪子,顿时喝道:“好你个登徒子,还不松手?”
  光说不够,还上手一巴掌拍去。
  那人自不会被她打中,蓦地缩回了手,侧目向阮柔上下一打量,抱了个拳,“是某莽撞了,勿怪。”
  说罢,侧身自阮柔与墙边的缝隙一穿而过,步履匆匆离去。
  这一幕,身在不远处阁楼上的沈之砚看得一清二楚。
  见那男子无礼,立在他身后的白松身子一动,出声请示,“主子……?”
  “不必。”沈之砚微一抬手,目光在阮柔身上转了一圈,继而移至远去的背影,“那也是个女子。”
  不是男人?
  白松神色不动,目光追上那人,这个角度刚巧看清侧影,衫领高立、胸前平整,看不出女子的痕迹。
  沈之砚抬起的手臂,向回收拢做了个防御的姿势,简单提点一句,“那人倏然与人相撞,第一反应是遮挡前胸。”
  白松恍然,这个缩肩夹臂的姿势,的确是女人下意识才会有的。
  以那人的身手迅捷,反应过来后迅速向外推臂,不失为一种欲盖弥彰,发现对方同样是女子,才会不加顾忌勾衣领把人拽住。
  白松心道一声惭愧,他身具暗卫之责,眼明手疾是必备要求,从身手上揣摩一个人的细节,本该是他的强项。
  而今这份眼力和反应,却及不上不会武功的沈大人。
  白松日日跟着沈之砚在刑部查案审断,于暗处观察人已成习惯,“这人于清晨时分出现在青台山,莫非与严大人正找的那帮劫匪有关?”
  近日附近发生过几起劫财案件,更有人被贼匪掳走,向其家属讨要赎金,因其中多为官眷,因此刑部将案子转到了大理寺。
  白松所说的严大人,是大理寺少卿严烁,于公,与刑部主理查案的左侍郎沈之砚常有协作,于私,两人当年在国子监便是同窗,可谓交情深远。
  昨天夜里,白松追着沈之砚来到光通寺,眼下于公于私,替他家大人的好友多留个心意,自是应当应份。
  但白松不知的是,几起劫案另有隐情,沈之砚收回视线,轻飘飘扫他一眼,淡淡摇头。
  “你看那人的鞋,底厚三寸二分,箍线带金,是宫中禁军的规制。”
  那人步伐甚快,此刻已走得没影,刚才短短一瞥间,他连人家鞋底也瞧得一清二楚。
  白松再受打击,木然的脸突然有点垮,堪堪维持住,疑惑自语,“宫里的人?”
  沈之砚不置可否,“今日这寺里有点热闹,刚才外面来了那么些马车。”
  他微微蹙眉,遥望阮柔进了通明殿,那是庙里放置长明灯的所在。
  今早本想跟主持打听一二,转念一想,罢了,她每年来寺庙,自是为那人烧香祈福,至于点长明灯……
  呵,他还不至于跟个死人斤斤计较。
  白松正在说寺外马车的来路,隐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沾沾自喜,“那是裴府的马车,主子怎会不识,这些日子京城都传遍了,首辅大人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今日来这庙里烧香祈福的,多半便是……”
  “白松。”沈之砚突然出声打断他,语气有些低沉,“替我去查个人。”
  啊!?
  “谁?”白松收敛心神,肃然听候。
  “翟天修。”
  *
  阮柔进殿找到管事,听说她不点灯了,小沙弥流露失望,仰着头,眼巴巴瞧着她。
  “夫人明鉴,这长明灯昨日才添的油,接下来一年油钱不能退的。”
  阮柔柔声细语,“钱不用退。”
  既然人还活着,这祭奠亡灵的长明灯,自然不必再供下去。
  对面的小沙弥脸色明显松快多了,阮柔却心头一动,问道:“我点这灯,可有人来问过?”
  “不曾不曾。”小沙弥连连摆手,“信徒供奉是自家隐私,我们庙里绝不外传的。”
  那就好,阮柔心头略松,听对面啰啰嗦嗦交待完,之后会妥善处置灯盏,这才移步出来,转而往前头大雄宝殿燃香叩拜。
  大殿中人影幢幢,阮柔和云珠迈进门槛的脚,俱是悬在半空一顿。
  往日光通寺人迹罕至,她挑中这座远离京城的寺庙,而非城郊香火鼎盛的大刹,便是图个清净。
  此时殿里远近立着两三排仆从,不远处侧壁的佛龛前,另有四五人袖手侍立。
  正中,一个身着烟霞粉苏绣百蝶度花长裙的女子,香肩斜倚殿柱而立,满头珠翠随着她抬手指指点点间,步摇轻颤、流苏摆动,如姹紫嫣红的花园里,蜂蝶齐舞,煞是热闹。
  这时一个华服老嬷嬷走到近旁,似是低声提点一句,那人立时离了柱子站直,抬手抚了下鬓边,肩背端得笔直。
  云珠在旁噗哧一声偷笑,这动静立时惊动了前面的人。
  女子霍地转身,衣裙翩跹、粉彩飞扬,阮柔一下想到,墙头院角恣意生长的野蔷薇。
  那人瞧见阮柔主仆,明眸流转娇俏一笑,朝她点了点头。
  对方态度和气,更带几分天真烂漫,瞧着年纪比她小了两三岁的样子,阮柔便也含笑回了个平礼。
  “姐姐,你来教教我,这画儿上讲的是什么典故?”
  语声清脆亢亮,如山谷黄鹂啼鸣,对方毫不怯生,上前拉住阮柔,指着墙上的壁画请教。
  阮柔有些不适应这份自来熟,环视周遭,见那些仆从个个垂目肃立,惟有先前上来提点的老嬷嬷脸色颇难看,想要出声阻拦,被边上另一位扯了扯袖子,遂又站住。
  “这是《朝圣图》,讲先皇五帝教化万民的故事。”
  阮柔便收回视线,显见这女子大概不是京城人士,言行举止缺少世家大族的礼仪管教,却是一派爽真。
  她喜欢表里如一的人,眼下萍水相逢,倒也没什么顾忌,三言两语间攀谈起来。
  “哦,教人耕荒种田,生火造饭?诶你瞧,皇帝还教人逮蚂蚱呢。”
  “不是蚂蚱,那是伯益教导农人捕蝗。”
  阮柔很有耐心,又跟她讲了讲三皇五帝与皇帝的区别,边上的嬷嬷脸色愈发绷不住,上前躬身一礼,温声道:
  “这位夫人是来进香的吧?”
  这是逐客了,阮柔闻弦知意,再与女子谈笑两句,告辞离开。
  从头到尾,这些仆从并未上前介绍主人身份,这点有些奇怪。
  大抵只是偶尔来京探亲的女眷,并不愿过多结识,阮柔摇摇头,不甚在意。
  上过香,出到殿外,便见沈之砚负手立在影壁前,此刻注目望来,清晨的阳光柔和映在他眉眼上,愈显温润儒雅。
  前世他食言而肥,将她囚锁庄院,饥寒交迫后,还要一杯鸩酒断送她的性命,这般心狠手辣,似乎与眼前这个翩翩君子毫不相干,仅仅是她的一场噩梦而已。
  阮柔的手缩在袖中,无名指来回摩挲掌纹,给自己鼓气,行至他面前,抬头盈盈一笑。
  沈之砚微笑不语,两人一同转身向山门外行去。
  “夫君,我可有跟你提过,儿时舅家有门远房表亲,姓翟……”
  作者有话说:
  女鹅:别疯,提前给你打预防针。
第4章 遇到山匪
  ◎“杀车夫,惊马。”◎
  跟在后面的白松神情一动,暗道,夫人和主子还真是心有灵犀,刚说要查这人,原来竟是夫人的表亲。
  得来全不费功夫,连忙侧耳静听。
  “那位表兄曾在我家住过几年。”
  阮柔和缓轻盈地说着,微微侧头,眼角余光关注沈之砚的脸色,“后来他回了延绥边镇,三年前贺兰山一役……命丧阵前。”
  她驻足不前,一只手扶住他的小臂,直视沈之砚的侧脸,略带遗憾轻声叹息,“到如今,阿娘还时不常念叨起他,我有时想来,甚觉世事无常,天妒英才。”
  即便她紧紧盯着沈之砚的脸,亦不会看出,那金玉之质在更深的层面上,宛如寸寸皲裂的瓷器,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开来。
  阴鸷与偏激疯狂叫嚣,争先恐后从裂隙中蜂拥而出,奈何无法突破最后一层表相,只能发出愤激而无声的嘶吼。
  “哦……真是太遗憾了。”
  沈之砚慢慢转过头,五官规整不曾位移,皮肉之上,表情分毫不错,带着几分惋惜和怜悯,掌心在她手背覆了覆,继而牵着她继续前行,语气平静淡然:
  “人死不能复生,多思无益。”
  阮柔的手在那大掌下略一挣动,他五指一紧,回头望来。
  “我、有些热,近来总出手汗。”在他的桎梏下,她蜷缩指尖,笑了一下。
  “是有点儿凉。”沈之砚翻过手,她的手心柔白细嫩、纹线分明,浸着津津汗液,挽过衣袖慢慢替她揩拭,体贴地柔声絮叨:
  “一到夏天你便气虚,回去记得叫吕嬷嬷熬些补汤,天儿虽热了,这山上到底阴凉,小心寒气侵体,回头小日子到了又要难受。”
  他低垂眉眼,认真替她擦手,阮柔的目光肆无忌惮落在他的侧脸上。
  阮家的事,她不愿毫无凭据猜疑他,重来一次,事关至亲生死,她不会再像前世那般,不加思量轻易做出任何决定。
  她知道,接下来半年,行的每一步都需谨慎,当下主动说出翟天修的存在,是不想因隐瞒增深误会,亦不失为一种试探。
  心中做出这个决定时,深觉如履薄冰,眼下瞧着他温润可亲的眉眼,她觉得还可进一步尝试。
  “若是……”
  两人双手交握,阮柔回首迎着朝阳,望向通明殿高高的檐角,挟着一抹轻松的向往,“哪天他忽然回来了,没死……阿娘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沈之砚挂在唇边的笑纹,生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扭曲,皲裂的面具,再也挡不住疯狂的叫嚣。
  阮柔的马车停在山门外,沈之砚扶着她上去,“刚想起来,主持说要送我张帖,尊者赠,辞之不恭,我还是回去拿上吧。”
  他略带无奈地朝她温笑,“我骑马来的,脚程快,待会儿就赶上来。”
  马车辘辘而去,在山间小路上行至拐角,转了个弯消失不见,沈之砚缓步踱至崖边,望向下方盘桓的山道。
  过了片刻,马车出现在弯道上。
  沈之砚面无表情盯着那车,漆眸冷沉无光。
  还在盼着他死而复生么?
  他冷冷收回目光,眼帘下垂,默了半晌,叫过白松至旁,低低吩咐几句。
  主仆二人同样的面无表情,只白松心里在翻腾,下意识回望通明殿。
  白松跟着沈之砚已有八年,是留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暗卫,任何时候只须听命行事,绝不多问,是他唯一信奉的准则。
  “属下遵命。”
  牵过马匹,白松默默立在一旁,主持根本没送什么字帖,他心里有点忐忑,等待主子接下来的行事。
  沈之砚望了眼停在不远处的几辆裴府马车,翠帷华盖的头车处,一个车夫正蹲在车轮前查看。
  回头瞥向白松,后者回了个确定的眼神,虽然他并不明白,裴相是大人的老师,为何要他对裴府女眷的车驾动手脚。
  沈之砚接过缰绳,牵马行至崖侧平台,静静观望。
  *
  不必与沈之砚同车而行,阮柔心头略松,马车晃晃悠悠前行,云珠在旁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朝阳明媚,光线自竹帘间丝丝缕缕透入,阮柔感觉头脑比夜里清醒许多,认真思索起前世与沈之砚的点点滴滴。
  虽是圣上赐婚,但阮家不涉朝堂,两人婚前并无交集,婚后亦无交恶,礼敬彼此,与寻常的官宦夫妻无甚区别。
  除了她尚无子息这点,在沈府众人眼中多为诟病。
  翟天修去世三年,若然前世的今天,没有收到他还活着的消息,想来以她与沈之砚间的情份,大抵接下来便会做一番努力,尝试着让自己适应母亲的角色,为他生儿育女。
  或许,待到暮年回首,少年时与翟天修的这段情谊,她亦不过一笑置之。
  而她与沈之砚,也同世间大多数人一样,少年夫妻,老来为伴。
  不过,这里另有一个前提。
  沈之砚是首辅裴安最信赖的学生,当年娶她之前,裴相便有意将裴三姑娘许配给他,这是阮柔嫁进沈家后,时不常便听堂嫂姚氏提及的过往。
  沈之砚当时拒绝了,阮柔还曾问过他,他只淡淡而笑,说那时身在国子监,一切以学业为重,无心娶妻。
  后来裴三姑娘嫁入庆国公府,姻缘美满。
  然而在前世,端午过后,京城传出裴府寻回失落在外的四姑娘,相爷有意联姻的消息,又在沈家不迳而走。
  阮柔当时略有察觉,沈之砚正在擢升刑部尚书的节骨眼上,那个位置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裴相的助力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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